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断笳
赫雷斯阴沉着一张脸,拨开人群走进了案发现场。
清洁机器人尽职尽力,只让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浅粉的湿痕,这些颜色可怖的水痕未干,便被参观者踩得乱七八糟。
赫雷斯戴上手套,半跪在尸体边,拨开死者的胸前衣物,看了一眼被血浸湿的胸前名牌。
助手匆匆赶了过来,附在赫雷斯耳边说:“清洁机器人有录下案发现场视频。”
“监控呢?”赫雷斯脱下了手套。
助手有些为难,将声音放得很低:“您知道的,这里是公共活动区域,监控覆盖率没有试验区那么……”
赫雷斯一掸衣摆,站了起来。
“凶手一定是宫纪。”薄赛珂抱臂站在人群之外,冷冷出声。
这掷地有声的判断一出,旁观者纷纷朝声源投以目光。见发话人是薄赛珂,不少人先皱起了眉,才去看周围人胸前的名牌。
第一实验室的每个项目都是值得耗费一生的大工程,不同项目组的研究员有可能相处十余年都见不了几面。
薄赛珂一发话,不同项目组之间互不熟识的人瞬间离彼此半米远。
“宫纪是谁?隶属哪一个项目组?”
“0号啊,你们忘了吗?Geae计划最成功的样本。”
提到Geaa计划,所有人默然了半秒钟。除去制造出“不老的金苹果”的YIDUN计划,Gaea计划是第一实验室成立几十年以来最出名的项目之一。
“0号不是阿斯蒂的女儿吗?她还活着?”
“最成功的样本,当然要让她活着。”
“我还以为当年的骚乱……”
“为什么是她?她不是一个被管控的实验体吗?”
人头攒动,众口纷纭,每一个人眼里都闪露着疑虑恐惧的光。
“除了她还能有谁?”薄赛珂冷笑:“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她藏起了一把手术刀。”
“够了。”赫雷斯扬声呵斥,“不要胡乱猜疑,都回到岗位上去。”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对身边的助手吩咐:“通知组织的人,第一实验室内发生了一起命案。”
“大概率是手术刀切割出的伤口。”组织的人在检查过致命伤口后,又按了按死者僵化的皮肤,观察他身体上的尸斑,”死亡时间在七个小时以内。”
除此之外,组织派来的人又检查了死者的腹部和四肢关节,“浑身上下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指缝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你们有为他做过血检吗?”
“我们采集了尸体的血管末梢血液。”
一张白炽灯照亮解剖台上的尸体,赫雷斯显得青白的面容被半隐在口罩内。
“血检结果表明,死者没有服用任何非常规药物。”
“那就是熟人作案。”组织的人反而开了个玩笑:“也对,凶手不可能蠢到对你们这群科学家下毒。”
“多长时间可以找出凶手?”因为这个玩笑,赫雷斯的语气开始不耐烦。
“缺少监控,这份活儿很难办。”那人回应:“先从手术刀入手。”
死者的脖颈上的创口并不是一个平滑的创面,“刀刃精准地落在了大动脉上,但是,因为行凶者的力气不足以一刀致命或是受害者发生反抗,刀刃略有偏移,划破了致命创口周围的皮肤。”
“致命伤口长达十一厘米,而造成大动脉出血的创口只有不到五厘米,这道致命伤的伤痕两边窄浅,中间纵宽。”
“结合行凶者可以藏匿在监控死角内行动,可以初步推测出行凶者是一个体型瘦弱的人。”那人的话音一顿,不怀好意地补充道:“当然,杀人手法生疏也有可能。”
“我特指你们实验室那个新来的警察。”
赫雷斯冷冷地同他对视。
每天早晨七点钟,贯穿金属天花板的那道弯曲如河流的灯光准时亮起,淡蓝色的光雾营造出幻梦。宫纪梦到了测试里的那些血腥照片,上她记住了那些人的脸。
现在,那些身穿警服的男男女女拖着残肢断臂从她身边奔跑而过。世界坍塌,她被留在一方孤岛。
巨大的苍白的月亮从天际缓缓上升。
那颗恐怖的月亮上碎痕斑斑,周表出现宛如深渊的幽绿。那是兰萨德的眼睛,月亮被装在兰萨德的眼眶里。天空变成了生冷的白和苍凉的绿,兰萨德的眼睛替代天穹球体。她流泪时,月亮碎裂坍缩,碎片从她眼眶里掉了下来。
宫纪小跑了几步仰望天穹,从她的眼球里看到一副图像。
兰萨德的手正在剪碎一只蝴蝶的翅膀。
随后,她又梦见了波本,波本站在一面湿漉漉的玻璃后面,身后一截灰红色钢筋,纠缠着横贯天际。
那扇隔住他们的玻璃涓涓淌着水。
被困在钢筋丛里的宫纪抬头看了看天,发觉没有下雨。
波本潦草地擦了擦面前的水雾,露出他那张很容易被原谅的脸来。然后,他对准宫纪,举起了手中的枪。
而宫纪手里的武器只有一把用来恶作剧的手术刀。宫纪凝望着手里的刀具,思考着要以一个什么样的角度掷向胆敢朝她开枪的波本。
刀不可能比枪更快的。宫纪目视前方,眼睁睁看着波本慢条斯理地扣下扳机。
“砰”
宫纪自己在心中模拟出声音,被吓到后缩一下,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痛觉,在置身天堂的错觉中,宫纪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波本的手指按死在扳机上,而他的枪口里蹦出来一朵小雏菊。
小雏菊的花瓣被打湿折起,花蕊被强行怼在玻璃上,非常丑陋。
隔着发光的钢铁和湿漉漉的玻璃,波本倒是笑得很开心。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密码门被推开,赫雷斯大步跨入宫纪的病房内,用床头的遥控器打开了“窗帘”。
围拢在玻璃上的黑色金属向两边弹开,走廊上的人造光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宫纪从睡梦中挣扎着起身,在走廊炽烈白光的照射下闭上了一只眼睛。
她含含混混地问:“我的小雏菊呢?”
“什么小雏菊?”赫雷斯罕见地语气急躁:“第一实验室里没有那种花。”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涌进来的时候,宫纪立马清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赫雷斯凝望着她,“我听说,你藏起了一把手术刀。”
“我没有。”宫纪立即摇头,“一定是薄赛珂说出了这种话,她看上去对我抱有恨意。”
“我们要对你的病房进行检查。”赫雷斯深深看了宫纪一眼,指了指她,“还有你。”
第一实验室依据功能不同,可以简单粗暴地被划分为试验区、核心试验区、公共休息区和公寓区。不同于试验区和核心试验区,作为员工休息、社交场所的公寓区和公共休息区存在着大量的监控死角。
宫纪目前的活动范围在试验区和公共休息区的边缘,而死者恰好殒命在宫纪的活动范围之内。
宫纪的病房周围倒是布设了大量监控。监控显示,宫纪从22:30以后,便再也没有踏出过病房一步。
“我会把这段监控交给技术部门的某个人,检查是否有造假痕迹。”组织派来的人将u盘拔了下来。
赫雷斯感觉事情走向不太妙,他问:“监控片段要交给谁去检查?”
“交给谁?”那人仿佛在讲冷笑话:“当然是组织最好的黑客兰萨德。”
对宫纪进行检查的居然是薄赛珂。检查完毕后,宫纪忍受薄赛珂阴冷的目光洗礼,头也不回地踏入走廊。
隔着窗户,她看着一行人在病房里面来来回回地翻检。
没有人可以找到那柄手术刀。
恶作剧就要恶作剧地彻底,宫纪自然也不打算说出手术刀的下落。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宽厚的金属窗沿上,困意席卷而来。
赫雷斯为她制定了神经治疗的疗程,治疗看上去非常有效。
昨晚,奇怪的梦境一个接一个,一觉醒来,她的精神反而更加疲惫。
果不其然,赫雷斯的人翻遍了病房,也没能找到一柄手术刀的踪迹。
得到这个结果后,他阴沉着脸,转身朝外走去。
“我真的没有偷窃一把手术刀。”宫纪跟在他身后孜孜不倦地解释:
“这对我们的契约没有好处,对我的处境也没好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赫雷斯一言不发,身影穿过走廊,走向人影寥落的开放空间。
而这是宫纪被划定的行动范围边缘。
宫纪只能站在走廊尽头的金属嵌合线前,对赫雷斯的背影喊:“手术刀是一次性用具,每天有那么多的手术刀报废,为什么不能查一查你们的医疗垃圾呢?”
“还有薄赛珂和松枝雅也,他们也动过手术托盘。”
赫雷斯的背影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昨晚23:45,皮肤切片手术完成后,松枝雅也端着手术托盘从病房里走出来,撞上了等在门外的薄赛珂。
薄赛珂呵斥一声,松枝雅也便乖乖地站在原地。他的手臂紧张地颤动着,作出了用手掌盖住托盘的动作。
薄赛珂上前,与松枝雅也相隔半米,低头瞥了一眼金属托盘。她面色一变,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突破洁癖的安全距离伸手去拽松枝雅也。
松枝雅也一反常态地挣扎起来,他的双脚仍然粘在原地,战战兢兢地扭身过去,双臂完全遮住了金属托盘。
组织成员在此处按下暂停。
“还是看不清这里面有没有少东西。”组织成员摸了摸下巴,转头对赫雷斯说:“把监控里的这两人叫过来吧。”
赫雷斯沉默着点点头。
监控继续播放。薄赛珂和松枝雅也拉扯着,薄赛珂的力气更大,几乎是拽着松枝雅也强行转身。
两个人完全背对着离他们最近的摄像头。薄赛珂先是拿出玻片看了眼其中的皮肤组织,随后一脸厌恶地抢过手术托盘,扬长而去。
“薄赛珂对我说,她多年没有见到0号,所以擅自领了皮肤切片的任务,顺便去探望阿斯蒂的女儿。”赫雷斯走上前,看着监控的这一幕,微微皱眉,“她并没有为宫纪做手术。”
“看她的神态,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个金属盒子里是不是少了点东西。”组织成员不断回放近十五秒内的录像。
“但是,就在今天早上,薄赛珂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她亲眼看到宫纪藏起了一把手术刀。”
赫雷斯话音刚落,便听到房门外传来怯懦的敲击声。
“导师?”松枝雅也弯着腰轻轻推开大门,他的视线在组织成员身上一触即收。
薄赛珂挺直腰板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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