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阮小五一脸的生无可恋,没好气地点点头。
几个喽啰也被吵醒,稀稀拉拉地聚过来,小声抱怨。
“哪儿那么大动静,又不是地震……”
“听声音,像是后山。”阮小五忽然道,“丹房西侧那里。响了半夜了。这妖道想是神功大成,玩命练呢。”
阮晓露“噫”了一声:“他会法术?他连个法阵都没挖出来呢。”
阮小五固执道:“肯定是法术,不然不会这么大声。”
兄妹俩眼神一对,心意相通。
“走!去瞧瞧。”
反正睡不着。
山上夜里野兽多,阮晓露一个人可不敢上 。带个哥哥就不怕了。
本来还想牵上她的乖宝。转念一想,人家宝马初来乍到,情绪还没稳定下来,别再给吓着。
于是自力更生,两条腿走上山。
拎个灯,提杆刀,爬上后山,微出薄汗。她把外衣挂在脖颈上,看到公孙胜的丹房矗立在熹微的晨光中。
砰!砰!轰隆隆……
这次声音巨大许多,连大地都跟着共振。
阮小五虎躯一震,眯起眼,冲着丹房发起冲锋。
“道长!体谅一下底下兄弟!要炸山去泰安州,炸那泰山去!……”
阮小五阴阳怪气没两句,哑火了。
只听丹房里传来阵阵鼾声。捅破窗户纸一瞧,公孙胜衣袂飘飘,伏在一堆瓶瓶罐罐上,倦极而寝。
两人惊诧不已,朝着那声源,一左一右分头探去。但见断崖之前,原先是一片荒草的地方,此时清出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架着一尊黑黝黝的巨炮。
砰!砰!轰隆隆……
阮晓露丢下灯盏,捂着耳朵冲上去,惊喜若狂。
“凌振!凌振是你吗!”
白白胖胖的理工宅,顶着一脸胡子茬,正蹲在大炮一侧,借着微光检查火药配比。
他被阮晓露的声音吓一跳,退了两步,差点跳崖。
“姑、姑娘……”
阮小五把他当胸揪住,从断崖边上拉了回来。
“想把全山都吵醒么?!”
凌振赶紧拱手行礼:“阮五哥!江南一别,近一年矣。一切都好?”
“不好,”阮小五阴沉着脸,把他丢到安全地方,“被你震聋了。”
说完,也觉此情此景有些荒谬,自己忍不住冷笑两声。
凌振连忙解释:“初来乍到,不知这山间传声如此便利。小人先告罪……”
看看那大炮指着的方向,却是正对着金沙滩南边五里。无怪水寨的人首当其冲,被吵得最厉害。
阮晓露无语:“你不能白天再做试验吗?”
凌振无奈,絮絮叨叨:“天色太亮,无法准确观察炮火的颜色、落点、角度和声音。只等夜深人静,所得数据才最准确。况且白日里水泊忙碌,船来船往,容易误伤……”
又疑惑:“小人过去在东京城郊试验,夜夜炮火鸣响,可从来没见附近百姓提意见啊?”
阮晓露:“……”
京郊百姓面对官府威压,敢不情绪稳定吗?
“听我的,歇一歇。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你准挨揍。”
凌振叹口气,结束试验,顺从地被兄妹俩拉进旁边小屋。
阮晓露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摊着的笔记本,捧起来一瞧,惊喜万分。
“金大坚这手艺,啧啧,得给他五星好评!”
凌振连忙抢过那本子,笑道:“还要多谢姑娘牵线搭桥,救了这册子,就是救了小人的命。”
凌振这几个月过得颠沛流离。去年,他在海沙村吃了一场败仗,成了唯一的生还之将。又被贼寇掳走,跟他们同流合污,干了不少脏活儿——换了别人,早就弃官逃走,免得回去遭责罚。
但凌振惦记着他在甲仗库的那些家当,纠结了好一阵子,还是回到老单位,打算碰碰运气。万一领导念他多年苦劳,饶他这一回呢?
这次运气没眷顾他。甲仗库对他大门紧闭,他的那些火药炮仗都已分配给了别人,“办公室”也成了杂物间,根本没他的位置。
凌振几次万念俱灰,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想起自己那本《火器总要》被阮姑娘送去修复,又打起精神,往济州府跋涉。
在济州府等了不少日子,总算鼓起勇气,拜访那个叫金大坚的匠人,却扑了个空。好事者遮遮掩掩地告诉他,金大坚因为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刚刚收拾东西,把整个工作室搬去梁山泊了。
凌振又犹豫了许久,干脆咬牙跺脚,回忆当初花小妹介绍过的路线,跑到朱贵酒店,磕磕绊绊地对一句江湖暗号,讨了一艘船,也追了过来。
小喽啰引他去了金大坚的新工作室。金大坚见他就笑,双手捧出一本崭新的《火器总要2.0》。
“这书被毁得太厉害,寻常匠人根本没法修。”金大坚捻着胡须,得意介绍,“俺跑遍了山东河北,找了不少同行,这才妙手回春,顺便改进了不少技术细节,都是行业中没人试过的……哎,你看看,有些符号数目,俺不懂,也许照抄有误,但你是懂行的,校正一下就行。大部分内容应该是百分之百还原……”
金大坚还在滔滔不绝,凌振已经完全听不见,捧着这本珍贵的书热泪盈眶,好像捧着自己刚出生的大孙子。
……
“俺还没正式入伙。前几日上山时,寨主大哥在外作战。他也不认识我。”凌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花二小姐同意给俺保荐,这事八九不离十。以后就是兄弟,大家多关照哈。”
阮晓露笑容满面地听完,不忘确认一句:“你不要有压力。俺们山上来去自由。你拿到了书,想走也可以走……”
凌振正色道:“哪里能让我发挥长处,我就留在哪里。梁山兄弟的人品俺都见识过,除非你们不要俺,否则俺就留这儿。”
去年刚被俘虏那会儿,他还念叨着官匪有别。花小妹邀请他上山,他宁死也不肯堕落。
而后几个月,在他漂泊无定之时,发现自己居然时时怀念那些“匪徒”伙伴,羡慕他们的爽利与自由。
落草就落草,虽说让祖宗蒙羞,但祖宗又不能帮他造大炮。
凌振还没正式“入职”,也没分配宿舍,只讨了一间小屋栖身,就在公孙胜的丹房旁边。他迫不及待地请铁匠铺铸了个原始的炮筒,开始做实验,校对他的《火器总要2.0》。
道长这里矿物多样,设备齐全,经常能让他蹭一下实验室。凌振当即就住在旁边不走了。
……
旭日升起,硝烟散去,巡山一队的号子声传上来,通知大家:
“卯时半聚义厅开会!欢迎新人!吃结义酒!”
凌振慌忙进屋,换了身衣裳,抻抻平,又在头发上抹点水,重新梳个油光水滑的发髻,挑个红巾帻裹上,还问:“咱们山上不会不待见红巾子吧?最近东京官宦人家流行这个……”
阮小五哭笑不得:“谁注意你。”
凌振还是用心拾掇一番。他在官僚系统已经蹉跎了好几年,如今公然跳槽对家,紧张得同手同脚,仿佛新媳妇见公婆,生怕给新同事留不好第一印象。
巡山一队簇拥着他,把他带走了。
阮家兄妹欣赏了一会儿大炮,也携手离开,往聚义厅。
沿途商量:“得让凌振定个发炮的规律,让咱们有个准备。”
阮晓露:“而且不能老对着咱水寨,怎么也得雨露均沾,让大伙都吵一吵。”
阮小五性子蔫,平时喜欢摆个臭脸,拒绝无效社交。可今日不知怎的,听了妹子简单一句话,脑子里想象那全山失眠的场景,越想越乐,最后臭脸绷不住,噗的一声破了功。
鉴于兄长威严及兄弟义气,不能笑太明显,憋得胸肌直颤。
他半夜起床,根本没好好穿戴,随便披了件多年破衣。这一憋,嘎嘣,胸前崩开个口子。
阮晓露表示艳羡:“哟,这几天没少练啊,给我摸摸。”
阮小五笑骂:“滚。”
话音刚落,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极不和谐的冷笑。
“呵。”
阮小五急回头。
大杨树旁,倚着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眉峰凌厉,脸色阴沉,手里绰着一条杆棒。
阮小五不认识这人:“足下是……这一波新来的兄弟?”
他没参加祝家庄之战,留在水寨守家,自然也不认得石秀。
石秀也不认得阮小五,但是已有强烈的集体荣誉感,促使他路见不平,开口相助。
他将阮小五拉到一旁僻静处。
“仁兄不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须有败。不是好汉的勾当。”石秀拱手,目光真挚,低声说,“兄弟好心规劝,以后休要跟女人走太近,免得反受其害。”
说着,微微侧头,目光指了指那个张扬嘚瑟的大姑娘。
这梁山上虽然英雄云集,奈何总有害群之马。石秀虽然还未参与集体生活,但已经推断出来:别看她现在风头盛,立功多,那是满山男子汉都让着她。让她这么继续嚣张下去,迟早带歪梁山风气,有碍聚义大业。
上次撞到她跟男人吃一张饼,结果是她兄弟,闹个乌龙,让石秀好没面子;不过他道歉也道歉过,拜也拜过,足见弥补之诚意,那阮小七也没怎么怪他。
这一次又让他抓到现形,居然跟梁山兄弟拉拉扯扯动手动脚。拼命三 郎·石·女德监察大队长·秀儿,再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
看在这阮姑娘对山寨有微末之功的份上,他不跟她掰扯,只规劝这位无辜好汉,够大度了吧?
阮小五像看妖怪似的看看石秀,冷声问:“你叫什么?”
石秀连忙自我介绍:“某姓石名秀,金陵人,只因一生执意,好打抱不平,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拼命三郎……啊!”
阮小五一声不吭,拳头已经冲了上去。
“刚上山?让你得个教训!”
……
好在巡山一队没走远,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拉架,没让见血。
巡山一队队长何成哭笑不得:“石秀大哥,第一,咱这山上不能随便放对,一会儿去聚义厅开会,自有人跟你细讲;第二,这位阮小五大哥,跟咱小六姐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二十几年同吃同住,不亲密才不正常。您别看岔了眼。”
凌振也说:“这两位曾在江南一同作战,小弟亲眼所见,都是英雄人物,你可不能污蔑。”
凌振不理解。梁山是北方绿林的圣地,多少好汉求之不得的乐土。你一个江湖流浪汉有幸加入,难道不该夹着尾巴做人?管什么闲事。
石秀气得支楞毛。怎么这丫头除了弟弟,还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