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张叔夜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捕盗的水平。朝廷给的粮饷本来就缺斤少两,训练也跟不上。让他们去进山剿匪,一个两个还能对付,碰上成群结队的硬茬,也就只能做做样子,否则来个有去无回,以后自己更是手下无人了。
“本官会派人再探。”他不置可否,敲打阮晓露,“你若有欺瞒,下次可就不是从这个门进来了。”
阮晓露赶紧乖巧:“哪能呢,俺们行得正立得直,您随时抽查。”
张叔夜莞尔。就算是他自己的下属都不敢亮此大话。这帮匪徒还真是挺自信。
再看何涛,“你也给本官打起精神!要是让人家看到笑话,你的成绩还不如人家土……人家江湖豪杰,本官要你好看!”
何涛赶紧跪下,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工作第一,性命第二,以报恩相知遇之恩。
张叔夜问阮晓露:“你如今还是寨子里家属?立了那一大功,何时正式入伙呀?”
阮晓露一怔,没想到老爷子还惦记这个。
“正式入伙,俺二哥是提到过两次,不过……”
张叔夜放低声音,语气慈和,道:“若是哪天他们要给你排什么座次,务必记着,换个人来跟本官汇报。毕竟嘛,你懂的,官匪有别,让人家看到本官接待所谓‘梁山好汉’,不是耍处。”
阮晓露心里微微跳了下,片刻权衡,做出保证:“我在山上吃住不愁,当头领有什么好?也不多发几个钱。”
张叔夜哈哈一笑。
“那么下次,本官随召,你要随到——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你一个。对外就称是本官的远房姻亲甥女,看门的老王会放你入内。”
太守也有他的考量。梁山那些壮汉个个武艺精通、杀人如麻,头顶的通缉令能糊天。当然不能放这种煞星进他的府衙——不仅危险,而且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足可大做文章;而这个年轻的阮姑娘,上次造访梁山时,没见她施展什么绝技,武力上不足为虑;况且她并非梁山头领编制,只是个家眷,也没做下过什么大案,背景清白得多。选她做这个白手套,更加的名正言顺。
“走吧!天晚了。”
张叔夜接过一盏茶,望着这大姑娘活蹦乱跳的背影,面露微笑。
这帮社会盲流虽然肌肉发达,好在心机不重。张叔夜打定主意,徐徐图之,早晚要将他们引上正道。
*
李忠和周通拿着鸡屎坡缴来的银两,全身上下鸟枪换炮,新衣新裤穿得合不拢嘴。
不过两人节俭惯了,新行头舍不得糟蹋,平时身上都罩个破衣,到了聚义厅开会时才脱下来。新被褥也舍不得磨损,外头套块破布,差点让小喽啰当垃圾给扔了。
但两人神清气爽,逢人就说:“阮六姑娘神人,收了军功券,不仅给俺们置备了东西,还让俺们当了回大英雄!”
(至于发了一笔小财,两人自知格局太低,忍住没说。)
消息传到聚义厅,晁盖果然没有批评,反而又惊又喜,当即吩咐摆酒席。
“咱们学武功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杀恶人,帮好人!来来来,大家都向他们俩学习学习。以后心中除了兄弟义气,还要记着锄奸惩恶、替天行道,才不枉咱们一身的本事!”
众人连声叫好。
和官府签订停战协议以来,水泊里无仗可打,山上的雄性荷尔蒙已经到了爆棚边缘。断金亭校场里排列组合,已经打腻了;偶尔有江湖仇敌胆大包天,想来梁山逞逞威风,大伙都舍不得把他们一次打跑,非得七擒七纵,每个人都排队抡上两拳,才依依不舍地把人给丢出去。
能让大伙找个新机会活动手脚,必须鼓励。
阮晓露趁机说:“咱们山东的老乡都是淳朴之人,讲究个知恩图报。兄弟们热心助人,他们也多少能表示一点儿。以后咱不劫道杀客商了,像李大哥周大哥一样,帮老乡排忧解难,又能有财物进账,又有架打,还能保一方平安,践行和济州府的约定,一举多得不是?”
早就有这个想法。这次正好有李忠周通的正能量典型,赶紧趁热打铁。
林冲笑容满面:“兄弟第一个支持。”
晁盖听得入神,猛地转头:“吴学究,赶紧安排一下啊!”
*
众人拾柴火焰高。“梁山新区”建设慢慢有了雏形。除了多出来几百间宿舍,睡得下新上山的几千兄弟之外,又多了如下功能区:
裁缝铺、铁匠铺、几百亩垦出的荒地,菜园子、养猪场、账房……
水寨也添了分寨,“水上活动中心”里帆船云集,大伙进出水泊,很少坐手摇船了。
三阮不甘示弱,搞了几个养鱼塘,像模像样地放了点鱼苗蟹苗,以示“土匪种田”的决心。又给鸭嘴滩周围设计了专门的陷阱,只有帆船帆板、以及梁山水寨特定规格的手摇船可以通行,其余杂船若是接近,一律触礁沉底。
这些大胆创新,得到领导的一致夸奖。
山上人多了,军功途径也随之增加,五花八门的物流需求也与日俱增。不过鉴于眼下物流专员正在“竞赛上岗”,暂时不接单,等选拔出合适人手,再一并开张转型。
眼看赛程近半,无数双八卦的眼睛,兴高采烈地盯着几位竞赛选手的进度:
戴宗正在打包行李,准备启程去东京;石勇挨了阮小五的揍,至今没起床,剩下的一个任务恐怕只能泡汤;武松好像压根没开始忙活,天天在后山抡拳使棒,要么就是喝酒、看风景、半夜对月发呆;孙二娘刚倒腾完猪崽,可惜山路崎岖,跑了三只,眼下正在满山寻;花小妹据说真的找到了“游子弓”的所在,可惜主人惜售,价格还没谈拢。
阮晓露自己,三个任务完成了两个。剩一本《齐民要术》。
看似很简单。能上后世历史课本的巨著,在当前肯定是火爆畅销书,不难找嘛。
谁知城里问了几个书商,都声称没听说过这本书。
阮晓露觉得我莫不是来了个假大宋。灵机一动,去找圣手书生萧让。
书馆刚下课,萧秀才揉着眉心,被一群熊孩子气得不轻。见到她来,如见亲人,躲开一粒弹子球,拉她回到教室,问她来意。
“《齐民要术》……”
萧让果然知识渊博,告诉她:“这本书讲的是训农裕国之术。前朝曾有手抄版本,但在战乱中毁得差不多,如今市面上的抄本皆不全,而且错误频出。我听说,唯一完整传世的是天圣中崇文院刻本,极其稀少,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 ——你们要这本书作甚?”
阮晓露照实说:“寨子里新来许多头领,有几个想在山上开荒种地。听吴学究说,有这么本书……”
萧让笑着摇摇头:“这个加亮先生呐,还是这么……”
阮晓露告辞出门,才明白萧让那笑容的意思。
《齐民要术》虽是农学名著,但向来是朝廷垄断,只发行给高阶官员,用来指导百姓农桑之事。而民众自己要想通过“自修”来提高种田水平,难度升天。
和制盐一样。朝廷为了垄断农业技术,宁可牺牲效率和产能。
不过……
“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她猛省。
第96章
戴宗正要乘船出泊, 被人拦在鸭嘴滩。
“戴院长,”阮晓露开门见山,“合作吗?”
戴宗莫名其妙, “姑娘,不是你提议的竞赛吗?”
随后他脸色转晴, 自己明白过来。
如今有六位选手同场竞技。其中两人合作办点事儿, 起码能把剩下四个人甩下一截。
当初也没规定 ,必须自己的任务自己完成啊。
戴宗也是聪明人, 一拍即合:“你要什么?”
“你要去东京看望宋公明哥哥,对不对?”阮晓露坐在船头, “我还听我二哥说, 给我娘置办高档酒席这事, 你好几天都躲着他, 想来是进展困难。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条件是, 你到了东京, 帮我做件事。”
去东京长途跋涉一趟, 费时费力,不如旅程外包,雇一个二级跑腿。
戴宗来了兴趣:“一言为定!细讲。”
阮晓露:“宋公明宋大哥如今在蔡京府上做抄事, 你去找他的时候,顺便请他介绍一个蔡京府里的厨子, 一问便知……”
戴宗听得一愣,随后一拳头拍在船帮。
“我怎么没想到!”
蔡京是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如果能把他家的菜单给抄回来,何愁席面不排场?
随后又有点懊悔。这么简单的主意, 他自己也能想到……
但已经跟她“一言为定”,他戴宗如今是梁山好汉, 不能耍赖。
“姑娘要我做什么?”
“也不太麻烦你。”
阮晓露递过去一张纸,上头只四个字:《齐民要术》
“据说这本书只有贵人府上才有收藏。帮我问问。若蔡京府上有……”
戴宗脸上青筋暴起,眼看要炸,“你给我点拨一句话,让我去太师府上偷东西?”
“……我再想办法弄。”阮晓露云淡风轻。
戴宗:“……”
好吧。还算公允。
*
等了三天,戴宗旋风般返回梁山。
阮晓露赶来相迎,再次膜拜:“你这速度……”
比马拉松冠军还快啊!不科学啊!
戴宗不接这话茬,神色郁郁。
“我向宋大哥递了话,他一切都好,也有信送来梁山,问各位兄弟们好。今日例会,聚义厅上宣读。”他把披风丢给小喽啰,朝阮晓露微微拱手,“但我拜托宋大哥问遍了太师府上的大小人等,从没见过《齐民要术》这本书。抱歉,无功而返。”
阮晓露慢慢点头。也不太失望。
反正只是投石问路。戴宗没理由瞒她。毕竟蔡京权势虽大,不是专门管农事的,朝廷也不会把种田秘籍发给他。
宋江到哪都有好人缘。到了太师府,尽管职位卑微,定然也混个上下脸熟。如果他都打听不出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没有。
这年头的知识垄断也太夸张了!
她转而笑问:“菜单拿到了?让我开开眼界。”
谁知戴宗更脸黑:“你道蔡京他们家如何开筵席?全是民脂民膏!那一道鹌鹑羹的菜,是几百只鹌鹑的舌头炖出来的。一顿饭动用的厨子足有百来个,有人和面,有人做馅,有人有专门镂葱丝儿!这样的席,谁敢在梁山上开?做上一桌,耗山寨一年钱粮,我才不做这损阴德的事儿!”
旁边几个喽啰听得舌头缩不回去:“奶奶的贪官狗官,杀不干净!”
戴宗当了半辈子皮鞭挥向穷苦囚徒的牢头,终于接受了一回革命再教育。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上山,顺带咒了蔡京十八辈祖宗。
*
阮晓露早有第二手准备。戴宗脚步声还没消失,她就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自己领了条帆船,出了泊子,径直往北。
她手里攥着个地址,一路走,一路打听,行了两日,来到沧州城外一所大庄园门前。
四下一周遭一条涧河,跟林冲描述的一致;阔板桥旁都是柳树,和武松说的无二。
院墙内,隐约可见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是个富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