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此刻,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李元亨伏在李元方床边,低声哭泣。李渊坐在一侧,面露些许哀伤。
发生这么大的事,还闹出人命,这人命还是皇室,自然不可能不了了之。该查的要查,该审的也要审。
殿内。李渊李世民长孙氏三大巨头居于上方,在场所有侍卫与宋清跪在下面,就连李恪也被请过来,不同的是,他不需要跪,可以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旁边听。
最先开口的是宋清:“微臣到时,周王殿下与蜀王殿下已然在水中。微臣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想着先救人要紧,便跳下水。
“原是想两个一起救,但后来微臣发现自己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尤其周王殿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落水太过慌乱,抓着微臣手脚并用一直在乱动。”
众人眉宇一蹙,都明白其中关键。落水之人恐慌下的举动不可控,甚至可能因为想要求生将施救者当成活命稻草,不断抓紧攀附。可他越是用力,越是动弹,越会影响施救者的行为,甚至可能将施救者一起拖下水底。
“微臣另一只手还托着蜀王殿下,恐僵持下去我们三人都会葬身湖底,无奈之下只能放开周王殿下,想着先救一个再救一个。
“微臣水性算不得上佳,加之自己凫水与救人凫水差距巨大。微臣从前并未在水下救过人,没有经验,又在周王殿下身上耗费了太多精力,因而救助蜀王殿下时已有些吃力。
“微臣只能努力将蜀王殿下的头托出水面以便呼吸,一边往岸上游,一边试图呼救。微臣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侍卫赶来。微臣见侍卫游过来抱住了蜀王殿下,便将蜀王殿下交托给他,转身游回去救周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李恪低着头,听着宋清的供词,神色晦暗不明。正在此时,李世民看过来:“恪儿,是这样吗?你为何会去湖边?”
李恪浑身一震,整个人开始绷紧。
杨妘以为他死里逃生仍处于慌乱之中,心疼地抱着他:“别怕,你阿耶只是想问清楚情况,毕竟你九叔……事情到底如何,你如实说便好。”
如实说……
可他怎么能如实说!
李恪深吸一口气,双手藏在厚实披风里篡紧拳头,余晖瞄了宋清一眼,立即收回来。
“我……我有些不舒服,蹴鞠场太闹了,吵得我脑仁疼,让我更不舒服,便想出去走走缓一缓。”
杨妘蹙眉:“你想出去走走,为何不让人跟着?”
“我让人跟着的。有婢子跟着我。但外头风大,她怕我吹了风不好受,便回去给我取披风了。”
宋清适时道:“微臣正是听闻蜀王殿下不适,连蹴鞠都不上场了,有些担心,想问问殿下的情况,得知殿下嫌场内闹腾出去了,恐殿下在外头吹了风更难受,便出去找人。半路遇上殿下身边的婢女。婢女为微臣指明方向。微臣赶到时就看到殿下与周王在水里。”
这点婢女亦可作证。她是在回去取披风的时候碰见宋清的。
众人又看向李恪。
李恪咬咬牙:“我走到湖边,就见九叔坐在凉亭的栏杆上。那里太危险了,我急忙冲过去想抓住他,结果没抓住,反而自己被带下去了。”
杨妘紧紧抱着他,一遍遍轻抚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这一层说清楚了,还有侍卫。
侍卫统领言道:“今日沁园的主场在蹴鞠场,其余场馆并不开放。太上皇圣人皇后并各宫所有主子都在蹴鞠场,因而蹴鞠场是重中之重,微臣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于此,以保主子们安全。其余各处另派了几组小队进行巡防。”
李世民微微点头,这方面他是知道的。侍卫安防方案在此之前就向他报备过,也经由了他的同意。这样的布置在情理之中。他们都在蹴鞠场,兵力不集中蹴鞠场,想放去哪?
最先到场的侍卫说:“臣被安排在蹴鞠场外围,是听到求救的声响才赶过去的。”
李世民蹙眉:“一听到声音便赶过去了?”
蹴鞠场距离落水之地虽然有段距离,却不算远。不会水之人落水后在水下沉浮,是很难完整发音求救的,但宋清会水,他可以。配合宋清的证词,若在宋清呼救后第一时间赶往,李元方应该能及时被救上来才对。
侍卫一顿:“臣……臣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什么叫做不敢确定!”
侍卫低头,匍匐在地:“蹴鞠场内十分喧闹,声响很大,臣不确定呼救之声具体是在何时出现,但臣确实在听闻之后就立刻赶了过去,并未迟疑。”
李世民脸色一沉。今日蹴鞠场的声音确实很大,盖过别的声音,没能及时听到也属正常。
宋清跪在下首,低着头,手指微微蜷曲,面上没有半分慌乱。这点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世民蹙眉:“然后呢?”
“臣赶到之时,见宋侍读抱着蜀王殿下正往岸上游,没来得及多想,直接跳下水。等将蜀王殿下救上岸才发现水中还有周王殿下。”
这是第一个侍卫的供述。第二个侍卫的供述差不多,都是听到呼救赶过去,但他到达时,看到的是侍卫托着李恪,而另一边宋侍读托着李元方,一人救一个。他要帮只能帮一边,很显然,他选择了李恪。
毕竟李元方是被李渊李世民忽视的存在。李恪不同,若不算嫡出,他是李世民的庶出之长。诸多庶出子女中,李世民对他算是关注最多的,更别提他与李承乾的关系也不错。
两相比较,选择李恪几乎是第一反应,也是一种权衡本能。
赶到的第三个侍卫选择的倒是李元方。毕竟李恪那边已经有两个人,且已经快到岸边了。唯有宋清托着李元方还在水中。于是他下水与宋清一起将李元方救上岸。随后巡防队赶来,救援的人更多,可已经晚了。
众人沉默。
自事情发生之后,从湖边开始,每个人就已经被长孙氏控制住,更是一个个分开审讯。证词全都能对上,而他们的选择又都在情理之中。真相仿佛就是如此。目前唯一还未查清的就是李元方为什么会在那里。
李恪是因为不舒服嫌蹴鞠场太闹太吵,李元方呢?
李元亨冲过来:“我知道。是六哥,是因为六哥他们。”
李元亨红着双眼,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他应该跟过去的。他应该跟着李元方走的,即便李元方说不需要,即便李元方想自己静静。
“我以为,我以为他真的只是想静一静。是我没发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是我没有坚持。如果我始终跟在他身边,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我没想到,没想到……”
李元亨后悔不迭,泪流不止。
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
众人蹙眉。李元方到底是因为受不了欺凌起了轻生的念头,落水之后又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开始后悔挣扎;还是真的心情不好神色恍惚之际掉下去。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李元方自己,已经无人得知。
李渊怒不可遏,立时让内侍去请李元景等人前来询问。李元景等人哭哭啼啼,不断辩解,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又觉得委屈。他们只是想给李元方一点教训,没想过要他的命。
几人生母也都跪下求情,宇文昭仪接连请罪,毕竟她掌管大安宫宫务,没能及时控制住孩子们的争斗事态,尤其还是在前一日有李承乾特意派人说明的情况下,她有责任。
李渊与李世民长孙氏这才始知,原来几个孩子的问题早有存在,且一直存在,还被李承乾撞见过。
身边熙熙攘攘,哭闹之声,求饶之声,说情之声,请罪之声。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李恪的耳膜。他置身于这样的喧嚷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脑海中想的却是李元方惨白的面容以及湖边真正的“真相”。
慌乱,彷徨,迷茫,无助,绝望,挣扎,惊惧,恐慌,愧疚,自责……
各种各样的情绪汹涌而来,盈满心腔。他勉力站起来,似乎想要逃离眼前杂乱的场面,甚至想要逃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情景,可他刚起身,便觉眼前一黑,咚,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只听到杨妘焦急的呼喊。
阿娘,阿娘。阿娘待他那么好,疼着他宠着他事事为他。可他呢?他都为阿娘做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没为阿娘做,还要将阿娘置于尴尬难堪之险境。他对不起阿娘,他不配做阿娘的孩子。
可是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没得选啊。一切在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就注定了。不,或许更早,或许在他出生,在他来到这个世上,来到阿娘身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生,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备受煎熬。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
第125章 大业未成,我怎么甘心……
李元方之事最终以意外结案。当然李元景等人少不得被训斥惩罚了一顿, 几人生母亦受了些牵连,就连宇文昭仪都吃了挂落。李世民下令礼部主持李元方的殡葬事宜,各项规制可在其品级之上略加一等。
至于李恪。据医正诊脉说, 其本就患有风寒,落水后受凉, 寒上加上,使得病症愈重,又兼惊吓过度,这才导致晕厥。虽然并无大碍, 却还是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两天才完全清醒。
李承乾带着李泰等人前来探望, 见他除了精神有点恹, 其他都还好,放下心来,宽慰道:“好好养病,我们蹴鞠队还等着你呢。”
李恪扯出一丝微笑, 眉目间却透着郁色。李承乾皱眉:“我听说了,这两天你总梦呓叫九叔。”
李恪心头一紧,但听李承乾又道:“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看到, 但这不是你的错啊。没能拉住他不是你的错;你们一起落水,最后唯有你得救更不是你的错。
“你若觉得自己有错, 那我是不是也有错。毕竟是我主张并一手操办的蹴鞠赛。沁园还是我修的呢。我若不修沁园,不举办蹴鞠赛, 九叔便不会出事。”
李恪连连摇头:“这跟大哥没有关系。”
李承乾一拍手:“你既觉得与我无关, 那为何自己放不下呢?”
李恪哑然, 愣愣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恪抿抿唇,张着嘴,不知如何言语。
拾翠适时敲门而入, 与众人行礼,将药碗奉给李恪:“小郎君该吃药了。”
李承乾也站起身告辞:“你先吃药,吃完药好好休息,多歇几日也无妨。崇文馆那边先生教了什么,青雀可以都帮先你记着。”
馆内学子年岁不同,教学进度也并不相同。李承乾属第一梯队。李泰与李恪同属第一梯队,所学内容一致。
李泰立即表态:“对,我给三哥先记着。”
李恪轻笑:“多谢。”
几人离开不过片刻,宋清就来了,拾翠悄悄退到殿外,为一人掩好门扉,李恪脸色顿时沉下来。
“看到小郎君无恙,臣便放心了。”
李恪轻嘲:“你竟还在意我的死活吗?”
宋清神色一变,撩袍跪下来:“望小郎君明白,臣奉命来到你身边,是为了教导你,保护你,从未想过伤害你,亦不会伤害你。当日令小郎君落水是被逼无奈。李元方听到我们的话,他必须死。他若不死,我们无一人能活。
“可他再是失势,也属皇室贵胄,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湖中,必会引来诸多审查与探究。唯有小郎君也落水,制造你们一人同时出事的假象才能将其掩盖过去,也唯有你的证词最能取信于人,最能让大家不再追究,令此事尽快结案。
“臣知道湖水寒冷,但臣就在身边,只需及时将小郎君救上岸,小郎君不会有事。臣是确信这一点才敢出此下策。臣……到底是臣让小郎君病了这一场,是臣的不是。小郎君生气,怨怪于臣也是应当。臣愿受责罚,不论小郎君想如何惩处,臣都毫无怨言。”
“惩处?”李恪咬牙,锐利的目光扫过去,“那若是我说,我想你死呢?”
宋清一愣,转而闭上眼:“君要臣死,臣受着便是。”
君要臣死。
君……
这个字用在李恪身上,却并不怎么让李恪高兴,反而令他更为愤怒。这更是提醒了他这群人的意图。他突然暴起,将宋清扑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李恪是真的起了杀心。他手中力道越来越大,眼见宋清呼吸困难,面容口唇开始变色,李恪内心无比挣扎,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百般犹豫后最终慢慢放开。
宋清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开口言道:“多谢小郎君饶臣不死。”
饶他不死?
李恪哂笑。他何曾想饶宋清不死。他放手不过是知道宋清之死无用而已。宋清死了,还有无数个“宋清”在。杀了宋清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引来诸多猜测与怀疑,给自己再添麻烦。
宋清看着他:“臣知道小郎君心里不好受,但小郎君便是再气也按照臣的提议,说了伪证,可见小郎君其实……”
“滚!”
宋清一顿:“小郎君。”
李恪双目赤红:“我说让你滚,别让我说第一遍!”
宋清无奈,只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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