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凌振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朝孙立和梁红玉各作一揖。
“不是俺信不过你们哈,但是俺觉得,跟着他们更安全……”
说着指一指阮晓露、李俊、顾大嫂。
这是他从数月的冒险生涯中,得出的肺腑之言、经验之谈。
阮晓露不由得微笑,忽然想起初遇凌振之时,她和童威童猛把他压在大炮下面,刀子顶喉咙,问他要炮还是要命。
凌振抖抖索索,翻来覆去都是:“……要炮。”
虽然他武功近似没有,肌肉几近于无,但这个炮手头铁起来,也是肝胆过人,心中就没有“怕死”两个字。
不愧为我辈中人。
“欢迎欢迎,”李俊笑道,“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免得我老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
阮晓露横他一眼。不就是个延迟退休么,瞧把你愁的。
她看着灵活怎,叹口气,故作遗憾地开玩笑:“可惜你没带火器样品,否则这次约莫也能赚他一笔。”
当然啦,最高精尖的火器技术肯定不能外流。但是看今日这帮女真骑兵的装备配置,全员冷兵器,刀弓材料也都颇为粗陋。随便给他们配点能喷火、够炫酷的低级玩意儿,他们定会如获至宝,花大价钱买。
可惜了,错过了给梁山创收的好机会。
阮晓露最后看向段景住。
段景住回避她那双漆黑的眼珠,发憷:“娘娘,小人……”
“那完颜将军不是说,辽阳府是大市镇,不缺通译人才。你就不用跟去了。”阮晓露拿过完颜七的那枝箭,郑重递到段景住手里,“你得留下,万一碰见当地人,你要负责沟通,不能让咱们的人平白吃亏。”
段景住如获大赦,一个劲朝她作揖:“是,是!”
他本来就对女真人有心理阴影,今日赶鸭子上架,担任一天口译,和残忍嗜杀的女真悍将面对面互吼,从脑子到胆子都基本掏空,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十个手指甲都啃秃了。
要是再跟去辽阳府,满街跑着女真人,他估计吓也吓死。
阮姑娘开恩,让他留守旅顺口海滨,他肚里直念阿弥陀佛,赌咒发誓,保证不辱使命。
“孟师傅,”阮晓露最后说,“你……”
“不用多言。”孟康难得的咧嘴笑了一下,“只要材料齐全,最多一个月,保证能修好。只要你们准时回来……”
“我们回不来也没关系。”阮晓露忽道,“这里终究是虎狼之地,夜长梦多。船修好后,只要能下水,你立刻带着大家返航。我们 其他人可以另寻归路。”
孟康微微惊讶。
但见宋江、李俊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不能为了等几个人,让数十人多担风险。
孟康于是不多啰嗦,道:“好。”
阮晓露放低声音,又道:“你们如果能提前回国,不要直接去府衙报道,否则上头可能会以为你们畏难而返,不分青红皂白治罪……”
众水手发愁:“那怎么办?”
“可以泊在蓬莱盐场,就在登州平海军官码头以东三十里,那里有李大哥的一队手下。”她看一眼李俊,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上岸之后,如果不想让官府寻到,也可以去济州梁山泊,那里驻扎着一群江湖好汉,你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路线……”
宋江听着听着,脸色有点灰。
“贤妹三思。梁山上确实诸多江湖义士,可……可……”
他不介意把绿林弟兄都介绍去梁山,维持一下自己的江湖人脉。可这船水手都是官府招募,跟□□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会武功,也不曾杀人,就算过去投奔,跟梁山兄弟“意气不合”,兄弟们必然不喜,进而影响他宋江在山上的形象。
“哦对了,宋大哥,”阮晓露嬉皮笑脸,补充一句,“要是咱们这一去,搞砸了事,或者一事无成,回去你也得受罚挨整,枉费你一腔忠义。不如干脆也去落草。兄弟们都思念你得紧,聚义厅一直给你留着把交椅……”
“这,”宋江一个哆嗦,僵着脸笑道:“这么多年了,还蒙弟兄们错爱,真是惭愧啊。”
阮姑娘这话也是提醒他,在朝廷眼里你也就是个耗材炮灰,更别提这些水手。该躲就躲,没必要上赶着揽责任。
众人从船舱里抢救出仅剩的半缸酒,珍惜地倒出一人一碗,既是盟誓,也是告别。
“山东见,”两拨人眼泪汪汪,互相嘱咐,“各自珍重。回国再见。一定能再见。”
夜色深重。女真部队的篝火旺盛如初。人和马相互倚靠休息,如雷的鼾声传遍四周。
四周毫无人踪,连野兽都不敢靠近这帮杀戮成性的人形怪物。
宋国难民团里,大家也先后休息,但如何能像女真人一样舒适自若。半夜了,还有人在海滩上踱步。
阮晓露和己方小队更是无法入眠,围在一起,密密的商议了半夜。
段景住躺在个木板上,刚刚勉强合眼,忽觉有人靠近,吓得一个打挺,月光下一看,以手抚膺坐长叹。
“娘娘?”
“哟,”阮晓露笑着瞥一眼旁边,“不怕水了?”
船舱里虽然暖和,但却气闷,金毛选择露天而睡,海浪就在两丈之外。
段景住不好意思地一笑,挠挠头,想起自己差点淹死的那一日。
这个强韧而机敏的平民姑娘,当时还不知他是谁,不知他要干什么,纯凭一瞬间善念,义无反顾冲进海浪,把他的小命给捞了回来。
段景住意识到什么,忙道:“你还有甚事,但有用得上小人之处,我定然全力以赴,以报救命之恩。”
“客气什么。不过确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阮晓露等他坐直,严肃地说,“如果你能平安回山东,我需要你帮忙做点事,经费去梁山领,务必要按我说的做。”
第160章
第二日天光乍亮, 几骑健马于晨光中奔回,马背上驮着几十根新鲜砍伐的松木。
女真人自长白山发家,伐木砍树是种族天赋。一夜之间砍倒这么多, 鲁智深都望尘莫及。
孟康板着脸,检查这些松木, 挑剔的眼神逐渐消失, 换成赞许。
“跟平海军官供的那些木料真是不一样啊。”
材质密,硬度高, 又长又直,松脂丰富。是中原少有的优秀木材。
美中不足的是没时间进行阴干处理, 时间长了容易变形。好在只是拿它补补漏, 以孟康的技术, 顺利过海应当不成问题, 以后有条件再大修即可。
这算是给船队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众人真心诚意向完颜七将军、以及送来木材的女真武士们道谢。
完颜七哼了一声, 没什么反应。
宋江马上反应过来:“咱们带的金银还有多少?”
哪能让这帮割人头如割麦草的祖宗给自己白干活。就算他们肯, 也万万不能接受。
赶紧搜罗出几百两金银。那日风浪中抛压舱, 好在没把这点命根子抛下。
也幸好赵良嗣谨慎, 为了不让旁人发觉此行真实目的,打着买马的旗号出海。带的不是府库官银,都是普通银锭, 符合商贾身份。
完颜七收了银子,立刻平均分发给所有属下, 余下一锭分不尽,当场拿刀剁开。一片欢天喜地之声。
阮晓露等五人小队带了剩下的金银,随军开拔。
相比昨日的倨傲态度, 今日的女真部队,举止中已经客气很多, 想必夜里也紧急商议过,这几个“难民”奇货可居,又有资源,又有武力,还有萨满魔力加持,得跟他们处好关系,免得他们半路跑了。
但因着语言不通,也不跟他们多交流,只是催促快走。
女真骑兵行军,标准配置是一人二马,一匹作战,一匹闲乘。完颜七下令,让几个部下让出自己的闲马,给宋地来客每人分了一匹。
阮晓露仰望分给自己的高头大马咋舌。这马趾高气扬,喷了她一脸白气。
这跟汉地的马儿也差太多了吧?她从祝家庄得来的乖宝,已经算是十分魁梧的宝马,市面上极其罕见;而这些北地骏马跟它相比,一个个都是轰鸣咆哮的马莎拉蒂。
而且这还只是寻常战士的备用坐骑,是最最普通的品种,平时自己找草找水,偶尔舔一口盐砖,伙食水准比梁山的通用悍马还不如,可见其在女真人眼里,这些马匹何等平凡。
不敢想象,那些高层金国贵族将领,骑的都是些什么万里云烟兽。
她绷紧全身,马莎拉蒂跟着大部队撒丫子就跑。好在海边道路不平,马儿跑不出全速,没把她当场甩下来。就这么骑了一阵,全身近乎散架,想着不能给咱山东人丢面,咬牙坚持。
她还不是最差的。凌振的尖叫声随了一路。
北地荒凉,此时多数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光秃秃的覆盖在山坡土地上,好像给大地铺上一层灰色的铠甲。偶尔却有大片枫林,红叶如海,或是金黄的银杏,色彩斑驳,在深秋艳阳下争辉,宛如一幅缓缓移动的油画。
白日里根本不停下吃饭,都是骑在马上,累了就坐着打个盹,饿了就嚼几口干粮,行军速度极其恐怖。
阮晓露不敢喝水,心里嘀咕:他们上厕所咋办?
不多想。
一路经过数个哨卡,十多座荒无人烟的村庄,无数被劫掠一空的盐场、矿场和铁器作坊,又劫了两个逃难的契丹人车队……
总算是到了天黑。照顾几位客人的体能,提前扎营休息。
这是个废弃的辽国兵营,里头还残留着破碎的旗帜和军器,还有一堆堆焚烧过的垃圾。仔细一看,却是弓、箭、甲胄、粮草、甚至抛石机的残骸。想必是辽军撤退慌乱,辎重粮食带不走,又不愿被女真人缴获,因此烧了干净。
阮晓露指指自己肚子:“本宫饿了,赶紧伺候用膳。”
但语气十分温柔和善。在完颜七将军听来,大概是:“奴家甚是肚饥,请郎君赐食。”
他点点头,让手下捡来几包没烧尽的辽军干粮。
李俊先忍不住笑,然后顾大嫂和凌振也偷乐。小六姑娘艺高人胆大,仗着没翻译,一路上没少占这位完颜将军的嘴上便宜。
只有宋江暗自叹气:“胡来,胡来。”
一众女真战士往马儿身上一靠,顷刻间打起呼噜。
只有外来客人穷讲究,讨来兽皮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七倒八歪。
李俊自告奋勇,先去巡了一圈外部,看好一条撤退路线,马匹栓过去。万一有不测,可以直接跑路。
宋江抹汗唏嘘:“当年刺配江州,路途辛苦,尤不及此。”
但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老手,累归累,抱怨两句,却又难掩兴奋。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生活方式、这种作战组织。每日单单活着就是磨练人,难怪这些北虏如此骁勇善战。
阮晓露忽道:“谁有纸笔?咱得把沿途见闻记下来。”
宋江忙道:“我有。”
赶紧点根油绳,拿出随身纸笔,简略记下这两日所见所闻。
凌振在旁边不时补充。他武力平平,观察力倒强,记住了许多有趣细节。
最后, 顾大嫂摸出几枚铜钱。
“来,妹子,卜一卦。”
阮晓露笑问:“我?”
顾大嫂:“若是浑成,上上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