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不过这年头的聪明人太多果然是有些麻烦的。
要不是因为此番战局之中我方优势不止一点,也要不是因为以卫觊的身份,绝无可能会选择投靠白波贼,进而泄露出她的秘密,乔琰现在就应该将他拿下才对。
她回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卫觊可以确认,在自己抵达平周之时通过探听到的消息做出的那个判断,确实没有什么出错之处了。
他当即坦然回道:“乔侯要坐山观虎斗,让自己在对方的内耗争斗后,从外患成为对方投靠的选择,那么如今支援卫氏,未尝不是一条速成之法。”
“四方齐聚,食粮必定不足,唯有劫掠河东之法,可劫掠县城需得攻城,着实不易,而劫掠村庄所得远不如劫掠豪族坞堡。河东卫氏在守备上不如范氏,无疑是上上之选。”
“若乔侯肯借兵,于卫氏坞堡之外击败此番劫掠之贼,加重其困境,或许还能早日启程返回乐平。”
话说到此,卫觊再度躬身行了个礼,“在下不才,祈请乔侯慎重考量。”
乔琰忍不住合掌轻拍了两下。
漂亮!
卫觊的这一番发言既表现了对她来说的行事必要性,又不失卫氏的体面,着实是一出相当漂亮的演说。
事实上他说的也确实不错,乔琰是必定要阻拦一部分白波贼往河东方向的夺粮之举的。
可是——
“伯觎有一句话说的稍有偏颇。”乔琰慢条斯理地说道,“若要引发白波贼的矛盾,好像并不是让他们在河东一无所获最好,若真如此,还有猛虎盘踞在侧,他们依然会是一支坚不可摧的队伍。”
她抬眸之间,在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一派惊人的锐气。
“要我来看,最合适的情况无外乎就是在他们劫掠河东之时,让一支队伍大有所获,而其余人等无功而返。那么我又为何不能让这个得手的人,不是从卫氏身上咬下这一块肉来呢?”
“伯觎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卫觊的脸色一白。
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这种可能性,也陡然意识到,让这些白波贼毫无斩获,确实不如所得不均更能激化其内部的不平之意。
这才是个更加绝妙的陷阱。
至于卫氏已经获知了她的计划?这显然也并不是个能用来威胁人的把柄。
在方今时候,只有手中有兵的人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乔琰就显然属于这种人,她还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她有掌控住这支军队,甚至让其打出战绩的本事。
但在他心头一慌之间,他又突然见到乔琰一改方才说话时候的高深,转为了颇为悠闲的神情,连带着她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不过我这人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这借兵一事可以商量。”
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
卫觊连忙说道:“那么敢问乔侯,若肯借兵,需要卫氏支付何等的报酬?”
他自然是意识到了,随着乔琰先前那句话的说出,在原本的主动权上已经发生了一个调转。
可在危亡当口,到底是要主动权还是要保住士族家业,并不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
只是让他有些想不通的是,乔琰为何并未当即给出一个答案,而是先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
不过这还真不能怪她多想,谁让她忽然琢磨起了一件事。
卫觊字伯觎,而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蔡昭姬未来所嫁的河东卫氏子弟名为卫仲道,或许就是卫伯觎的胞弟。
因对昭姬的重视,乔琰其实在想,自己是否要尝试避免这段仅仅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就以男方过世而告终的婚姻。
但看了看卫觊的脸和卫氏的人品风流状态,乔琰又觉得可以不用这么一棍子打死。
卫伯觎是如此表现,大约卫仲道就算身体弱些,也不会太差。
卫氏在曹魏和两晋时期屡出能人,比如说西晋三公位的卫瓘,比如说教导王羲之书法的卫铄夫人,若这卫仲道有他那族人的几分本事,和蔡琰倒也不失为可堪志趣相投之人。
反正昭姬如今在她这里当文书,若是真跟卫仲道有什么缘法,等两人都长大了之后把这卫二公子骗过来就是了,倒也不急于在此时做出什么决定。
不急!
倒是她面前的这位卫大公子,如此果断地跑到她的面前来借兵,还能凭借着自己所获知的消息判断出这许多信息来,显而易见是个高才。
如他所说,河东卫氏的根基不足以支撑起乱世之中的门庭,州府的兵力也不是什么可以仰仗的东西,他们必定要给自己选择一个外援助力。
这个助力可以是曹操,以卫觊出仕于曹操麾下作为卫氏效忠的标志,那么这个助力为什么不能是她乔琰?
在她已经开始朝着乐平之外扩张的时候,这种助力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不过上来就说什么“你跟我走”之类的,好像多少听起来有点像是虎狼之词,也显然不是一个合适对着并州之外的士族势力开口的话。
卫觊可不知道乔琰在这一眼之中脑子里闪过了这么多想法,他只是听到乔琰旋即说道:“第一件事,我方此番可出动千人,这一千人的行军食粮,需得由卫氏提供。”
“这是自然。”卫觊想都不想地回道。
既然要让别人来帮忙,必然是要让人吃饱饭的。
以他所分析的白波贼劫掠必然性来看,这次行军所持续的时间甚至可能不会超过十天。
这支出卫氏承担得起。
“第二件事,我若得白波贼,必定也得如先前对黑山贼这样实行教化管制,以免再有不义之举,但乐平地界上能担负起教授之事的人不多,听闻卫氏家学鼎盛,想请卫氏借两个人给我。”
“这也不难。”
身为卫氏的嫡长公子,卫觊是有这个决定的权利的。
“那就没了,明日我会让人领兵前来的,卫大公子可以先在营中暂住一夜,或者先行返回卫氏。”
卫觊不由有些瞠目。
没了?
他都已经做好乔琰要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从她这里听到的条件只是如此而已。
但她为县侯,也为一军统帅,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开什么玩笑。
这显然正是她最终敲定的条件。
卫觊当即再行拜谢后回道:“我在军营中寻个落脚处即可,多谢乔侯援手之举。”
谢什么谢啊,乔琰心中腹诽,还有个三四五六过阵子再说。
但现在自然是好一番宾主尽欢地将人给送了出去。
而卫觊一走,乔琰便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思考这行军奖惩制度的问题上。
原本她还可以再纠结会儿。
但她既同意了卫觊借兵的请求,那么她麾下的队伍和前往河东袭掠的白波贼必定再有一战。
这样说来,她就最好是在这一趟出兵之前,将这赏酬制度摸出个框架来。
固然因为她这两年间在乐平的治理建设工作,如今这些个跟随她出战的士卒大多对她敬重有加。
可要知道,在作战所面对的生死问题面前,名望是最不能够进行消耗的东西。
一次两次还好说,安全性高的极小规模作战也尚可,但要人真正从并州踏足河东郡内,在明面上是替一方士族来保卫财富出兵,这就不能只靠着所谓的名望了。
乔琰笔尖一转,在纸上留下了首功制三个字。
首功制的“首”并不是首要的首,而是首级的首。
汉朝的军功制度如同绝大多数律法的情况一样,承袭的是秦朝的制度,也即从商鞅变法开始提出的“计首授爵”。
但秦朝的“计首授爵”是相当严谨的,比如说超过一定级别的军官要带着手下获得战功,不能自己一味去贪砍杀人头,比如说不能砍杀平民来冒领功劳,而且要从发髻到喉结完结,防止以妇女儿童来冒领功绩。
可到了这东汉末年,原本还有的悬首三天公示期,以及以上的规矩,已经很难被执行了。
因而才会出现董卓路过颍川阳城的时候,将在二月社节活动的男性全部砍头,悬挂在车辕之上,歌呼而还,说成是剿灭贼寇所得的情况。
这便是杀良贪功。
然不可否认的是,纵然首功制有其弊端,乔琰既然暂时不可能脱离汉朝制度体系,以她如今只有列侯爵位而无实权的阶段,也暂时无法给出增秩、迁职和拜爵的这些个封赏,那么首功制继续实行,且以人头对应具体的物资奖励,就是一件在所难免的事情。
这也是最符合当今社会情况的制度,在如今的阶段并不适合做出挑衅式的改变。
不过,她不打算盲从原本的制度。
她落笔又写下了几个字。
【以俘虏代首、前后列编队、辅表现论功、设立督战队。】
以俘虏代首,这不难理解。
若是只以首级论功,比如说按照明朝的制度,一个头颅价值纹银三十两,以如今时代下兵卒在物资和金钱上的匮乏,他们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只要乔琰敢给人头定价,他们就敢将敌方杀个片甲不留。
可她不仅缺战功,还缺人口,若真按这么个规定,一场战事结束她绝对看不到几个俘虏活人,只能看到一摞的脑袋。
这绝不利于她发展治下的人口。
而以俘虏代首的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如今这种谁给一口饭吃就为谁而战的环境下,个体的倒戈加入敌方,在战场上并不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说不准都不用经过什么思想驯化,这俘虏就能抄起武器协助己方作战了,比起在战场上现割首级无疑有效率得多。
想想颈骨的硬度就知道,要在临战之间砍下首级是一件多艰难的事情。
这也正是为何乔琰要写下这句【前后列编队】。
这个想法在历史上有一个参考,正是明朝的抗倭名将戚继光。
明朝的军功标准在洪熙、宣德年间之后从原本的军功表现体系转为了以人头论功。
二者皆有弊病。
前者在宋朝时候就出过典型,比如说童贯就可以用怀疑汇报真实性的理由,让韩世忠临阵斩杀西夏监军驸马的功劳只升一级,而后者的弊病在跟倭寇的对战中也一览无余。
所谓“合战先以数倭蹈阵,胜则群拥以进,不胜必俟我兵争夺首级而乘之,故常胜。”3
这话说的是,因首级可以换钱,倭寇就先派出一部分可以牺牲的人在前,趁着明朝军队在争夺首级的时候一拥而上。
谁让在临阵之间的种种变化,都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若是贪墨一个首级的效益,必定导致战阵的紊乱,反而让敌方有了可乘之机。
在这方面戚继光给出了一个可行之法。
他在南方抗击倭寇的时候,训练出的是前后队的鸳鸯阵,所有手持长兵,包括长盾牌长枪等武器的士卒,严禁携带割首级专用的解首刀,由后方手持短兵的士兵来做这件事。
在一个首级三十两的情况下,持长兵处在最危险的位置,也是完成杀敌的士兵,会拿到其中的二十两,由后方配合掩护和割首级的其他士兵分配另外的十两。
这就确保了不会出现推进过程中为了争夺首级而乱阵的情况。
乔琰打算也按照这种方式逐渐形成编队。
这当然不是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尤其是,在她现如今的队伍中其实还没有合格的长兵前列。
不过这也无妨,先将制度框架定下总归是没错的。
与这【前后列编队】配合的正是乔琰所写的第四条【设立督战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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