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出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伊芙仍旧毫无怜悯之心。
她忽然想起了拜蒙不经意间看向她的目光——那是一种竭力表现出来的温和,那双冷冰冰的紫色眼睛所流露出的柔和,尽管只是看起来只有一点点,但也已经是他身为恶魔所能给予出的全部了。
伊芙已经记不起来拜蒙从什么时候起一直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了,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温柔地、带着强迫地引诱对方心甘情愿地走进她的漩涡里。
她做起这种事情来轻车熟路又毫不犹豫,但伊芙还是没想到拜蒙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结合阿加雷斯的话跟之前拜蒙向她索要的一小瓶鲜血,伊芙想,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拜蒙应该是拿着她的血去分娩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这个恶魔,看上去挺聪明的,但为什么要做出愚蠢到令人费解的事情呢?
或许是因为并不是借由自己的身体孕育恶魔的后代,伊芙对这种事情没有丝毫实感,听到阿加雷斯别有意味的只言片语后,伊芙第一个反应就是猜测拜蒙此时此刻应当非常虚弱,可以轻而易举地限制住他。
至于孩子……
对于伊芙来说,不过就会一个除了使强大的拜蒙变得虚弱的、可有可无的东西而已。这么说起来,之前瓦妮莎也吃了她的一根头发生下了一个羸弱的小恶魔。
伊芙一开始还悉心照料着那只小恶魔,尽管它丑陋、弱小又暂时派不上用场,但一旦发觉这个由瓦妮莎分娩出的小恶魔并不会老老实实、全心全意地听从她之后,伊芙就对它兴趣全无了。
时至今日,伊芙的想法都没有任何改变。
恶魔是恶魔,人类是人类,自从她踏进旧域的那一刻开始,伊芙就下定决心不会轻信任何一个恶魔,也不会将多余的感情浪费在他们身上。尽管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对于伊芙而言,无论是拜蒙、阿加雷斯、赛贡,还是阿斯莫德,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她想得到就一定能得到手,却又在心理层面上冷眼相待的另一个种族的生物。
人类不会相信恶魔,人类只会相信他们的狗。
所以伊芙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开开心心地看向自己那条只要循着味道就一定能找过来的狗——
身披黑色斗篷、遮挡住大半张脸的男人双脚踩在窗框上,默不作声地跳了进来。
在伊芙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男人不偏不倚、径直地朝她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抬起肌肉结实的手臂、摘下掩盖住面容的黑色兜帽。
于是,一张犹如贵族般英俊的脸便露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对方的长相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下巴更加削瘦、坚毅,脸上的骨骼线条更加深刻地凸显出来。他左边眉骨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加冷酷跟不近人情。
但他那双绿色眼睛又暗又沉,紧紧地盯住她,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分毫。
伊芙慢慢地笑了起来,细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就跟以前一样。”
“……”
夏维尔逐渐握紧拳头,捏紧的指节泛出白色,他面无表情,目光却下意识地从她的脸上移开、停在了伊芙的脚下,连带着头颅也轻微地低垂了下去。
夏维尔动了动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低声道:“我来带你离开。”
……
伊芙从来没有觉得离开王宫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坐在正在翱翔于夜空中的骨龙上,远远地眺望着,看见矗立着王宫的浮岛变得越来越远、越来也小,直到完完全全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要带我离开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我的身上有魔王的印记,随时随地都会被找到……你想带我躲到哪里去呢?”
伊芙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冷风胡乱吹拂着她那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几根淡金色的发丝紧贴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伊芙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被她提问的夏维尔身上,而是游刃有余地注视着另一道身影——伊芙单手撑着下巴,眼神含笑地盯着久别重逢的恶魔大公沙耶克。
沙耶克那张看上去性别模糊而又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似乎有意疏远伊芙,没有看她一眼,即便被伊芙这么专注地盯着,沙耶克也不为所动,甚至冷漠地朝伊芙相反的方向撇过脸。
伊芙追问道:“大公有什么好办法么?”
沙耶克皱起眉头,似乎对伊芙的称呼表示反感。
伊芙“哎呀”了一声,面露遗憾,一脸欲言又止地看向夏维尔。
夏维尔抱着手中的长剑,扫了沙耶克一眼,发出态度强硬的命令:“回答她的问题。”
很快,沙耶克就面露挣扎、目光含恨,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屈辱一般,咬牙切齿地回答说:“有。”
沙耶克让伊芙伸出手,随后用指甲在她的手背划出一条伤口,紧接着沙耶克将自己的血滴入了伊芙的伤口中。沙耶克的血珠就像一条具有自我意识的虫子一样,蛮横地钻进了伊芙的伤口里。
伊芙捂着手,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到身体里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好奇地问:“……这样就结束了么?”
“用我的血足够遮掩一段时间印记了。”沙耶克说。
伊芙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温声细语地开口道:“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有恶魔发现了我们,就把他们杀了吧。你可以做到么?”
“可以。”夏维尔回答说。
沙耶克冷笑了一声,嘲讽人类的狂妄与自不量力:“不过只是一个人类,竟然还想杀死恶魔?你在做什么梦?”
“可能是吧,”夏维尔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做出了反击,瞬间击溃了对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大概会比收拾你更加困难一些。”
沙耶克:“!!!”
伊芙:“噗。”
“我之前就很想问了,”伊芙好奇地询问道,“为什么夏维尔你会跟沙耶克待在一起。”
“因为契约,”夏维尔简短地回答说,“他现在是我的使魔。”
伊芙:“……”
伊芙尽量绷着脸,但还是忍不住了:“噗——”
“闭嘴!不许笑了!”被戳中了痛处的沙耶克恼羞成怒,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他的嘴唇差点被自己咬出血,看上去几乎有些艳丽了。他一时气急,终于忍不住开始咳嗽,并且大口大口地喘息,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沙耶克死死地按住胸膛,不停地咳嗽,黑色的长发从他肩膀抖落下来、垂在胸前。被一个人类强迫成为使魔的事情已经彻底取代了当初被魔王打败的屈辱,沙耶克愤恨地回想起这个名叫夏维尔的人类单枪匹马地闯入城堡的情景。
他旧伤未愈,又被可恶的阿加雷斯重创,再加上这个人类所拥有的、能够完全克制魔物的能力,沙耶克几乎轻而易举地就败在了他的手里,紧接着便被迫沦为了人类的使魔。
在知道这个人类的目的之后,沙耶克简直要气到捶地了:伊芙!竟然又是因为这个女人!!
一想到这里,沙耶克便用充血通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伊芙,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美丽的皮囊一刀一刀地从骨架上刮下来。
但伊芙却对他的恨意不为所动,甚至无比温柔又充满包容地回应他的目光。伊芙朝他的方向倾过上半身,然后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沙耶克略显凌乱的长发别在他的耳后。
“听起来还真是可怜啊,大公,”伊芙的语言充满同情,她轻声细语道,“不过就算是因为旧伤未愈……这未免太没用了吧?”
沙耶克涨红了脸,羞愤欲死。
“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大公还是有用的。”伊芙忽然想到了什么,礼貌地请求道:“如果方便的话,大公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沙耶克发出一声冷笑:“你做梦。”
夏维尔面无表情地命令道:“立刻答应她。”
沙耶克随即十分痛苦地挣扎了一下,语气仇恨地说:“可以。”
伊芙一边忍笑,一边转过身,背对着沙耶克,解开了后颈的系带跟纽扣,将后背赤裸而光滑的皮肤露了出来。她用手指勾住淡金色的长发,将其捋至胸前,以便沙耶克能够更加方便、清楚地看见她背上的黑色花纹。
沙耶克一看见她后背的花纹,就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表情震惊。
“我大概知道这是三重结构法阵,其中之一是转生,另外两个是什么呢?”伊芙声音平静地问。
沙耶克:“……”
沙耶克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怔怔地注视着她后背的花纹,以衔尾蛇作为基础结构的花纹犹如一只冷漠的眼睛,等沙耶克反应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面对这只“眼睛”时竟然产生了一丝紧张。
沙耶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跟掌心都紧紧地贴在她后背的皮肤上,起初他只是想描摹这充满魔性的花纹,紧接着,他就被手中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热夺去了注意力。
但很快,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股微妙的感觉就瞬间烟消云散——因为夏维尔正在冷冰冰地盯着他。几乎是伊芙刚一露出赤裸的后背,夏维尔就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而审视起了沙耶克的一举一动。
沙耶克忽然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放肆地抚摸伊芙白皙的肌肤,他就会被这个人类夺去性命。
“……”
沙耶克只好在这充满压迫力跟危险的视线中收回了手,与此同时,夏维尔也收回了目光。
“另外两个是转化跟融合。”沙耶克回答了她的问题。
伊芙心中隐隐有了某种猜测,但她还是问:“什么意思?”
沙耶克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后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说:“有人想把你变成恶魔……还准备跟你融为一体。”
第46章 永恒 NTR(。
人类跟恶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人类弱小,恶魔强大;人类温和,恶魔残忍;聪明的人类诡计多端,阴险的恶魔简单粗暴。如果对人类而言,爱是付出、风险、陪伴、誓言跟永恒,那么对于恶魔来说,爱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伊芙窥见伊尔泽平静而又恐怖的一面的开端。
伊芙将双手背在身后,她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一块墓碑面前。这块墓碑是属于一位老妇人的,她是神殿最忠实的信徒,多年来风雨无阻、日日来神殿祷告,是一位极具声望的老人。不久前她染了病,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撑过最后一个冬天后便去世了。
这块墓碑是与她恩爱的丈夫为她置办的。
天上正飘着蒙蒙的细雨,铅一般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让人喘不过气。伊芙没有打伞,细细的雨濡湿了她沉默的目光,过了一段时间,她便抬起头,用这样湿润的目光望向站在她身旁的、一直盯着她侧脸的伊尔泽,冷不丁地说: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呢?”
伊芙没有看向他的时候,伊尔泽便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一旦她朝自己投向目光,伊尔泽就更加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
伊尔泽不假思索:“我会复活你的。”
伊芙没想到这个女友的死亡发问还能有这种诡异的回答,一时之间有点无语,忍不住说:“有这种方法么?”
“有的,而且并不困难。”伊尔泽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复活之后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听从主人的话。”
伊芙纠正他:“这样就只是个傀儡而已吧?根本不是我啊。”
伊尔泽不解:“……为什么不是?”
“完整的人类是包括身体跟灵魂的,”伊芙说,“而失去灵魂跟思想的肉体,跟一块石头、一块墓碑没什么差别……就算这样你也没关系么?”
伊尔泽看上去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用他那堪称迥异的思维消化伊芙的语言。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你在我身边就好。”伊尔泽回答说。
伊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刻意刁难他一般又问道:“那如果是你快死了呢?”
显而易见,这个问题在伊尔泽那里也拥有着不假思索、清晰完整又绝对不被理解的答案。伊尔泽表情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很黑,几乎透不出光,当他沉默而又平静的时候,目光总是透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怕。
伊芙猜到了答案,但她并不觉得可怕,只是轻轻地提醒对方说:“如果你爱我……你就不应该伤害我。”
伊尔泽:“……”
“既然这样的话,”伊尔泽慢慢地说,“那我会回来的。”
伊芙:“?”
“如果只有身体,我会让身体回到你的身边;如果只有灵魂,那么我——”
说到这里,伊尔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了下来,用一种微妙得难以形容的眼神注视着伊芙,仿佛正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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