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温
他说着,几个僧人下意识的让开,秦拂一眼就看到了那血泊中的东西是什么。
是半截断剑。
从剑尖到半截剑身,通体银白通透,可此时此刻却显得黯淡无光。
秦拂的视线触及那半截断剑时,猛然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而在这个不真实的世界之中,几个小和尚的声音却依旧响在她耳边,带着真实的困惑。
“这一摊血,还有一把断剑,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位施主留下来的,看起来还怪可怕的,正准备告诉师尊呢!”
秦拂猛然回过了神,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说:“几位小师傅,不必了,我是佛子的客人,有佛子的印牌在,几位小师傅若是信得过我的话,等下我去见佛子的时候顺便说了此事就行,现在正值浴佛节,这样的事情不宜闹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说完,她拿出了佛子留给她的印牌。
佛子对这些和尚们来说比什么都有用,刚刚还一脸狐疑的小和尚们顿时一脸信服。
秦拂又糊弄了几句,成功将他们全都糊弄走了。
秦拂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但反而看的几个小和尚背影一个踉跄。
她顿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然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把断剑上,良久都说话。
她认得这把剑。
曾经,她在这把剑下苦练剑法,而在那三个月里,这把剑是一次次将她一剑穿心的梦魇。
太寒剑。
而如今,太寒剑……断在了这里?
秦拂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将那半截断剑从血泊之中捡了出来,一连串的疑问不断涌上心头。
不久之前,墨华就跟在她身后,而如今,太寒剑断在了这里,那地上的那滩血,多半也是墨华的。
谁动的手?在禅宗谁又能断太寒剑?
秦拂拿着那把断剑,仔细的端详着,断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的手指,她却浑然不觉。
这个世界上,除了墨华本人,没有人比秦拂更了解太寒剑,所以在拿起这半截剑的同时,她就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太寒剑。
她从剑尖摸到断口处,眉心突然一动。
她沉吟片刻,又伸手敲了敲半截剑身。
片刻之后,秦拂下定了一个结论。
这把剑在断剑之前,便已经失去了灵力。
她将太寒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于是那个结论更加笃定了。
这把剑早已经被魔气污浊了,如果这把剑不断,假以时日,它必将会成为一把魔剑。
秦拂沉吟片刻,突然抽出了自己的断渊剑,将太寒剑贴在了断渊剑上,闭目感受了片刻。
再睁开眼睛时,秦拂忍不住有些惊讶。
断渊剑是百剑之尊,断渊剑有灵,而若是其他剑也有灵的话,那未生成的剑灵便会下意识的臣服于断渊剑。
刚刚,秦拂让断渊剑问一问太寒剑上那尚未消散的剑灵。
而太寒剑的反馈却是,它自愿断剑,早已有了死志。
“自愿断剑。”秦拂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
自愿断剑,有可能是剑灵心有死志甘愿自毁,也有可能是他人断剑而剑灵未曾反抗。
所以,从她刚刚离开墨华的视线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寒剑断剑,而看地上那一摊血,墨华也身受重伤的模样。
哦对了,太寒剑还是墨华的本命剑,本命剑断了,墨华少说也得跌落一个小境界,那血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所以到底是有人出现在这里伤了墨华又断了剑,还是说真的如她所想的,太寒剑自愿断剑?
她下意识的想起了阿青,然后又反应过来,不管阿青身份是谁,他现在灵力全无是真的,不可能会是他动的手。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排除了正确答案。
下一刻,她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半截断剑上。
曾几何时,这把太寒剑和墨华一样,都成了她的梦魇。
她曾经很喜欢太寒剑,也一度想成为像墨华一样的剑修,拥有一把像太寒剑那样的剑。
可任谁在梦中被同一把剑一次又一次一剑穿心,她都不可能再喜欢得起来了。
在天衍宗时,她甚至每每看到太寒剑时就会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如今,半截断剑摆在她的面前,断渊剑告诉了她太寒剑的死志。
她这时却没有曾经的恐惧被消灭的庆幸,反而从心底涌出一股苦闷来。
——剑只是剑,而用剑的却是人,执剑之人要做什么,剑又何其无辜。
它甚至都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它能选择的,只有断剑而已。
而真正错的,从头到尾都是墨华。
身为一个剑修,看着那半截断剑,此时此刻,秦拂对太寒剑的死志感同身受。
她突然就不想追究太寒剑到底是被谁断的了,她只想问问墨华,问他是否对得起太寒剑。
秦拂叹了口气,看着那半截断剑,仿佛听到了它最后的悲鸣。
她闭了闭眼睛,伸手将剑收回了储物戒。
太寒剑已断,墨华境界必受影响,她大概不必担心墨华再来找她了。
她转身就往后殿走,心里期盼着佛子还没收到姬涧鸣的求救,省的再闹一场乌龙。
她走的飞快,来到后殿时,后殿果然还风平浪静。
秦拂松了口气。
踏进殿门,还没进主殿,秦拂就在院中的一棵菩提树下看见了阿青。
他是正对着她,着一身玄衣,半靠在菩提树下,姿态格外的放松,放松到甚至有些慵懒。
日光细细碎碎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还微微眯了眯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模样。
秦拂来之前他正微微仰头闭着眼,然而秦拂刚一过来他就像早有预感一样立刻看了过来,那慵懒的眉眼瞬间明亮了起来。
他笑道:“阿拂。”
这一刻,秦拂心中那点儿因为太寒剑断剑而产生的郁气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正想说什么,下一刻,姬涧鸣慌慌张张的从殿外闯了进来,大声道:“佛子!佛子!大事不好了!我师尊她……”
话没说完,小孩子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师尊正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姬涧鸣:???
姬涧鸣:!!!
怎么回事!师尊不是让他求救吗?
姬涧鸣一脸懵逼。
而被惊动的佛子已经出来了,眉目冷肃道:“怎么了?”
秦拂怕姬涧鸣说出那乌龙,也怕阿青再为她担心,赶紧两步上前一把抱起了天无疾,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孩子太咋呼了。”
姬涧鸣被污蔑,有心想辩解,被秦拂一眼瞪了过去,顿时不说话了。
佛子似乎有些茫然,而在秦拂看不见的地方,天无疾笑得格外开心。
见他们都没追问,秦拂松了口气。
可她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
佛子没有追问姬涧鸣没有说完的话,但对自己的专业领域却格外的执着。
他见秦拂空手而归,疑惑的问道:“秦施主不是说去换一根签吗?秦施主的玉简何在?”
秦拂:“……”
瞬间回想起被“情缘签”支配的恐惧。
她怀疑佛子是故意的,然而一抬头,却看见佛子仍旧是一脸微带笑意的表情,看起来圣洁而慈悲,如同从佛堂的供台上走下来的真佛。
看见这样一张脸,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佛子会做出这么狡黠的事情。
可秦拂却更加笃定了,佛子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没想到“人间真佛”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无语道:“佛子,说起来我还算是晚辈,您这么调侃一个晚辈,真的好吗?”
佛子先是看了天无疾一眼,随即双手合十,唱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那双眼睛一闭,他就又是真佛的模样。
……
秦拂和阿青就在佛子的后殿里一直待到了夜色落下,两个人轮流和佛子下棋。直到禅宗点起了燃香,法会开始。
浴佛节的法会据说是郑重又浩大的,夜色落下时,一群又一群的和尚捧着法衣和禅杖恭敬肃穆的走进了佛子的后殿,由此也可见一斑。
不多时,佛子从后殿走了出来。
他平常穿一身白色僧袍,素淡又简朴,可此时头戴佛冠、手拿禅杖,一身红黑相间的法衣穿在身上,平添了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然而威严的佛子却当着众僧的面亲口问他们:“贫僧正要去法会,二位施主可要同去?”
同去?
佛子去法会必然是主持法会的,他们去法会那就是凑热闹的,这样两波人一起出现在法会里算什么事儿?
佛子不顾及自己的威信,秦拂却还要为佛子的面子考虑考虑。
而且,他们本就不是信徒,今天这一天又过的波折不断,秦拂早就没了凑热闹的心思,于是一口拒绝了佛子。
谁知道她不过是拒绝了一下,佛子周围的僧人却仿佛听到了有人当众骂佛陀一样,要么一脸惊悚,要么看着秦拂一脸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