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月月半
李蔡甫一上车就问长史:“我家人是不是占了先帝陵附近的一块地?”
长史点头:“确有其事。但离先帝——”
“你即刻回府带人把那块地——尽量拾掇的跟以前一样。”
长史禁不住犯难,风过留痕。用了多年的地哪还能恢复原样。
“陛下急着找您就是为这事?”
丞相微微摇头:“但愿我猜错了。以防万一。莫要再问!速去!”
长史到宫门外就同他分开。
刘彻拿出郎官们翻出的奏章,冲春望招招手,在纸上写下四个字——从尊到卑。
春望应一声诺,随手一翻惊得微微张口。刘彻见状接过去,所奏之事正是丞相李蔡私占先帝陵前空地。
这份奏表刘彻以前看过,其实是陵前路旁的一块空地。这种小把戏刘彻见多了,十有八九丞相得罪了什么人,实在找不到他的罪证,只能鸡蛋里挑骨头。
此事刘彻可追究也可以不追究。端看他心情如何。近日刘彻心情很不好,只因夜探博望苑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知从何查起。
刘彻:“宣廷尉核实此事。”
春望令小黄门宣廷尉。
廷尉认为天子要办丞相,亲自带人前往先帝陵。他们到奏章上说的地方,果然那块空地被占。
李蔡此时还在京兆尹府衙,帮京兆尹落实临时户籍相关事宜。李蔡总觉着心神不宁,可他仔细想想违法犯禁之事只有那一件,他又交代下去了,便认为他年龄越大越多疑。
翌日休沐,当天傍晚李蔡回到家中,同夫人儿孙聊起“占地”一事,一个个都不以为意,压根没派人过去把那块地恢复原样。丞相李蔡脸色发青,差点晕过去。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李蔡沐浴更衣后写下一份请罪书,当日进宫呈给天子。
刘彻本想嘲讽几句,见他神色萎靡,垂垂老矣,他把“消息灵通”之类的话咽回去:“丞相,你乃百官之首!”
“臣知罪!”李蔡行礼认错。
刘彻:“封国废除,贬为庶民,你可认?”
如果没有看到被翻出来的奏章,如果不是他已经安排家人补救,家人却认为他胆小怕事,丞相不认,他不甘心。
“臣知罪!”
刘彻:“丞相府的事交代下去你便可以回家颐养天年。”
“臣谢陛下隆恩。”天子手段强硬,在他之前已有几位丞相死在任上,因此李蔡做好一去不回的打算。能得“颐养天年”四个字,李蔡当真感激不尽。
刘彻抬抬手:“退下吧。”
李蔡缓缓走出宣室殿,头一次发现太阳那么暖和,春天的风那么柔和。
今日乃休沐,郎官不在,守在殿外的小黄门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过来扶他:“丞相,您小心。”
李蔡道一声谢,小黄门诚惶诚恐,比伺候天子还仔细。
走下高台,丞相回头望着高高的宣室殿,他是什么时候认为长安最高的宫殿其实也不是很高的呢。
大体是他位列三公,成为百官之首那一日。
李蔡叹了口气,不怪他家人认为他胆小怕事——万人之上的丞相只是占了一块空地,有何不可。
“丞相,你怎么了?”小太子奇怪,宣室殿怎么了。
李蔡吓一跳,扭头看到一只花斑狗又吓得往后踉跄两步。小太子扶着他:“花花不咬人。”
“太子殿下。”李蔡看清楚了就不怕了。
小太子又问:“宣室殿怎么了?”
“无事。只是忽然觉着宣室殿很高。我得歇几次才能上去。”
小太子点头:“因为你上了年纪。丞相,今日休沐,怎么不去休息?”
“有点急事。”李蔡拱手,“殿下保重。”
小太子眉头微蹙,这老头今日好奇怪。
“韩韩,有没有觉着他很奇怪?”小太子问身后帮他提着鸟笼的韩子仁。
韩子仁:“丞相是有点奇怪。可他神色轻松,应当没什么事。”
小太子点头:“我们走吧。”望着宣室殿,少年叹了口气,“哪都不能去,好烦啊。”
“近日颁布新令,城里有些乱。陛下也是担心您。”韩子仁安慰他,“过些日子就好了。”
小太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翌日上午,小太子还在用早饭,昭平君和公孙敬声联袂而来。
小太子瞥一眼他俩:“这里是太子宫,不是少府府衙也不是宣室殿。”
昭平君:“找的就是你。”
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晚,昭平君还没用早饭,净手后要用小太子的早饭。伺候的小宫女道:“公子,庖厨还有粥和羊肉炊饼。”
“快去盛来!”昭平君急急道。
公孙敬声没有妻小,无人打扰,睡得早起得也早,吃好喝好来的,小宦官就给他一杯清茶。
太子宫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神示意两人可以说了。
公孙敬声先问他知不知道临时户籍的事。
小太子半真半假道:“听说过。昨日丞相来过。怎么了?”
昨日诏令颁布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公孙家的人一听说这件事就问公孙贺,门客们是不是不必走了。盖因有几位门客是私学老师。这些门客也由公孙贺供养。
公孙贺问公孙敬声怎么看。端的怕儿子不高兴又发疯。公孙敬声问他父亲,门客办暂留京师的证明时要不要填住在谁家。
公孙贺敢养门客,他也知道天子知道。但天子听说此事跟亲眼看到可不一样。宣室殿这两次出新令都说经百官商讨决定,其实廷议的时候他提都没提过。
如此大事,天子绝口不提,显然不想同他们废话,甚至懒得同他们解释。
这种时候还是安分些吧。公孙贺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告诉兄弟侄子谁想养谁养,但不可留大宅的地址。
与此同时,尚未离京的游侠浪荡儿很是高兴,以为能找到落脚处。然而愿意帮他们办临时户籍的人并不多。原本恨天子想一出是一出。现今开始埋怨友人不仗义。
隆虑侯仗着他乃当今天子的亲表兄,馆陶公主的儿子,先前京兆尹排查的时候就阳奉阴违。如今可以办临时户籍,他想给他养的那些人办临时住址。jsg
昨日下午昭平君听公孙敬声提到他父亲不敢办。昭平君担心他父亲乱来,到隆虑侯府一问果然如此。
大将军不养门客,公孙贺以前养了很多门客如今打发的只剩几个,昭平君就建议他也把人打发了。隆虑侯叫他莫管。理由是他不是朝中重臣,养再多陛下也不会多心。
公孙敬声来找小太子是确定陛下出此诏令是不是针对世家公卿供养的门客。
小太子摇头:“为了排查奸佞。他们年前敢夜探博望苑,父皇什么都不做,他们会以为父皇怕了。下次敢夜闯禁宫。”
昭平君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几次贼人。所以那次一听说秦岭遭贼可把他吓得不轻。
闻言,昭平君很是赞同。
“这么说来我父亲那样的想养多少养多少?”昭平君问。
小太子:“游侠奸猾之人没钱租房,他们又想留在京师,像敬声表兄家不敢收留他们,你说他们会找谁?”
“我父亲这类皇亲国戚。或者一些胆大妄为的世家子弟。”昭平君道。
小太子又问:“以前父皇为何令豪强迁往茂陵?如今又为何令奸猾之人去边关?”
自然是他们没少在城中生事。
刘彻这两次诏令说的是天下豪强以及天下奸猾之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针对长安城里的情况。别的地方有没有游侠,有多少奸猾之人,其实刘彻也不清楚。刘彻甚至不关心。各地都有父母官,这是当地太守、县丞该操心的事。
昭平君懂了:“如果我父亲执意收留那些人也不算违法犯禁吧?”
小太子点头:“不算。”
公孙敬声低声道:“陛下不介意秋后算账。”
“我改日提醒一下祖母。他是祖母的儿子,又不是我儿子。”隆虑公主活着的时候,昭平君怕他父亲出事,毕竟夫妻一体,父母都在隆虑侯府,隆虑侯作孽,隆虑公主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廷尉也不信。如今母亲不在了,他又有祖母和外祖母可以仰仗,昭平君才懒得管他父亲是死是活。
小太子:“你能这样想很好。”
昭平君想起什么,忍不住露出笑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小太子挑眉。
“母亲去世前把她的私产全留给我了。”
小太子:“听母后说过。甚至连室内的摆件都给你了。”
昭平君点头:“后来花的钱全是府里的钱以及我父亲的私产。”
公孙敬声诧异:“你家分这么清楚?”
自打昭平君出生,隆虑公主就决定效仿祖母窦太后,她的一切都留给她的孩子。何况她的很多私藏都是宫里赏的,不分开还不被隆虑侯糟蹋了。
小太子:“他家家大业大。”
公孙敬声羡慕:“我们家,要不是我父亲几次出征弄到许多好东西,早被那些蠹虫啃光了。”
小太子下意识回想公孙贺几次出征弄的东西,忽然觉着不对。公孙家那么多人用钱,以前还有那么多刁奴。只是战场上俘虏的东西和父皇赏的根本不够用。
“敬声,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姨丈手里应该有一些不敢叫父皇知道的产业。你最好心里有底。”
公孙敬声眉头微皱:“此话何意?”
“我没有证据。也没令人查过。只是刚刚突然想到的。”
公孙敬声想想父亲的胆量:“他应该不敢。有的话母亲应该知道。休沐回去我问问。”
然而没等公孙敬声回去就出事了。
三日后,刘彻发明旨,丞相李蔡违禁,国除,贬为庶民。
当日下午,长安令逮捕几名世家子弟。翌日,人和罪证一同移交给廷尉议罪。
休沐日上午,公孙敬声沐浴后去大宅没有见到他父亲,盖因公孙贺有事进宫了。
公孙贺到宣室看到少府以及许多同僚很是意外。
刘彻似笑非笑地问:“休沐日竟然比平日里还要热闹。你们不用沐浴洗头,朕也不用休息?”随即不等诸人解释,刘彻抬抬手,春望过去送众人出去。
一众人出了宣室殿面面相觑。
公孙贺问少府:“兄找陛下何事?”
少府反问:“公孙兄找陛下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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