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这个留心,以贾诩的脑子,他会自己揣度的。
好在,两个月后吕布从乐平书院中完成了各项科普课程后得到准许前来白道川,贾诩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那么点像是个才跑了好几十里累倒了的猎犬,倒是没有他想象中的张扬跋扈。
他旋即又见吕布从袖中摸出了本手册,一副认真肃然地样子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这场面多少是有点滑稽。
随后他便听闻,这是因为吕布在两门课程上,还没考过他同为初学者的女儿,以至于跟闺女达成了约法三章,他得先将乔侯交代的种种事项一件件做过去,而后回来补考。
吕布倒也算不上女儿控,只是他眼见乔琰此番招收的那些年轻学生,竟都是要往智勇双全的武将方向发展的,不免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即便按照她所说,这些学生都要在十年进学和边地考察演武后才能正式出师,彼时的他也还没到四十岁。
这是个在吕布看来还属于武将黄金年龄的时候,若是被这些后起之秀给比下去了,那他的脸往哪里放!
听着吕布这番絮絮叨叨的贾诩陷入了沉默。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他好像也面对着这样的危机,还是应该说那乔侯将摊子铺得这样大是有道理的,谁让她实在称得上是深谙训导下属、刺激竞争之法。
但总的来说,忽略掉这些奇奇怪怪的两代人竞争,并州依然在这中平五年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在并州之外,朝堂风云却可称一句波谲云诡。
在四月里,因汝南与青徐黄巾又起,买官上任的曹嵩在太尉的位置上甚至还没做到半年就被罢免了。
但他的继任者待遇还不如他。
五月里刘宏选定以永乐少府樊陵接手太尉的位置。
可才到六月,刘宏就因为洛阳城中大风天气频频,吹得他心中烦闷,又将樊陵给罢免了。
这比之前因为出现日食、出现地方谋反、或者是出现有连体婴儿出生,还可算是个离谱的罢免理由。
到了七月里,刘宏决定,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太尉这个对大汉来说格外重要的三公之首的位置尚且是这样的情况,更别说其他职位。
谁都看得出来,刘宏此时身体上的症结淤积已经不再是以直白畏寒的方式展现,而是波及了他的心情,让他比先前更为暴躁易怒。
可谁也不敢在此时将其说破。
京城中的暗流汹涌之下,何进与何苗因为先前被刘宏的警告,而稍稍收敛起了一些手脚,却也不免重新担心起了一件事。
刘宏可能会因为情绪上头,而将刘协确立为继承人的事情直接搬上台面。
而与此同时,另一批人也在此时有了自己的求生方式。
比如说张让就在这会儿建议刘宏,如今距离西园八校的成立已半年有余,乔琰这并州牧都已在经历一冬的遴选训练后,能将并州境内的士卒用于出战,在鲜卑王庭得一大胜,西园八校的队伍也该当更加训练有素了才对。
陛下若是心中憋闷,不若再举办一次演军会武,向着京中之外展现武力。
刘宏采纳了他的想法,将确实要比先前更像正规军的西园八校,调集到了洛阳的平乐观中,行演兵扬威之举。
又如张让所言,又自称无上将军,以示皇威赫赫。
或许是因为这次确认手中有可用武力的举动,确实给了刘宏以安全感,他的躁郁心情稍稍平复了几分。
于是在第二日的朝会上,他还算心平气和地下达了新的调兵决定——
令中郎将孟益与左军校尉夏牟一道前往幽州,与骑都尉公孙瓒合兵,务必击破张纯所属队伍。
同时也给幽州牧刘虞下达了一条指令,年底之前,必须平定张举主力。
京城中的这些变化都经由乔琰往洛阳派出的人手传递了回来,
八月里的并州,乔琰收到了从步度根那里送来的岁贡尾款,将一批楮皮衣和煤炭,作为“给韭菜浇水”的奖励回馈给了对方。
她琢磨了一番这些消息,转手又从这批送来的牛羊马匹中选出了最为优良的八匹骏马,送去了洛阳,声称是令士卒袭击鲜卑前哨所得。
哪怕她如今有着远超太多人的优势,在上司暴躁易怒的时候,依然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正因为她必须将自己乐平侯、讨虏将军以及并州牧的位置,成功延续到中平六年刘宏病逝之前,所以她还不能只光顾着并州境内的收成,必须维持好与京城之间的联系。
事实上她的这个决定做得相当明智。
塞外的骏马,看起来比之京城里的那些更有一番难驯的野性和威风气场,而无论是乔琰所说的游弋进击获胜还是因马匹神骏进献给他,都正好切中了刘宏喜好。
他将这八匹骏马令画师描摹画像后,作为了他这“无上将军”所骑乘战车的坐骑,又在朝会之上不吝夸赞乔琰为大汉的忠良之臣。
当然,这绝不只是因为乔琰做出了这投其所好的举动而已。
乔琰也不只是出于顾念刘宏心情的理由才有的此举,而是为了再做一次对照组。
傅干得到乔琰的指派,领着一批人手自并州上郡直入凉州,打探到了个特别的消息。
皇甫嵩与董卓合力出兵解陈仓之围,虽然当时没能对马腾韩遂等人造成根本性的打击,但董卓这位西凉出身的武人,却借此聚拢了一支数量相当可观的私军。
皇甫嵩直觉这情况不对,将其上报给了刘宏。
刘宏也做出了个反应。
半年多前乔琰担任并州牧的时候,刘宏便已将有意立荆州牧与凉州牧的想法放了出来。
不过当时荆州牧的位置被刘表以恶意竞价的方式给暂时预定,凉州牧又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次刘宏又放出了一个位置。
只是这位置没有让人争的余地,而是直接对董卓下令,让他凭借此番战功升任为青州牧,前往平定青州残余黄巾的叛乱,同时将自己手中的凉州兵卒移交到皇甫嵩的手中。
若非乔琰身在并州牧的位置上,更合适安顿董卓的位置其实是并州,而后让皇甫嵩从旁监督。
但青州也不算是个太差的选择。
总之,刘宏意图先将董卓和他那些个同样野心勃勃的下属给分开。
然而这个升官的敕封被董卓给拒绝了。
早先刘宏便觉董卓只怕会成为一方祸患,想以征辟少府之名让他到中央来,被他以手下众人拉着他的车不让他走这等煽情理由给拒绝了。
而这一次他给出的回答更是冠冕堂皇。
他说的是——
【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2
言下之意,我没有太多本事,只有这些听从我的兵卒,我愿意率领这些能为我效死之人,替朝廷镇守北州平定边陲。
我董卓,大汉忠良,死守边关!
这话他何止是在跟刘宏的诏书中这样说,跟他麾下的兵卒也是这么说的。
言外之意,他分明有自己升官去做青州牧的本事,却为了这些士卒的缘故宁愿放弃这个为地方军政长官的机会,也正因为这话术再度聚敛了一波人心。
但也好在他做出了这个行为,让傅干得以收到这个消息后快马送回并州。
乔琰不会不知道,她先前的有些行为若是非要算起来的话,与董卓是有些相似的,所以她必须在此时给自己做出一个区分。
这也正是那八匹骏马送礼的另一个用意。
她交出的是八骏,内在的说辞却是,她随时可以将兵权交还给刘宏。
此外,从中平四年底,到中平五年的秋季,她始终维持着与度辽将军韩馥之间相对友好的关系,除却在云中郡的东侧新建绥远城,几乎很少涉及五原郡与云中郡西侧的军事行动。
这也让韩馥在写给刘宏汇报的奏折中从未说过她什么坏话。
在从刘宏处收到了一道嘉奖口谕后,她可以确定,自己暂时度过了这个关卡。
乔琰松了一口气,也有了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并州境内的秋收。
丰收之时已到啊……
在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的汉末,这也是州中百姓最期待的时候!
寻常的北方亩产为三石,但在自汜胜之书推广后,在区田法的作用下,亩产可以达到三石到四石之间,而今年呢?
今年乔琰在并州境内推行的乃是深耕细作,科学种植,又以土氨水与土硫酸作为补充肥料,这亩产必定大有提高。
可在现今还没有条件大规模培育良种的情况下,这个提升到底能到什么程度,乔琰心中也没数。
她只能大略从近来所途径的农田情况判断出,其中作物在今年气象尚好的环境下涨势优良,田中过路老农也觉比之往年收成更好,但不管怎么说,仍需一个自州府对并州境内民众公布的数值。
乔琰努力让自己在看着秦俞领人统计的时候,摆出了一副从容的表情,可要同样身在此地的陆苑看来,她们这位州牧这会儿,就很有乐平书院那些学生等候出成绩时候的样子。
她毕竟是去书院里上过课的,对此还有些发言权。
然后她就被乔琰警告式地看了一眼。
“乔侯大可不必担心,以老农估算,并州境内除却汾河两岸大多不是肥田,但按结穗情况看,亩产五石也还是有的。”陆苑笑道。
乔琰此刻比之当年乐平收获薯蓣时候还要分明的紧张情绪,非但没让陆苑觉得有损她英明形象,反倒让她更显真实了几分。
这统计并非是一日可完工之事,乔琰干脆领着陆苑走访了几日并州境内的农户商户,直到各郡的亩产数据统计完毕,汇报到了她的手上。
在接过秦俞递来的亩产数据时,她一眼便看到了位于最上方的州内均值。
亩产——
五又三分之一石!
好一个鼓舞人心的数字!
别看这亩产距离现代的产量还着实相去太远,但从原本的亩产三石变成如今的亩产五石有余,几乎翻了个倍。
有这粮食产量支撑,别说这并州境内的农户足以存上一批过冬口粮,州府缴纳所得的税收也能上升一个台阶。
这对乔琰来说更至关重要。
而即便这五石有余的数值是平均所得,其中贫瘠土地上的收成,竟也达到了四石。
这并不只是意味着在并州境内实现了普及意义上的增产,同时也意味着,并州有了吸引周边凉州、幽州、冀州难民前来此地落户的资本!
新来之人大多只能选择自己开垦荒地,可若是按那并州牧所推行的耕作之法,哪怕是荒地,也能比之其他州郡的田地产量更高,便是迁移过去又有何妨?
更不必说,周遭的凉州有西羌之乱,幽州有张举未平,冀州也深受其害,那并州却真如乐平侯的乐平二字一般,实为安居之所。
乔琰将这些后续影响看得明白,心中也更加安定了几分。
在将收缴田税的任务布置下去后,她便直奔云中郡而去。
那里还有一片田。
人总是不满足的,今年有了此等丰收不错,她却难免想要明年更好。
而这种得陇望蜀的想法要得到满足,只能看绥远城之前的新田收成,以此为凭据在明年推广底肥。
这一片麦田种植下去的时间要比其他地方晚上一些,收获也自然稍晚。
乔琰抵达此地的时候已是九月初,地里的小麦才刚预备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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