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登州一行,她的伪装之术进步神速,每天不是扮乞丐就是扮囚徒。今日终于可以素颜出镜,不用全身抹泥,也不用穿臭衣服,也不用在脸上写字……
她打捅井水往身上一冲,精神抖擞。
穿上干净衣裳,扎个丸子头,推门向外一看,远处海浪堆起一道白线,撞在礁石上,溅起无数泡沫。一群海鸥从那泡沫里冲出,飞向灰蒙蒙的天边。
苍天之下,是无穷无尽的盐田。离自己最近的这几亩盐田,已经整修成了仅靠风吹日晒就能结晶的晒盐场,一层一层高低错落,平整而有序,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蕴藏的价值无可比拟,比任何金珠宝贝都珍贵。
盐场本有存盐数千斤,此时正打包装车。阮晓露好奇围观。
一堆堆微黄的粗盐,称重之后聚拢一处,再浇上些许清水,形成一层脆硬的外壳。在那外壳上,用专门的木质印章敲出印记,标明这堆盐的重量。
然后装进特制布袋——官方制定的运盐包装,盐商必须从特定店铺购买,每个袋子一百文钱——好在盐场里余留不少,直接可以拿来取用。
李俊监督,一袋袋食盐最后装上车,伪装成商队,即刻便能上路。
他回头一看,旁边多了个看客,朝她一笑。
“这里的海上日出好看得紧。那时候海水是蓝的。”他指了指东面,不无遗憾,“你今日起得迟了,没见到。”
阮晓露懊恼:“也没人叫我呀。”
长这么大,还没在海边看过日出呢。
“不要紧,明儿多半也天晴——啊,不过你要走了。”
阮晓露:“……”
阮小五远远的叫:“妹儿! 东西收好了没?”
任务完成,便即回山。按照梁山行军惯例,先叫阮小五和栾廷玉前回山寨里去报知,通知等待接应的几个头领。次后分作两拨进程:
第一拨花荣带队,率领梁山救援小队,护送童威童猛两个伤员,以及半数食盐;
第二波孙新带队,率领愿意搬家的十里牌赌匪,护送解珍解宝,以及另外一半食盐;
至于顾大嫂本人,还要在滞留数日,安排好余下小弟的工作生活,处理一下鸡零狗碎的恩怨情仇,比如趁着登州的无政府状态,把那害人的毛太公给无害化一下,把赌场里的各方欠债都清一清……
李俊也要在盐场再耽几日,整顿一下生产事务,安顿好手下及沙门岛劳力,然后再去梁山致谢。
若还有任何滞留人等,就跟着他和顾大嫂,第三波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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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妹一身远行打扮,一脚踹开一间小屋的门。
“喂,拖延鬼,走啦!”
凌振正在摆弄他从登州火器库里缴来的各种新材料,玩得入神,两只眼珠几乎对上。完全没听见外头喊声。
而且旁边的灶台上,居然煮着一锅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显然是他一早从盐池里挖来的。
花小妹待要再喊,忽然眼前白光一滚,好像一道微型闪电,吓得她退后两步。
“装神弄鬼,快放下!要出发了!”
“我发现这盐卤里好像可以炼出一种……一种矿物,让炮弹烟火发光,可做照明之用。用豆浆可以使之沉淀,再……”
“别叨叨啦,给我挪地儿!”
凌振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嘟囔,“一、二、三,再来!——啊!晦气,又没成。”
花小妹气得柳眉倒竖,伸手就要把他拽走。
这一路她恪守承诺,说要保护凌振安危,虽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任务,但也完成得像模像样。昨日她带着凌振勇闯州府火药库,凌振全身毫发未伤,倒是她身上落了点擦伤淤青,把她哥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就这么个全赖她保护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理工宅,今日突然执拗起来,居然敢不听她指挥,阻碍她圆满完成任务,花小妹能不气吗。
好在旁边有清醒人。阮晓露连忙把她拉退三五步。几个忠心耿耿的水寨小弟连忙隔在凌振门口。
“消气消气,”阮晓露劝道,“别吓得他操作失误,把咱大家都给炸了。”
“可是我们要走了啊!”花小妹跺脚,委屈得眼泪打转,“这边又冷又没吃的,住的也难受,我想回去!我还受伤了,我哥哥也受伤了,我们都得马上回山!至少休息一个月!”
凌振捂着耳朵,在屋里叫道:“再给我三天!——要不你先回去!我先不走!”
花小妹咬牙切齿:“我答应护送你全须全尾回去的!”
凌振赔笑:“这盐场里还有李帮主,还有顾大嫂,安全得紧,你放心回去,不用管我。”
花小妹:“……可没有咱梁山的人呀!”
阮晓露忽然道:“这么着,我替你看着他,在这多留几日。你先跟着你哥哥回去。我保证不让凌振出危险。”
花小妹眨巴眼,有点心动:“你不嫌这条件差?”
阮晓露笑道:“眼下队伍里四个重伤员,哪个不比凌振需要保护?”
凌振如获大赦,闷头附和:“就是就是!”
花小妹愣神片刻,一跺脚,可不是!
童威童猛眼下只能勉强起身,走两步都困难;那边解珍解宝让重枷压得伤口化脓,全身包得像粽子,吃饭都抬不起手,得让人喂。
这些才是更需要保护的“弱者”。
花小妹的“弱者保护欲”当即转移对象。凌振算啥,面白唇红白白胖胖,一点都不可怜。
她正儿八经地跟阮晓露交接:“那炮手交给你,不许给我出岔子。”
阮晓露认真回:“那物流的工作,麻烦你提前给我验收一下。但不要擅自赏罚,等我回去,再行定论……”
两个姑娘一本正经地交接工作,看得顾大嫂嘎嘎直乐。
“甚好甚好!之前你们说,梁山上女子也当家,我还道是诓我哩!”
阮小五见妹子决意留守最后一拨,动动嘴唇,也不好说什么,但见面色不快,双手用力攥着缰绳,臂膀肌肉一鼓一鼓。
阮晓露嬉皮笑脸,站在他马鞍下面,踮脚凑近,故意拉长声音道:“五哥放心,肯定不跟人乱跑,尤其不会跑到南边儿去……”
阮小五瞪她一眼,想了想,行李包儿里抽出件大皮袄,一把蒙在她脑袋上。
“别受寒。在这儿病了可没郎中。”
阮晓露眼前一黑,挣脱不开,在袄子里闷闷的抗议:“用不着……最多三五天……”
一只大手隔着皮袄,揉揉她脑袋。
“娘和二哥七哥,都等着你。”
听得马蹄声渐远,阮小五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阮晓露薅下那皮袄抱在怀里,站了一会儿,赶紧再跑到童威童猛的车前,追着车子细细嘱咐:“到了山上好好养伤,别怕用药,都是免费的。客馆让人给你们安排一号楼,朝南的房,千万别要朝北那间,离茅厕太近有味道。有个巡山一队,每天早上绕山喊号子。你们要想睡懒觉,跟队长何成说一声,让他绕远一点……山路难走,别瞎溜达。实在要出门,我有匹马可以借你们骑……水寨里都是你们熟人,自然会照顾着你们;但要是旱寨里要是有那不长眼的怠慢人,就去找武松、鲁智深、林冲、杨志,随便哪个,只要说是我的朋友,他们都能给你们撑腰……”
威猛兄弟依依不舍,心里带着对梁山的万分憧憬,朝她挥手道别。
……
阮晓露于是留在盐场。等待凌振做实验,顺便帮他提了无数桶卤水。还跟顾大嫂偷偷赌了几把,输掉了晚饭两块肉。
次日四更,有人敲她房门。她一跃而起,披上五哥给的皮袄,腰间扎紧,顺手抓个炊饼。推门一看,天空靛蓝,星斗漫天。
“我就说,今日果然大好晴空。”李俊手里举两支火把,递给她一支,火光掠过一抹笑意,“走!穿双油靴。”
第144章
阮晓露叼着个冷炊饼, 有点愣:“这是干啥这是……?”
和火把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个打盐卤的小竹桶,空空的没东西。她接过来, 左看右看。
“怎么是五郎的袄子?”李俊看清她打扮,微吃一吓, 有点好笑, “不嫌大?”
盐场以东半里地,越过一丛礁石, 有一片避风小湾,海岸线十分平缓。此时正值退大潮, 海水退得远远的, 露出大片沙滩礁石, 黑黢黢的此起彼伏, 好像一群群匍匐的兽。
阮晓露伸着脖子往海平面看, 心里嘀咕。要看日出, 也太早点了吧?
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 蹲下去火把一照——
“哇, 螃蟹!”
小心翼翼用连鞘的匕首挑起来,果然是个活的螃蟹,正张着两个钳子左右开弓, 朝她虚张声势。
阮晓露总算意识到手里的竹桶是干什么用的。把那螃蟹丢进去。
再细细看去,还看到小鱼在浅浅的海水里乱撞。沙面上无数小小气孔, 用匕首一挖,挖出两三只花蛤。礁石缝里藏着各种海螺、牡蛎和蚝。她无师自通,拿匕首一撬, 挖出个足有一斤重的海蛎子,也丢进桶里。
阮晓露大乐:“今儿给大伙加个餐。”
五哥没福, 吃不上喽。
低着头,一路走,一路寻,一边挑挑拣拣,专心赶海。
忽然挖出个吐着软肉的蛏子。她伸手去捉,那蛏子哧溜一滑,藏进沙子里。
她试了几次,双手都快不过那蛏子。气急败坏,只好搬救兵:“大俊!”
李俊挽着半截袖子,露一双结实有力的小臂,手腕上青筋凸起,将将握着十几个蛏子,一把丢她竹桶里。又摸出个装盐的布袋,捏一撮盐,往那气孔上一洒,过不多时,便有蛏子嗤的冒头。再眼疾手快地一拔,拔出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蛏。
“厉害!这一个够炒一盘菜。”阮晓露打个响指,夸他,“哪儿学的诀窍?”
李俊熄了自己的火把,伸手一指。
“这边的灶户乡亲们,得闲便来寻海货填肚子。否则单靠分配的粮食,迟早饿死。”
阮晓露顺着他目光一看,只见熹微辰光下,远处滩涂上影影绰绰,竟已聚了百余人,都在趁这退大潮的日子,来捡海鲜。
“贫穷的边民海户吃不饱饭,只能靠新鲜海产果 腹”,这也算是当地特色笑话。
没多久,阮晓露手里的大桶沉甸甸,她找块平坦的礁石坐下,检查战利品:除了花蛤蛏子、螃蟹海螺、一堆巨大牡蛎,还有几枚稀有贝壳,一个小海胆,一个小海葵,两个小海星,回去能开个水族馆。
她赞不绝口。当即拿个牡蛎,海水里涮涮,小刀撬开。刚入冬的蛎子最肥,连肉带汁一口吸溜进去,鲜美升天。
睁眼一看,李俊神色复杂,看着她,想拦没拦住。
“姑娘,”他提醒,“咱是人。人会用火。”
“生吃蛎子活吃虾,要的就是个新鲜。”她再拣个牡蛎,怼他眼前,笑道,“请?”
纯天然无污染的胶东大砺子,搁几百年后老贵了。
李俊无语凝噎。没发现这姑娘这么爱茹毛饮血,野人似的。一个生海蛎子下去,浑身都是海腥味儿,真怕她过会儿化成海蛎子,钻水里去。
阮晓露逗他,拣了个比较贴合时代的说法:“当年苏东坡贬到琼州,天天吃蚝,人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