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177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海浪落在她身上,余光中尽是汹涌的怒涛。尖叫声被风卷走。阮晓露丢下刀,奋力抓握,总算抓住一根落单的缆绳,小半个身子已在船外!

  她大口喘气,缆绳在自己腰间缠两圈,慢慢爬回甲板之上,用力甩掉头发里的海水。抬头看时,海浪里闪出一艘破旧的福船,船首两侧各漆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第153章

  阮晓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那船张着一顶小小侧帆, 在大风中艰难穿梭。船上的人她全都认得,都顶着风,冒着雨, 有的在操帆,有的在掌舵, 有的抽刀备战, 有的取出挠钩绳索,一把搭上她脚下的船舷。

  阮晓露高声大呼:“是我!是我!我在这!”

  巨浪上的船只颠簸不已, 几次从浪头冲下,重重砸在浑浊的黑水里, 发出的声音让人疑心这船已经粉身碎骨。片刻后, 船首却又顽强地从水墙中冒头, 高高翘起, 又重重压下, 和风浪完成又一回合的周旋。

  李俊跃上船头, 大开大合地打着作战手势, 朝她喊话。雨中听不清喊的什么。但那手势看得清楚:

  “跳船!撤退!”

  李俊指挥船上小弟, 尝试数次,终于对准两船船舷。在瞬息万变的风浪当中,凑出那么昙花一现的机会。

  战船高, 福船低。不到一人的高差,五七尺窄缝, 可以让她轻松跃下。

  阮晓露抓着缆绳,狼狈稳住身子,摇摇头, 沉重的雨点中抬起双手,回了一个手势。

  “需要增援”。

  梁红玉一个人, 留在那滚筒洗衣机似的舱房里,已经被一群亲兵逼到墙角。底舱里还有水手官军,还有几个跟她饮茶盟誓的朋友,此时大概在慢慢渗水的舱房里发慌。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自己要是跳船遁走,跟十年以后的老赵有何区别?

  李俊看懂她手势,略略皱眉,但也无法细问,叫过手下,吩咐几句。

  一个赤须大汉咬着柄刀,爬上桅杆,抓着个长长的缆绳,劈开风雨,一把荡了过来。

  “敌人在哪?”费保跳上甲板,晃了晃,左右四顾,“要杀哪个?”

  紧接着,又是几个盐帮恶匪跳上甲板。随后李俊推着个圆滚滚的人影,丢了过来。

  那人舒展手脚。阮晓露又惊又喜:“顾大嫂!你也来了!”

  “啐!”顾大嫂甩掉刀面上海水,粗声道,“原本以为点个卯,谁知道你们竟随船走了!李俊兄弟眼看着这船出港!我俩一合计,得把你们接回来,谁知道会去什么鬼地方……”

  她一边喊,一边往舱房跑,当即迎上一个闻讯而来的亲兵。

  顾大嫂暴怒挥刀,一刀将他斩落两段。

  “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谗佞走狗,就知道折腾人!”

  梁红玉已经被几个亲兵拿住,正在缚她双手。顾大嫂单刀直入,立时扭转局势。梁红玉捡起死人的刀,两人一句话没交流, 已成战友,一齐杀将出来。

  李俊最后跃上甲板,高声问道:“留哪个?”

  “只要拿住那个赵大人!穿绿色官服的!和亲兵!”阮晓露接过他抛来的一把新刀,边跑边喊,“不抵抗的不要管!”

  躲在下面的水手众人本都在念佛求神,听到海面上的变故,只道遭了海盗,慌乱更甚。加上底舱进水,更是人心惶惶。终于有大胆的爬上来探头一瞧,当场被几个悍勇“海盗”拿刀指着,慌忙又趴下,一动不敢动。

  阮晓露余光一瞥,趁着风雨稍弱,赵良嗣从窗户跳出主舱,跌跌撞撞地朝另一扇甲板门奔去。

  她扶着舱房栏杆,迅速追上。

  几十双惊惧的眼睛从板壁缝隙里围观。一个轻捷的身影,踩着密密的雨点。仿佛跳舞。

  赵良嗣腿脚快不过她,眼看被逼到船尾。他怒吼一声,撕开官服,须发戟张,反朝她扑来。

  虽然他以身为汉人为荣,对故国有恨无爱,恨不得灭之而后快——但在生死攸关之际,本能的求生欲望使然,出手还是自幼练熟的“拔里速”——契丹角抵。

  阮晓露陡见陌生招数,也不惧,辨明对方的出手方向,微微向后一仰,人已跃到对方身。

  断金亭那么多场擂台不是白打的。此时她已经不需要靠一招“衙内愁”来应万变。仗着自己身体轻捷,爆发力强,四两拨千斤地绞住那只粗壮的胳膊,用力一扭——

  此时福船和战船互相剐蹭,双双剧烈一晃。

  阮晓露被赵良嗣的重量带摔,一瞬间出溜了两丈半。这次她有所准备,在水手的惊呼声中,迅速拉住左近缆绳,双脚勾住栓绳的木桩,稳稳伏在甲板之上。

  而赵良嗣跌落甲板,咣当一声拍在船舷上,整个人挂在外面,只有阮晓露抓着他一只胳膊。

  一个高大肥胖的汉子,好似伶仃将落的一枚绿叶,在风中飘飘摇摇。

  船舷被雨水冲得滑溜无比,他用另一只手拼命抓挠,抓不到着力点,绝望地抬起头。

  狂风吹在他脸上,他须发尽湿,黏在脸上,张了张口,出不得声。拼命喘息几次,才断断续续的吼出来:

  “你、你知不知道你是国家的罪人!大金国兵强马壮,灭辽是迟早之事。如果不提前和他们交好,等辽国国灭,下一个就是大宋!不听我之言,到时候你们全都要后悔……”

  阮晓露紧抿着嘴,不答话。她稳稳抓着这小二百斤的重量,小臂上绷出道道青筋。

  赵良嗣哆嗦一下,眼里现出乞求之色。

  “好,好,拉我上来……我这就下令返航,既往不咎,绝、绝不追究……马上返、返航……”

  阮晓露突然喊:“现在你承不承认,你根本不是真心投宋,其实意在乱我国家,缔结兵祸,趁机牟利?”

  喊得声嘶力竭,确保离得近的几个水手都能听见。

  “我……”

  狂乱的风雨吹散她的头发。阮晓露稍微一松手。赵良嗣登时掉下去半尺,脸色白如纸。

  他咬牙,“我是真心为国,你误会……”

  气力用尽,声音微弱,但语调依旧坚决得很。

  阮晓露大声道:“你承认了?好,是条汉子!”

  阮晓露张开手掌,赵良嗣轰然跌落,一身绿袍在水中翻滚片刻,被水波一口吞噬,再也不见。

  *

  大雨渐歇,狂风不止。阮晓露慢慢爬起来,攥出头发里的海水,头重脚轻地寻回主舱,靠着板壁坐下,拿块毯子披了,喘匀气,闭目良久,觉得四周空落落。偌大的汹涌世界,一时间只剩自己一人。

  隐约听到四周人声。赵良嗣的几个亲随都被除掉。李俊持刀带人,叫出躲在底舱的诸般人等,一个个询问姓名身份,找到几个熟人。

  “孙提辖,凌统制,你们都平安,万幸……咦,这、这位是……宋大哥?”

  宋江瞥一眼墙角那个“贤妹”,颤巍巍道:“兄弟救我!”

  李俊和宋江大约谁也没有想到,江州一别,本来认定此生再也不见。今日久别重逢,各吃一吓。

  甲板摇晃得厉害,站稳都困难,更无法“纳头便拜”,只得各自拱手尬笑,假装早已料到对方在此。

  李俊:“给宋大哥引荐一下,这位顾家大姐,诨名母大虫,是登州有名的豪杰……”

  顾大嫂当然对宋江久闻大名,此时见到真人,第一反应是不信:“李俊兄弟,你莫诓我,这黑汉子真是郓城宋公明?”

  宋江:“在下正是。”

  顾大嫂喜上眉梢,手舞足蹈:“久仰……”

  可惜她不识水性,风雨中一路航来,早就晕船晕得要死,此时打过一架,血脉活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个“仰”字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宋江一身。

  赶紧告罪:“大兄弟,俺不是故意的啊!”

  宋江苦着脸,赶紧说不怪不怪,跑回去换衣裳。回头看着这群新登船的妖魔鬼怪,绝望不已:好好的一艘官船,现在成贼船了!

  李俊来到阮晓露跟前,半跪下,打量她这一脸颓态。

  “我问了船上几个人,人人一问三不知,说不清这船上变故。”他低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打起来了?是那个赵大人发现你们身份了么?”

  阮晓露轻微摇头,不愿意说话。

  “受伤了?”

  阮晓露皱皱眉,依旧摇头。方才被赵良嗣险些暗算,摔出舱门,在甲板上一路滚过,确实磕磕碰碰不轻。但她也算身经百战,这点小伤小痛也都不在话下。她就是莫名的情绪低落。

  脑海里总是徘徊着赵良嗣死前那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

  她武功越练越熟,干架不少,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以前都是自卫杀敌,死在她刀下的不是人渣暴徒就是无良官兵,可谓生得恶劣,死得活该。

  可是今日,她取人性命之余,给他留了个洗不清的恶名。这种杀人诛心之计,梁山大多人是不屑于使的,大约只有吴用会投个赞同票。

  当然,她也有充足的理由。既已决定抢这个历史的方向盘,就必须让赵良嗣信誉扫地,把联金这条路彻底堵死。否则,东京城里那个好大喜功的草台班子还是会孜孜不倦地作死,让她一通白忙。

  再说,历史上的赵良嗣,在北宋把自己作完蛋以后,身受千夫所指,照样身败名裂。让他少活几年,吃亏他一个,造福千万人。

  理是这个理,但这人杀得总归不太光明磊落,不符合她做人的风格。

  糟心。

  李俊拍拍她脸颊,见她迟迟没反应,慌起来,把顾大嫂叫来一起看,把手在她面前晃。

  “许是磕傻了?妹子,这是几?”

  “你才磕傻了!”阮晓露一举回神,跳起来笑道,“多谢援手!——怎么找到我们的?”

  顾大嫂道:“李俊兄弟瞅到你们开船,立刻飞马回去,点人上船去追,前后也就差了两个时辰。谁知海里转来转去,愣是寻了三四天,闷死我也。哼,看来水军统领也就这般能耐,我也能当……”

  说着说着,又觉腹内翻涌,一个“当“字一张嘴,冲头跑到船舷边狂吐。

  李俊瞟一眼那位宣称要抢他饭碗的“水军统领”,给个同情的眼神。

  “她跟你投缘,怕你不明不白的丢了,定要跟来出把力。”他道,“我好说歹说,本不想带个旱鸭子,结果赌输了。”

  阮晓露来了兴致,“赌的啥?不会是俯卧撑吧?”

  梁山的人不在,剩下的赌博毫无心理压力。

  李俊一副“你瞧不起我”的神色,“当然是骰子。不过我觉得她作弊了。”

  阮晓露叹口气:“你跟入行二十年的庄家赌骰子。”

  好一株顶天立地的韭菜。

  她拉着李俊的手腕,把自己拽起来,抖抖身上筋肉,忽觉脚下平稳,原来雨已彻底停了,风力也降了大半,只吹得桅杆顶上旗帜飘摇。

  天空依旧阴沉,乌云堆积半日,释放了巨量的水汽,依旧不依不饶地罩在这一片海域上空,好像在寻找下一艘受害的船。

  四面八方灰蒙蒙,晦明不定,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第154章

  李俊等人走得急, 盐场里留了一半的兵力守卫,剩下八九个水上精锐,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 总算把那福船开进海,不免行得慢些。好在赵良嗣抽调的这艘平海军战船是个庞然大物, 虽然坚固, 到底尾大不掉,前几日也时常抛锚, 这才被李俊堪堪追上。

  如今盐帮的人,福船上留 了四五个, 战船上立着三四个, 在和风暴的搏斗中弄得狼狈不堪, 从头到脚湿透, 有人身上还咧着伤口, 血淋淋的来不及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