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月扶摇
既然平儿已经说了不愿意,她就不会让贾琏沾染其分毫。
这话说得十分坦荡,贾琏却是听得狐疑:凤儿怎么突然贤惠起来了?
也正因为太坦荡了,内容又与她素日的性情差得太多,贾琏能不狐疑吗?
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知道帮着复审过多少小言文,疑惑不过片刻,便悚然一惊,慌乱地抬起头来看向凤姐。
——无数女作者的言情小说都表明了,女子和男子心思不同,男子占有欲强,哪怕是不喜欢的妻妾,也容不得她们想着别人;可女子若是心中没了情爱,绝对不会在乎丈夫纳几个小妾,买几个美婢……
难不成……
想到那种可能,贾琏脸上的神色趋于惊恐。
但很奇怪的,他心头越是惊慌,平日里八哥似的嘴,却突然笨拙了起来,竟然一句替自己辩解的话也不会说了。
不,不是他不会说了,而是他下意识更加谨慎了,生怕说错了一句,让本就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
见他闷葫芦似的,一声也不坑了,凤姐暗暗气闷,冷笑了一声,起身道:“这些你先看着,我到各部门巡查一番。”
说完转身就走,让贾琏想说话也没用机会了。
一直站在门外的平儿接住凤姐,目光飞快地往里瞟了一眼,待看见垂头丧气的贾琏,眼中迅速闪过一抹笑意。
“姑娘慢点走,我扶着你。”她快步追了过去,说是扶,其实就是挽住了凤姐的手臂。
贾琏起身追了两步,却到底没敢追上去。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真的追上去了,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
从来没有哪一刻,就像现在一般,让他变成了岸上的螺蛳——有口难开。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微妙。乍一看好像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仔细看就能看出来,凤姐多了一分冷淡,贾琏多了两分苦涩。
转眼间就到了京郊热带水果园开放的日子了,凤姐没有和贾琏一起去,而是和史夫人共用了一张请柬,带着两个堂弟,身边伴着平儿。
就剩贾琏一个人,也完全不必用那张帖子了。
沾了他爹娘的光,他们一家子都是特邀嘉宾,他祖母史太君,还被邀请来和淮阳、寿昌、河阳三位长公主一起,参加开园时的剪彩仪式。
因着是头一天,只对接到请柬的客人开放,等管事的那边把散出去的请柬都收回来之后,徒南薰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伴随着一阵鞭炮声,三位公主和一位国公夫人纷纷举起了剪刀,把自己眼前的红绸剪断。
随着红绸剪断,周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徒南薰又特意感谢了四位剪彩嘉宾,带着她们先进去了。
这几位京城顶级贵妇一进去,她们的家眷立刻跟上,其余人这才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
按理说,玻璃大鹏里的温度是很高的,但最近为了方便采摘,也是刻意延缓水果的成熟速度,傅玉衡特意把松娘从福建请了回来,主持调控了里面的温度。
因此,众人进去之后,就发现里面温度十分适宜,简直就像是融融春日一般,让人吸一口气就舒服得想要喟叹。
里面的果树虽然都是新移栽过来的,但却不是才一年生的新树,大多数果树,头一年的新树也挂不了果。
热带的树木大部分都很高大,但既然要弄到玻璃大棚里,不管是为了节约成本,还是为了方便采摘,都不可能把原树就这么种进去。
因而,里面这些果树的围度,和它们的高度严重不符。
京城这些贵人很少有去过那边的,没见过当地的实物,还以为那边的树真就长成这样呢,不由啧啧称奇。
还是有两个在那边做过官道解说了,众人才恍然大悟,看向这些树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被砍成这样了还能活,真不容易呀!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俏丽的姑娘或者是俊美的小伙儿站在那里,给客人讲解自己身边的果子长到什么样的可以采摘了,还有采摘时该注意的事项。
都说食色性也,许多客人都满脸为难地表示注意事项太多,脑子混得记不住,要那些或貌美或俊俏的向导们帮忙采摘。
安排这些向导的时候,本来就预备了这项功能,他们自然是从善如流,不但替他们摘下来,还帮忙剥了皮。
等该吃的都吃饱了之后,也是这些向导,温言细语地指点他们哪些熟度的果子摘回去,能放好几天。
“若是家里有冰库的,放在冰库里,存的时候更久呢。”
看着眼前的俊美小伙儿,某家夫人大手一挥,“那就劳烦你帮我多摘些了。”
那些公子老爷们也变得十分彬彬有礼,拱手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这是谁的地盘客人们都清楚,就算是再不着调的,也不会在这里乱来。
但不能乱来,还不能多饱饱眼福吗?
这一天下来,但凡成熟的果子都卖得一干二净,摘回去放两天才能吃的,也卖出去不少,而且价格不低。
从第二天开始,人流猛增,这头一年长出来的果子,竟然半个都没有流到市场上去。
一时间,京城果贵,傅侯家的果园,更增添了三分稀为贵。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贾琏仿佛是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于当初那件事始终闭口不言。
为此,平儿没少暗地里和凤姐吐槽:这就是个属乌龟的,自以为把头一缩,就万事大吉了。
凤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行了,咱们自己的事还不够忙的,管那么多干嘛?”
却是出版社得了文宣部的审批,自出了一版可以供人投稿议论实事的报纸,傅悠请爹爹亲自提了名,就叫《京城周报》,一周刊一期。
主要是这个时代信息闭塞,攒够了一周的量,才能出一期报纸。
《京城周报》的头刊发行时,正好赶上了一个风口,那就是圣人把文宣部那个五品女员外郎,给借调到内阁去整理文书了。
非但如此,圣人还给加了一个“侍读学士”的头衔,每隔三日便能入宫给圣人讲经。
官职不高,但是天子近臣。
这样的美差,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呢,竟然被一个女子给摘去了。
但人家的确有功劳有政绩,除了性别之外,谁也不能说圣人是破格提拔了。
就在京城御史们犹豫着要不要餐上一本时,敬王又在文宣部弄出事来了。
他把文宣部现有的官员,但凡是有功绩的,都安排到了六部或者是光禄寺、太常寺这等实权衙门。
这些人自然很高兴,毕竟能入正经六部,谁爱待在这个编外部门里?
他们是高兴了,别人可就不一定高兴了。
因为文宣部空出来的缺,敬王禀明天子之后,全部从部门下的主编和记者里提拔了,男的女的都有,且男的比女的只多了一个。
朝堂一时哗然。
——圣人和敬王唱的这一出双簧,等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从今往后,文宣部也是一条通天之阶了。
那《京城周刊》的征稿告示,除了在电视上打广告,在手机上打广告之外,还利用了原始手段。
比如到处发传单、贴告示,再比如弄了几辆马车,车上拉着音响和喇叭,在京城各大街道穿行。
总而言之,要的就是一个声势浩大,要让所有可能投稿的人,都知道该怎么投,还有录稿之后的酬劳怎么算。
因着圣人和敬王搞出来的动静,《京城周刊》就像是一头正碰上风口的猪,直接一飞冲天,头一天接到的稿件,就有三百多。
筛查排版之后,按照王熙凤的意思,报纸的每个板面,上半截和下半截刊登的文章,论点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最差也是争议极大的那种。
傅悠只是提点了她一番:不能让同一种声音占据所有版面。读者有了争议,咱们才有销量。
果然,首刊发行之后,又连续补印了三次,后续受到的辩论稿件,足足可以再做一期了,可谓是一炮而红。
因着凤姐功劳出众,直接升职成了《京城周刊》的主编,她原本的工作就贾琏全权接手了。
至此,两人虽然还在一个单位里工作,但却甚少能见面了。
如今凤姐又多了一个新助理,那就是从前一直帮着她,却始终没个正经职位的平儿。
史夫人得知这件事之后,就暗地里和凤姐商议:你要么就让她还像从前一样,要么就干脆消了她的奴籍。
施恩这回事,要么从一开始就不提,若是提了便做到极致。如若不然,你恩施出去了,别人却并不一定感激你。
这话凤姐也觉得有道理。
不过经过上次的事,她也知道,平儿这丫头看似逆来顺受,其实也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所以这一次,她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说:“等我问问平儿,看她是怎么说。”
史夫人点了点头,“不管她是怎么个想法,如今是肯定不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了,不知你心里有替代的人选吗?”
凤姐随口道:“婶子就帮我找两个相貌不出挑,性子又老实的吧,照顾我和平儿两个。”
省得贾琏一看见漂亮丫鬟,就又走不动道。
辞别了史夫人之后,她看着一直低眉顺眼在门口等着她的平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若是平儿真削了奴籍从她家里出去,她心里还挺舍不得的。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作为一个争强好胜的典范,她也不会拦着别人上进。
哪知等两人回了自己屋子,平儿听了她的提议之后,眼泪却一下子就下来了。
平儿微微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目光只落在她鼻尖,却能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姑娘可是嫌我烦了,嫌我碍事,特意要把我支走?”
凤姐一惊,忙道:“怎么会呢?我便是离了谁,也离不了你啊。”
说着拿出帕子去给平儿擦脸,嘴里笑骂道:“好丫头,亏得我生了这想法,就立刻来问你的意见了。若是我直接做主了,你怕不是要水漫金山了。”
平儿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那帕子,“还是我自己擦吧。”
凤姐闪手避开,“行了,我的平儿姐姐,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拉着平儿要坐下,平儿扭着身子不肯坐,“哪有姑娘站着,我坐着的道理?”
“一起坐行了吧?”凤姐干脆拉着她走到榻前,一人占着一边坐了,语重心长道,“若是从前,我是打死也想不到把你放出去做良民的,那时候把你放出去,你也没法活呀。
但如今不一样了,你在出版社里也算是有了根基,跟着认了字,读的书还比我多了。我就想着放你为良民,正儿八经地给我做助理,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呢。”
“可姑娘明年嫁了人……”
“嫁人怎么了?你忘了,琏二也在咱们出版社呢。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美差,我那未来公公和婆婆哪会就让他这么丢了?”
平儿放手握住了她的,“姑娘你先听我说。那琏二爷是天性风流的,将来屋里必然少不了姬妾。与其让别人给你添堵,还不如我……”
她垂着头,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她脸上的神色不是视死如归,凤姐几乎以为她是暗恋贾琏了。
“真是个傻姑娘!”凤姐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我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哪个小蹄子敢在我面前尥蹶子?”
平儿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急道:“不可如此。姑娘,您忘了太太教您的那些话了吗?在荣国府那样的家族里,您需要一个好名声。”
“好名声?”凤姐忽然冷笑了一声,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是呀,好名声。世间人人都想要个好名声,但男人做错了事,还可以浪子回头;咱们女人一旦行差踏错,就只有万劫不复了。”
从前懵懂无知时,她只会下意识地反抗,不顾后果地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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