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都说同姓之人多有同源,但大家都是何屠户,前途还是大不一样的。人家因为妹妹被立为皇后封了大将军,可给屠户长了脸了。”
这何屠户说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何进。
光和三年,也便是如今的四年前,何进同父异母的妹妹何贵人被册封为大汉皇后,何进兄凭妹贵,跻身侍中、河南尹,而后又因为黄巾之乱而成为大将军,这离谱的晋升速度早传了出来。
但还不等何屠户继续说下去,他便听到了梁仲宁语气不善地开口道:“慎言!你若再说我便让你说不出话来了!”
梁仲宁脸上的警告之色太重,何屠户当即闭了嘴。
实在不怪梁仲宁有此警告。
何进能上位大将军,多少还是吃了黄巾之变的红利。
张角弟子马元义在洛阳密谋起兵,正是被何进给破获的,甚至他还因为此功劳封侯。
何进受封大将军和慎侯的消息,是与马元义被车裂的消息一并而来的。
要梁仲宁看来,若非马元义之死,大贤良师不必提前发动进攻,而若是洛阳之变当时就能得手,他们早已取得更为显赫的战果。
大将军何进虽出身屠户之门,却实在是他们的死敌。
更何况,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艳羡对方这外戚之贵,岂不也等同于是对“苍天已死”此话不认同?
梁仲宁斥责完了人,想了想又对着乔琰说道:“先生莫怪我发怒,此话的确在我营中不可说。”
“我既自洛阳来,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渠帅不必与我多加解释。”乔琰笑了笑,神情中并未露出任何的异样来。
与反贼待在一处,何止是在言谈之间需要对此等忌讳多加留意,也的确不是绝大多数有识之士会做出的选择。
但乔琰却并不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决断有任何失误之处。
以她的年龄和身份,现下的处境无疑是目前来看最好的状态。
何况,除却她怀着的另一重目的之外,光以此刻来看,她也不算全无收获。
比如说,她如今不便点开光屏查看,但系统已经用惊喜的语气告诉她,她协助黄巾军攻破田氏坞堡的举动,的确可以被认为是获得谋士点的正当途径。
如此一来,原本还是个0的谋士点已经变成了10。
10点谋士点数,不仅代表她已经凭借自己的这一番努力得到了3点可自由分配的属性点,1点技能点,也代表着,在谋士系统原本看起来过于简洁的功能列表里,现在已经多出了一项新功能。
签到。
只可惜具体的功能得等到她先填饱肚子,处置完这坞堡之中的事项,得到个清净之地之后再行查看。
也不知道这项新功能又能带给她什么收获。
乔琰心中暗忖,对之后的行动已经有了些盘算。
不过此时,她大概很难不让自己的注意力分出些在鼻息间流转的香气上。
闭了嘴的何屠户处置苞肉和酱菜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这份迟了数个时辰的晚膳总算是送到了乔琰的面前。
比起后世的各种美食,如今的苞肉麦酱填髓饼,再怎么整得花里胡哨,也改变不了它这寒酸本质。
可乔琰今日指派各方行动,跟这些个黄巾士卒打交道,让他们各尽其用,耗费的心神实在不小,这会儿早饿得不成了,这点热食与山珍海味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她深知自己多日间没有正常进食,绝不能一次性让自己吃个痛快。
梁仲宁就没这么多顾忌。
他这骂架和诱敌都是体力活,一把抓过了半扇肉就囫囵吞咽了下去。
打了个底后他朝着乔琰看去,正见对方的进食动作说不出的细嚼慢咽,这么一对比之下,好像显得他着实不够有风度。
他不免在心中嘀咕了两句对方果然是文人做派。
然而也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乔琰开了口,打断了他的腹诽,“都说酒桌之上好谈事,我虽不饮酒,但此时与渠帅说两句话也合适。”
他连忙正了正神色,“先生但说无妨。”
乔琰说道:“我先前便说,我是为渠帅的两次难关前来的,现下第一处已解决,第二处大约不需我多劳,只需提点两句便可迎刃而解,敢问渠帅何时派人送我回返高密?”
梁仲宁惊得手中的髓饼都掉了。
“先生不多留几日?”
今日一胜,六十万斛粮食,可算是让梁仲宁尝到了甜头,方才数粮食的时候他便在想,“严乔”实在不愧是郑玄弟子。
这郑康成自己不出仕,甚至倒霉催的受到了党锢之祸的牵连,被禁锢在北海高密,却能将门下弟子培养成如此模样,果然对得起当世盛名。
而他也不由想着,若是有“严乔”相助,说不定他能拿下的并不只是田氏坞堡了。
他甚至连一开始与她遇上时候剑拔弩张的对话都给忘了个精光。
什么对方年纪尚小,什么对方要回去高密报信之类的都给丢在了脑后,就想着如何靠着对方的智慧再给自己谋取一点利益。
可他才生出一点野望来,得了他先生称呼的“严乔”怎么就要走了?
不成!绝对不成!
第010章
“我非兖州人士,留在此地作甚?”
乔琰仿佛全然没看到梁仲宁手中饼都掉了的失态之举,一边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用饭一边回道。
她更将自己不是兖州人士这几个字,说得顺溜到让人根本听不出她在扯谎。
在此等从容的表现之下,梁仲宁哪里看得出,对方分明是在玩一出以退为进的戏码。
他连忙回道:“周遭祸乱频频,如先生这般大才之人,倘若在路上出了意外,岂非是个天大的遗憾?”
其中殷切关照之意溢于言表。
但他旋即就见乔琰沉下了脸色。
先前为他的断枪所指,以及面对田氏坞堡的守御之时,乔琰都平静得过于老成,现在忽然露出了与此前有别的神情,还真让梁仲宁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也陡然意识到,对方胆敢直接找到他的面前来,本就是个在脾性上异常锋锐之人。
“渠帅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知祸乱四起,在下才更该尽快回返高密,侍奉郑师身边,如何能图此地安稳滞留。”
乔琰这疾言厉色的一番言语,给梁仲宁堵了个正着。
黄巾军再如何打着苍天已死的口号,也不会真将尊师重教的风气给破坏了,这便让乔琰这话格外站得住脚。
梁仲宁有心土匪做派一些,干脆直接将人给扣押下来,又难免觉得——
他这才靠着对方的本事攻破了坞堡,得到了这一笔足够他的人吃将近两年的粮食,就连他的部从也对严先生一改印象,拿出了尊敬的态度,他若是卸磨杀驴……
不对,应该说将人硬绑上战车,多少有点损伤他的威严。
虽然这所谓的威严,大约是在他被手下人跟扛猪一般扛着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掉了大半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忽然冒出了个主意。
他先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先生说的是,只是您协助我夺下这坞堡,得了粮食,无异于对我这一方队伍中的兵卒有活命之恩,您说我有灾厄,前来提醒,这又是另一条人情——”
“这两厢加在一处,我若只是派人送您去高密,怎么说也是还不完的,倒不如先在此地休息数日,再行离开也不迟?”
见乔琰的脸色稍霁,梁仲宁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感慨对方以这么个岁数表现出这副形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滑稽的,趁势继续说道:“再者说来,黄巾军中各方管束手下未必有我这本事,若是路上忽然未及辨别敌友,岂不是也有可能误伤?”
他继续说道:“倒不如等我先与相邻地界上的同袍稍说两句,再行派人护送先生起程如何?”
乔琰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梁仲宁觉得这目光,像是在对他这句自吹自擂的管束手下本事有些意见,又好像的确是对他的提议有些意动。
但不管怎么说,没得到对方继续坚持原本的当即离开回应,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盘算了一番后,决定再添一把火。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该当如何添这一把火,仿佛瞌睡的时候也有人送枕头一般,一个天然的理由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坞堡既下,乔琰便不必与前夜一般睡在帐篷里,而是得了个单独的屋子歇息。
免于幕天席地就寝,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了些。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然而一出门她便险些怀疑自己并未睡醒。
梁仲宁站在门口哭丧着个脸。
这表情让乔琰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夸张作伪的成分在,但他露出用手捂着的半张脸的时候,却让人忍不住眼皮一跳。
“你撞树上了?”乔琰正抚着衣上的褶皱,不由在此时动作一顿。
坞堡之内也有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孩童,正好让她将先前那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给换了下来。
梁仲宁一见她便忍不住暗赞了声好风姿,但一开口拉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又龇牙咧嘴了起来。
“非是撞了树,”他小声回道,“您是知道的,昨夜我就说既然擒获了那陈留典韦,若是能将其收为己用,自然是件好事。”
“所以我跟他比了比气力!”
“……?”你是真的敢啊!
但乔琰总不能说这么直白,只是迂回地问道:“那么结果如何?”
说来典韦也实在是个实诚人。
倘若乔琰有他这个武力值,对面的统帅还是梁仲宁这种自诩是文化人,却偏偏更是个缺心眼的时候,还比什么啊,干脆趁着这劳什子比斗,将人给劫持了算了。
届时别说这田氏坞堡的围解了,说不定还能反攻濮阳。
乔琰想到这里也难免有些后怕。
但梁仲宁显然没有接收到她目光中的谴责,只是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蠢,之前把他带进坑里去的时候,废了那么多沙袋和人力才将他压制住,易位处之,我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偏生我跟他说我们黄巾天师道的理念,他跟我说他听不懂,要收服他只能拼气力。”
“渠帅对自己的力气何来此等自信?”乔琰问道。
梁仲宁讪笑道:“自信是没有的,不过是点小花招而已。就同藉车和杆秤是一个道理……”
他所说的藉车就是古代投石机的一种,和杆秤一样都靠的是杠杆原理。
当然在汉朝没有杠杆原理这个说法,但总归是这么个意思。
这要是在比试力气的时候玩这种招数,说不定还真能行。
但显然,要是被他得逞了话,他也不会是这么个状态了。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梁仲宁说道:“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这横杆直接被那壮士给掰折了,还直接扫到了我的脸上。”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肿和被擦伤的痕迹,示意这正是那出意外造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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