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月扶摇
傅玉衡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我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那些女孩的父母看一看,女孩子若是把学问学好了,将来能挣的钱不比男孩子少。”
虽然大家闺秀都不屑去做女先生,就算有也是家族败落,无处谋生的。
但对普通的平头百姓来说,若是能有足够的报酬,他们反而不会在意那么多。
自古以来,最容易争取的改革基本盘,都是被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穷苦大众。
徒南薰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阐之以理,不如诱之以利。”
傅玉衡道:“总要把这些孩子教得明理。”
上一代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可下一代却还是初生之苗,想要修剪养护完全来得及。
徒南薰蹙眉看了他一阵,挥手示意未三宝退下,又让绿萝也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人全都退下。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私密话要对我说?”傅玉衡迷惑。
徒南薰道:“是有些话要问你。”
她端起茶盅,将半碗残茶一饮而尽,茶盅重重地磕在了小几上,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那你问吧。”傅玉衡也配合地坐正了身子。
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你告诉我,你口中的‘把这些孩子教得明理’,怎样才算得上是明理呢?”
傅玉衡一刻都没有犹豫,正色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要什么,知道自己争取要用什么方法。
不可为私欲牵引,变成欲望的奴隶。要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更要懂得什么是不得不为!”
徒南薰怔了半晌,喃喃道:“古之君子,不过如是。”
她的目光一瞬间复杂地让人难以分辨,语气也是意味难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女孩子懂得了天有多高,地有多阔,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困于内宅,做那不能腾飞的燕雀了。”
傅玉衡叹道:“鸿鹄之志,燕雀安知?”
他回眸含笑,带着一点复杂的洒脱,“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我如此行事,或许对她们很不负责任。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种高洁志向。我只是给她们一个蜕变为鸿鹄的机会。
至于之后……
机会我已经给她们了,真正能抓住的自然养得玉壶冰心,便是日后境遇不顺,也能安贫乐道。
抓不住的继续浑浑噩噩,日后遵从父母之命嫁人生子,多识几个字也算是一项长处。
至于那些抓住了却又没全抓住的,或许会对我心生怨恨,但那又如何?”
他认真而平静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我已经给了她们机会,也指明了道路。总不能因为歧路多艰,我这个指路人,就得负责一路保驾护航吧?”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无论什么时候,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就算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能被机会眷顾的,也都是有心之人。
机会本不常有,别人愿意给已经很难得了。
若是得寸进尺,只是想着吃现成的,那就要随时做好重新一无所有的准备。
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靠你努力得来的,而是靠别人施舍来的。
既然是别人给的,那只要人家愿意,也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你说的不错,是我顾虑的太多了。”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若是在从前,她绝对不会生出这种软弱的想法。
那时候若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觉得给人机会就要负责别人一生,她竟然会笑得前仰后合,告诉对方: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得寸进尺。
是傅玉衡影响了她的思维方式,是大剧院里那些命途多舛却性情坚韧的女孩子们,影响了她对弱者的看法。
——并不是所有藤萝都甘心依附乔木,便是此生不幸,生为菟丝子,也有经历雨打风吹,化自身为乔木的野望。
很多时候,视自身柔弱为武器,拼命向人展现不能自理的,或许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却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身在逆境,却自强不息的,往往会更加令人心疼,令人想要帮扶一把,让其少走弯路。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白皙丰润的手背,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就是了。
反正你我做事自来随心所欲,从来也没想过要迎合别人的想法。”
徒南薰歪头一笑,带着几分释然,“说的也是。”
※※※
若是真心想做一件事,效率自然是很高的。
徒南薰很快就再次拜访林家,到林老夫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得知他们夫妻二人有这般的胸怀,林老夫人十分感慨,再三保证,一定为他们请两位学识广博、性情坚毅的女夫子。
“那我在此,就先多谢老夫人了。”徒南薰真诚地道谢。
林老夫人笑道:“公主不必如此,如此盛事,老身略尽绵薄,也算是厚颜蹭一份功德了。”
陪坐在一旁的贾敏感佩道:“从前我也自诩知书达,理胸有韬略,算是个脂粉里的豪杰。
如今才知,我不过是比别的女子多读过两本书罢了。”
虽然她一直未曾表现出来,但对于自己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嫁得如意郎君,困于四方天地,从此相夫教子的命数,心头的不甘从未消散。
纵然成婚之后,与林如海夫妻恩爱,与婆母也相处和谐,这种不甘也只是在自我压抑的情况下悄然隐匿,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如今乍然听到,有人想给女孩子一个超脱自我的机会,那怕只是一部分女孩子,也不免勾动她苦苦压抑的情肠。
贾敏笑道:“此事若我不知便也罢了,既然你已说到了我面前,我若是不尽一份心力,总是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转头对自己的大丫鬟道:“你去我房中,到匣子里取一千两银票来。”
徒南薰本要拒绝,却在言辞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对上了贾敏的眼睛。
——她脸上分明是笑着的,眼中却全无笑影,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拒绝之辞立刻吞了回去,徒南薰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你乐意给,我就厚颜接了。
不过,你可别以为给几两银子就能躲过去了。
等你把肚子里这个宝贝生下来,闲暇之时,我还要邀请你给那些女孩子讲几节课呢。”
“啊,我?”贾敏有些吃惊,心头蠢蠢欲动,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婆母。
她自己便是出身世家大族,自然知晓郡望之家视女先生为不入流。
哪怕他们也会邀请女先生教自家姑娘读书,但女先生在他们眼中,和宫里出来的嬷嬷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家五代列侯,又是书香门第,自然更重清誉,只怕婆婆对此事也是十分排斥的。
果然,她就见林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
贾敏抢先道:“我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圣贤书,却从来没教过谁,就不去误人子弟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徒南薰也反映了过来,讪讪一笑,“好吧,看在银子的份上,就放过你了。”
由于贾敏还在孕期,不可过于劳累,徒南薰也没有在林家多留,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告辞了。
※※※
再说傅玉衡陪着太子和徒淮父子,勘察了城南的地形,选定了城南适合设立信号塔的地方,便带着两人转道出版社。
昨天和徒淮说好的,要带他到出版社去看看,傅玉衡自然不会食言。
至于徐柱,他找到了傅玉衡的吩咐,已经在出版社门口等着了。
“学生徐柱,给老师请安。”
傅玉衡看了太子一眼,笑着把自己的学生扶了起来,“快起来,在外面不必多礼。”
听了这话,徐柱只是无声对太子二人拱了拱手,并没有行跪拜大礼。
“走吧,咱们一起进去。”
傅玉衡引着两位贵人在前,徐柱则乖乖跟在先生后面,一路上一言不发。
“这是税务室,这是文件室,这是会议室。这三个地方都属于内部行政单位,两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行,就不请你们进去参观了。”
父子二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只是徒淮到底年幼,眼中的好奇特别明显,恨不得扒着窗户往里看。
“姑父,这窗户上镶嵌的,都是琉璃吗?”
“是呀。”傅玉衡点了点头,“虽然大块平整的琉璃不好做,但以如今的工艺,做成这样的小块,以金属镶嵌拼接成各种图案,虽然透光性差一点,却也更加美观了。”
三个行政办公室的窗户上面,都是用玻璃和金灿灿的黄铜,拼接成的海棠花样式。
为了防止黄铜生锈,傅玉衡还专门花大价钱,从论坛上买了防锈涂层。
如今他只庆幸那时候下手果决,若是拖到如今,主系统对古代位面管制越发严格,只怕这种东西就不好买了。
不过买回来样品之后,他就请娇娜这个擅长医药的狐仙研究了一番,成功仿制了出来。
现如今,玻璃摆件的市场,在京城及周边已经基本饱和了,向外扩张也很快。
等个合适的时机,也是时候把玻璃窗户推出去了。
先推这个图案拼接的,接受图案定制,根据图案的复杂程度还有面积的大小定价。
等再过上三五年,玻璃制造工艺更加成熟,就可以推出大块光滑的玻璃暖房了。
徒淮终究没忍住,上前摸了摸,带着点羡慕询问:“这个应该很贵吧?”
“是很贵。”傅玉衡点了点头,“虽然这些琉璃都是自家造的,但收购原材料,中途运输,运回来之后还要进一步的精加工,最后才能入炉熔炼。”
他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算,“除此之外,建工坊也要钱,工匠每月都得开薪水,三伏天还要额外补贴,工程师改进的技术要发奖金……林林总总全是成本。”
啊,不能想了。
他越算就越觉得,自己定的售价还是太低了。
果然,买家和卖家的思维,永远都不可能在一个频道上。
徒淮不明就里,像他一样一样的算,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盘算,只觉得琉璃卖得贵,果然是有贵的道理。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他再喜欢这玻璃窗户,他们东宫也是不能出现的。
太子暗暗叹了一声,眼中闪过心疼之色,温柔地揉了揉儿子的脑门。
他的孩子分明是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合该奉天下以养,却因亲祖父对亲父的猜忌,不得不收敛锋芒低调做人。
察觉出气氛有些凝重,傅玉衡赶紧岔开话题,“走吧,到后面去看看,排版、校正、复审、印刷和装订都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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