作者:一江听月
人的骨头折断后不复位的话,会长在一起,不会像是这样晃悠,所以,这手骨,是恢复好了再折断,恢复好了再折断。
这该有多疼。
但是这斗篷人还在笑。
疯子,他是疯子。
“找到你们这个地方,还真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呢,那么,我来都来了,不如你给我介绍介绍?比如说,当初在梅镇里出行的那几个漆沟族人是谁呢,射向姝姝的那支灵箭,又是谁射的呢?”
斗篷人抬起了脸,漆沟族族长果然看到了那张和齐王像了九成的脸。
是燕无,是他的那个弃子。
漆沟族族长被那双混着血色的琥珀一样的眼睛盯着,心里发毛,喉咙都收紧了,他张了张嘴,深呼吸一口气,竟是下意识地回答:“是阿七。”
说完,他冷汗如雨狂下,心里的畏惧根本没有停下来,他睁大了眼,惶恐不安。
只觉得今日他们漆沟族就要族灭于此。
“是哪位呢?”燕无笑了笑,拖着人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视线是看向漆沟族人围着的供奉着的那一尊神女像的。
“去,去把阿七带来祖祠这里。”
漆沟族族长的嘴唇都在哆嗦着,腿更是软得好像要跪下来。
不止是他,这里所有人都是忍不住那魔气的侵蚀与压力,想要匍匐在地上。
阿七很快被带了上来。
可是燕无却没有立刻处置他,他抬着头,看向前面的那一尊神女像,怔怔出神,苍白的嘴唇更是翕动着,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
神女像不大,也就一尺长。
是一尊通体发白的白玉雕琢而成,脸上的神情含着笑,不算十分温柔,甚至有些淡漠,却也不像是其他神像那样一脸端庄肃穆。
可偏偏就是这笑颜,也给人圣洁而高高在上的感觉,令看到这尊神像的人心生恭敬。
而燕无生生地就从这笑颜里看出了温柔。
温柔得就像是姝姝的笑。
明明长得并不像姝姝,怎么笑起来的样子却这么像呢。
燕无盯着那神女像出神,面容冷幽中透着茫然无措,他这是怎么了,怎么随便看到个雕像都觉得那是姝姝了?
他盯着看了又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这神女像,我要了,你们会同意的吧?”
他像是在征求漆沟族的意见,但漆沟族族长却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献出这神女像能让这燕无放过漆沟族,这当然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漆沟族族长忙点头:“好说,好说。”
燕无丢下了手里的齐王,抬腿过去,他站在那尊神女像旁边,盯着看了好几秒,抬手想去拿起来。
可手即将要碰触到的时候,他又缩回了手,忽然低着头开始擦手。
他在衣摆上用力地擦手,一下又一下,很用力,很用力,直到他的手掌和手背皮都擦破了,擦出血来了,他还觉得不够。
“阿七已经来了。”
漆沟族族长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是在担心自己的手脏,可这也不归他操心的事,他现在只想着,用阿七的命加上这神女像,如果能换回整个漆沟族的命,那可真是太好了。
燕无就像是没听到漆沟族族长的话,低着头,还在不停地擦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琥珀色的眼睛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好脏啊,姝姝,我都擦不干净,好多血……好多血……我好脏啊姝姝,怎么办,擦不干净……擦不干净……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对,对……我的耳朵也没有了……你不会喜欢我了……耳朵没有了……妖丹吸收了……耳朵没了……”
话说到最后,燕无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像是在哭。
可在场的人却是感觉很可怖,这祖祠里被魔气压抑着,他们都动弹不得。
漆沟族族长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很害怕,但看着这一幕,竟是脱口而出:“已经很干净了。”
燕无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空气也像是在这瞬间凝结住了。
下一秒,漆沟族族长便看到眼前血雾浓起,紧接着,地上扑落落地滚着什么。
还活着的人眨一眨眼一看,那是心,一颗颗被刚刚扯出来的心。
漆沟族族长心跳骤停,眼睁睁地看着燕无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一把扯出了他的心。
在心被扯出体外的第一时间,意识还是有的,可此时却只希望自己快点死去,不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与剧痛、屈辱。
燕无面无表情,只是嘴唇异常的白,脸上被溅到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要艳丽几分。
最后这里站着的,只有那个叫阿七的漆沟族族人。
他那张青白的脸上瞳孔都放大到几乎溃散了,他看着周围这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吓得股间淅沥沥地流了尿液出来。
阿七跪了下来,对着站在那里手上沾满了鲜血的燕无跪了下来,
空气里的魔气越发浓郁了。
阿七一遍一遍地磕头,头咚咚咚地撞在了地上,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血都磕出来都不停下。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求求……魔主,求求魔主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一命吧,都是族长叫我做的,不关我的事情,求您饶了我吧!”
“魔主……”燕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两下,很是温柔,就像是从前蔺姝姝对他的那种温柔。
他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声音,都像足了十分:“我绕了你,谁来绕过我的重玉呢?”
阿七在下面听着,以为这里来了个女子,忍不住抬头就去看。
却只看到那高高在上的魔主低着头笑着看自己,他看到了那斗篷帽子下面的脸,和那被拖行在地上的人彘的脸竟是生的一样。
“我好看么?”燕无轻轻笑着,很是好奇一般。
阿七就像是被蛊惑了,仰着头点了点头,“好,好看。”
燕无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竟是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
阿七正茫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心口一痛,他低头一看,就看到自己的心也被掏了出来,那颗心还被魔主捏在手心里,一跳一跳的,不肯死去。
哪怕是修士,也怕这样的身死道消啊。
阿七惶恐极了,可张嘴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躺在地上,发现自己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看向前方。
他看到魔主又回到了那尊神女像前面。
燕无低着头又开始擦拭手上的血,可血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他的眼圈红着,盯着那神女像两秒后,终于屏住呼吸,轻轻用沾满血的手将神女像拿了起来。
他小声呢喃着:“姝姝,先委屈你一下,等我找个干净的地方,我好好洗干净,洗干净后再抱你。”
燕无从怀里拿出了一颗梅子糖,低着头就去把梅子糖往雕像的嘴里塞。
可那只是一尊雕像而已,怎么会和人一样吃糖呢?
燕无喂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姝姝不想吃,那重玉先替你尝尝味道,等你复活了,再吃。”
说完,他就将糖往嘴里塞。
他的眼圈有些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燕无将神女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然后便能感觉到姝姝就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一样的温暖的气息。
神女像下面压着一本簿子,那本簿子的页面已经泛黄了,上面有一些字,看不清楚。
燕无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翻开来。
上面的大多字,他都不认识,翻开来几页后,他就拿到了阿七面前。
“上面写了什么?”
阿七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对上魔主的那双眼睛,他浑身一激灵,竟是有了力气,他看着书上的内容,说道:“……幽州王室,传闻是由九重天的神女一滴泪所幻化,带着神女的气息,故灵力充沛,天生灵骨,而神女像,就是九重天那位神女的雕像。”
燕无听着这一段话,眼神幽幽,嘴里喃喃:“九重天……天上,仙人……”
姝姝就是幽州王女,神女所幻化……神女……
燕无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越发幽沉。
云行九州,曾经飞升仙界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云麓派的开山祖师。
燕无站了起来,抬起脚,一脚踩碎了阿七的头颅,血浆流了一地。
漆州族藏身的地方,是一处山谷,真是像极了书中描绘的幽州王谷,只是,差得远了。
燕无仰起头来,手腕上牵了一根绳,那绳子的另一端拖着的是齐王。
如今找到了漆沟族之地,而去云麓派一行,也再用不着齐王。
燕无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日头很大,血流成了长河,从这一处无人知晓的山谷一路往漆州流,里面混杂着一颗颗被撕扯下来的心。
漆州被屠戮,整片州地上都染满了血,鲜红一片。
鲜血之中最是容易滋生恶念和魔气,诞生于此的魔主降世,这世道的半边天都被血雾遮蔽了。
现在,云麓派里,云行九州上修为最高深的修士全部集结到位,所有人不敢掉以轻心。
从巨魔到屠城,魔主燕无降世,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那滔天的魔气,却足以影响整个云行九州。
这一场正道与邪魔的战争,就此拉开帷幕,所有人都紧张不已。
散修们同样紧张,南麒带着南珠和小杏还有铁爪一直藏身在云麓派附近的山峰上,作为散修客卿住在云麓派。
此时云麓派已经派了人前往漆州打探消息,而云麓派上下,戒备森严,结界布下得很是牢固。
可接下来的半个月,却再没有魔主燕无的消息。
反倒是在云麓派山脚下的一处小镇里一家私塾,来了一个面容俊俏的小书生。
书生生得很漂亮秀气,只是脸色比起寻常人都要苍白一些,他的荷包里总是装满梅子糖。
他一个蓝衣小书生,腰间还别着一根明显是女子配饰的鞭子,显得与众不同。
小书生的底子很差,据说是家境不好,等到了长大后,因为读书少,做错了事情,所以他想要好好读书,学一些道理。
有一天,小书生被魔抓走了,之后,满身血地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魔主会带着人在明日屠戮云麓派。
云麓派上下皆惊,金悬子让人把那书生带来见上一面。
当天晚上,变成了老妪的蔺薇见到了小书生,当时面色就大变。
她听到小书生,不,不,她听到燕无问她:“听说你知道如何复活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