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没时间细说,”阮晓露跳下马,连滚带爬地栽了好几步,扶着个栅栏气喘吁吁,“这个人受了重伤,烦你将他送到柴大官人府上,赶紧请个大夫救命。再让柴大官人派人通报梁山,说祝家庄有蹊跷,赃物都在此处。只我们两人恐怕吃亏。请山寨派人增援。”
朱仝听个没头没尾,完全不知她说的前因后果。好在他当惯了“梁山人民的老朋友”,这种江湖救急的事也做过不少。当即不多问,将她的话用心记忆。
“包在俺身上,放心!”
“要快!”
朱仝把扈成扛下马,扶进马车车厢里,接着绰起自己的朴刀,拎着不断抗议的小衙内,一跃上车,将小孩护在怀里,不让他往后看。
“姑娘,上车!”
阮晓露摇头。
“原本我是想自己去柴大官人那里的的,但我不熟路径,只怕耽误事。既然遇到你,我便不去了。我兄弟还在苦战,我得回去帮他。”
这只是一个原因。若她遇到的是朱仝一个人,大可将这个神奇奶爸拉去当救兵,把祝彪好好教训一顿。但朱仝眼下全职带娃,她鬼点子再多,也不能让战火烧到无辜小孩身上。
祝家庄捉的只是梁山贼寇。如果她跟朱仝在一起,万一追兵赶来,伤着小朋友,她一辈子睡不安稳。
她微笑着朝小衙内挥手告别。
眼看马车消失在远处,她才长出口气。肾上腺素水平一落千丈,手脚有点虚。
她拍拍这匹救命马,跟它说:“乖乖,走吧,回家。”
没想到这宝马还挺倔,跟她看对了眼,转来转去,就是不走。
阮晓露没力气跟它纠缠,推开村醪酒家的门,一屁股坐下。
“水。”小二迎来,她有气无力地吩咐,“温开水。三碗。快点。”
那小二莫名其妙。江湖豪客见过不少,女侠仙姑也偶尔有之。只见过要“三碗好酒”的,没见过上来就要水的。
但还是给她盛了一碗。阮晓露一饮而尽,总算血条回去一点。
“再来一碗。”
从凌晨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润过嗓子,又叫饭:“大碗面,多要浇头。一盘青菜,二两瘦肉。”
话音刚落,门外马蹄声响,噪音骤起。一个身材极高的披甲大汉闯了进来。这人肩膀简直有她的两倍宽,进门时把门框撞豁了一个口。坐下的时候咔嚓一声,手里的铁棒撂在桌子上,那桌子当场裂了个缝儿。
那店小二愁眉苦脸,哪敢开口,默默蹲下收拾。
那人左右各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祝家庄民兵,一眼锁定阮晓露,随即抓过店小二,低声喝问几句。
这群追兵真不是脓包,比官军利索多了。阮晓露坐镇小板凳,从容微笑。
“来得挺快啊各位?”
一个民兵气急败坏,指着中间那宽肩膀,叫道:“这是俺们庄子的兵马教师栾廷玉!一掌就能捏断你脖子!快快从实招来,扈大郎呢?”
原来这又毁门又毁桌子的破坏王就是“栾教头”。阮晓露目测一下他的长宽高,这民兵没吹牛,确实是个boss级人物。
她想了想,道:“那扈成醒过来,自己瘸着腿走了,我哪知道去了何处。你们去找吧,我不拦着。”
民兵嗤之以鼻:“把我们诓走,你好溜之大吉?当我们傻!”
此处离官道不远,偶尔门外也有人声。栾廷玉将手一按,制止了两个情绪激动的手下,不让他们做出大动静。
“区区草寇,无非是为财逐利。”栾廷玉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震得人耳膜咚咚响,“交出扈成,可以赏你钱财。否则,拿你去州府领赏!”
“梁山和祝家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阮晓露又喝了一碗水,估摸着朱仝已经跑出十里地,看着栾廷玉,从容开口,“捉了梁山的人是可以换赏钱,但你们庄子里良田千亩,也不缺这几千贯。栾教头,为了这点钱跟梁山结仇,你们那祝三郎自然不会在乎,也许还觉得能靠这给他挣个江湖盛名。反正等俺们大军杀来,迎在头里的不会是他,而是你。”
临行前晁盖嘱咐,若是跟人起冲突,别怕抬出梁山泊。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是黑q道和白道通用的规矩。
以往也有梁山好汉在外头好勇斗狠,结果马失前蹄、虎落平阳的时刻。人家一听是梁山来的,虽然不至于“化敌为友”,一般也会“从轻发落”:原本该虐杀的,虐待一番完事;原本要留下点身上零件儿的,留下盘缠也就得了。这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扬威一时爽,日后梁山清算起来,那可是全员火葬场,不是开玩笑的。
只要是混江湖的,只要不是脑子缺根弦的憨憨,都有这等基本觉悟。
栾廷玉她肯定不是对手,所以提一句梁山,也是意在警告:把我干掉容易,考虑一下后果。
栾廷玉不为所动,像一扇披了甲的大门,挡在她面前。
他后头的民兵按捺不住,眼神闪烁。
“那好,你把扈成交出来,我们不动你。”
阮晓露不解:“你们是一家人,啥事不能好商量,非得把人赶尽杀绝?莫非……”
她再喝几口水,突然无来由的脑袋一沉,面前的水碗成了重影。
她心里砰的一跳。
睁大眼睛抬头看。两个民兵互看一眼,盯着她的面孔,兴奋地微微欠身。
那店小二臊眉耷眼,躲在他们后头。
阮晓露:“……”
尼玛,大意了!
阮小二和阮小七都给她描述过“中蒙汗药”的感觉:先是眩晕,然后无力,然后视乎药量多少,要么不省人事宛如死猪,要么稍有意识,如同鬼压床,眼睁睁看着旁人摆弄自己……
几个追兵不敢在公共场合动刀,敢玩阴的!
她咬牙切齿地想,要是能平安回寨,一定要向寨主请兵,把那祝彪抓来梁山,绑在小黑屋,每天喂三斤蒙汗药!
迷糊中,却看栾廷玉也微微变色,回头看手下。
“这是干什么?”栾廷玉声音低沉,一字一字地问。
那民兵嬉皮笑脸,低声说:“三郎君吩咐了,您大英雄可能不屑跟蠢贼动手,让俺们速战速决……”
眩晕加重。阮晓露用力控制右手,慢慢从怀里摸出个小瓶。
杨志送的“万能解药”,多年前他花重金买到,防着再次被人算计。
如今他心结解开,就把这小瓶送给了她。
还好她不怕累赘,这次带在身上。
还速战速决,我让你速死。
她微微转身,假装打呵欠,用身体挡住那瓶子,拧开仿佛千斤重的瓶塞。
怎么用来着?含一颗还是含三颗……
她已经手脚无力,颤颤巍巍倒出三颗,洒出四颗,一口吞下。
凉凉甜甜的……
吧唧,她下巴支在桌上,脑袋不住向下耷拉。
一个追兵按捺不住,起身要来查看,被同伴按住。
“女匪凶恶,等等再说。”
阮晓露用力咬嘴唇,拿出对付上课犯困的狠劲儿,指甲戳手心,筷子戳手背,牙齿咬腮帮子……
这解药咋还不管用呢!黄花菜都凉了!
她用力撑开眼皮,低头从桌缝里看那瓷瓶。瓶口“江南安道全”的封条已经撕开,模模糊糊的,看到瓶子里面也塞着个小纸条,蝇头小楷,写着——
“售出一年内药效最佳。”
阮晓露头重脚轻,无语凝噎。
这特么真是一见杨志误终身!谁能想到,他这解药还带保质期!
第109章
阮晓露当机立断, 瓶子里倒出所有药丸,一把磕进去。
总算有点清凉辛辣的感觉,脑袋里那侵占意识的浓雾稍微驱散一点点, 也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和脚。
但她没起身,假装晕得更厉害, 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手里轻轻按着刀柄。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有人上前, 戳戳她后背。
两个民兵兴奋地交换了几句低语。一只手抬起她的脸,一捏一揉。
“我以为女大王都是蠢笨粗壮的那款……“
“咳咳。”一声低沉的咳嗽。
“差不多得了, ”第二个人乖觉, 马上喝止, “ 人家是梁山的压寨夫人, 容你乱摸乱动?等把她解到庄子, 搓圆捏扁, 跟咱们没关系。但只要人在咱们手里, 咱还是注意点儿, 万一招来祸,小郎君会替你挡着?”
阮晓露趴在桌上听得清楚,心想这“梁山警告”还是管点用, 也就先不忙动刀。
又听有人道:“只是走了扈成,回去恐受责罚。”
前一人答:“跑不远!多半在沧州城的医馆里。回头去寻一下, 说是亲戚来找人,把他接回去。”
“扈家庄不会知道吧?”
“多虑。”前一个回,“这厮走南闯北做买卖, 一走就是几个月没音讯。扈家庄只会以为他在外头耽搁,不会疑到咱们头上。”
两个炮灰聒噪半天, 栾廷玉终于开口,语气对他们似有不满。
“事已至此,下不为例。你们将她送回庄子。我去寻扈成。”
说着走出门,牵马之时,咔嚓一声,好像把栓马桩给扯断了。
两个民兵将阮晓露扛出门,横着丢上马,扬长而去。
阮晓露吃了一堆过期解药,也不知能管多久,被马颠得要吐,还得装昏迷。过了不知多久,眼睛一闭,真睡过去了。
在阖眼之前,她隐约听到两个民兵瞎七搭八闲聊:
“李家庄庄主新娶了小妾,你们听说没,据说才十六岁,啧啧……”
“咄,李老爷子伤成那样,还想着那档子事?”
“生不出儿子,没办法啊。这个不行,还要再娶呢!”
“咱回头多去庙里烧烧香,下辈子也投胎成这种人。”
……
*
“啊,你也来了。”
黑漆漆的地牢里,几束油灯烈烈发光,灼烧着闷热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