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砰!
拳头还没挥出来,脸着地。后颈一痛,软绵绵趴了下去。
不知道衙内愁不愁,反正倒地的大汉是真愁。他全身动弹不得,绝望地瞪着眼,拼命向下看,确认自己胳膊腿还齐不齐全。
其余三个汉子大惊。扭头看去,“小丫环”身影飞舞,搅乱了月光。一时间杀气四射。
“直娘贼,这张家连个丫环都会武功!”
不过阮晓露没那么潇洒。她头重脚轻地靠到门框上。
第一次开张,有点用力过猛。不过这招真灵啊!
她扬起头。两个肌肉大汉撇下张教头,冲将过来。
“哇呀呀——”
阮晓露有点退意。林冲只教过她如何对付单个敌人。如果不幸碰上了多人围攻,他的建议是:
“你腿脚灵便,当及时脱逃。”
可是现在院门紧闭,她往哪儿逃啊?
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先后退,靠在墙角,确保不会腹背受敌。然后等第一个大汉袭来,用“衙内愁”扭到他的后面,借他的力,让他脸着……
咚!
这汉子力气惊人,晃一晃,居然没倒,顺势还击。阮晓露待要躲,第二个汉子将她退路封住,龇牙咧嘴地轮圆了膀子,把她打飞在柴垛里。
待要补上一只脚,张教头脱得身,拎起一把烧火棍赶来相助。
只可惜他已是退休之龄,老病缠身。没斗几合,只听得咔拉咔拉,有关节炎的老胳膊老腿开始怠工。两个大汉左右开弓,他一步步后退,忽然扑的一声,脸上着了一下,月光下一把血印子。
阮晓露惊恐地发现,这几个大汉跟白天的泼皮完全不在一个等级。“衙内愁”有点不够用!
有人一脚把张教头踢到台阶上,得意洋洋地朝房里说:“喂,小娘子,你命苦,你倒霉怪不得别人。俺们兄弟回去会给你烧香的。识相的就赶紧自我了断,留你老爹一条命!”
张贞娘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颤抖着嘴唇抬头看。麻绳晃悠悠。
黑衣大汉狞笑着补了一句:“娘子,说句不好听的,你青春年少,又得贵人青睐,名声已经是不清不楚;万一你家官人多年后挣扎回来,你如何分说得清?长痛不如短痛,你今日清白死了,他一辈子惦念你贞义,岂不美哉?”
张贞娘忽然泪如雨下。
张教头目眦尽裂,喊道:“我儿,别听他的!”
一只脚踏上他的脸,踏出一脸扭曲的皱纹。张教头痛哼一声,老迈的脖颈咔咔响。
那只脚还待再使劲,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柴垛后面一声狮吼,飞出一双肉拳头,把那黑衣大汉掀翻在七尺之外。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光头跳将出来,地上青砖哗啦啦碎了一大块。
“洒家就知道那老贼头不会善罢甘休!洒家在这里等你多日!哇呀呀——”
阮晓露被埋在柴垛里,被那声大吼震聋了半分钟。缓过神来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胖和尚,正抡圆了拳头,挨个揪着那四个黑衣大汉狠揍。
砰!一个大汉飞上天。
“撮鸟!为甚不早些来?洒家等得闷出鸟!”
砰!一个大汉栽在地。
“你们是哪个帮派的?这等腌臜活计也接,不怕笑话!”
砰!一个大汉戳进墙。
“迟早有一天,教那高俅吃俺三百禅杖!”
砰!最后一个大汉挂上树。
一个皂衣和尚威风凛凛,叉腰立在院子中央。
“张教头!嫂子!丫环!出来吧!”
转头一看,“丫环”还被埋在柴垛里,露两只手,憋红了脸往外扒拉。大和尚哈哈大笑,左一推,右一推,柴垛如同干草堆,被他从三维推成了二维。
阮晓露一头懵逼地爬出来。月光勾勒出和尚的轮廓,像一尊金光闪闪的弥勒佛。
这不会是……
“咄!哪里跑!”
和尚突然喊。
那几个大汉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趁和尚骂街的时候悄悄挪动,使个眼色,齐齐往院门逃窜。
和尚哪能让他们溜了,绰起禅杖就直追了出去。
还不忘回头嘱咐:“在这等洒家!”
声音还没落,人已没影了。
日头初起,张教头父女劫后余生,扶起阮晓露,又找到耳房里被打晕的锦儿,救醒了,四个人面面相觑。
一个来去如风的胖和尚,总共现身不到一盏茶时刻。若非有地上的狼藉打斗现场为证,谁也说不清到底是真还是梦。
许久,张教头问:“我儿,你可知方才那和尚是谁?”
张贞娘有点犹豫,摇头。
锦儿听了描述,却立刻道:“莫不是跟官人交好的那位鲁师父!”
锦儿比比划划地说,这和尚叫鲁智深,原本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听说是因为杀了人,这才剃度脱罪,跑到大相国寺种菜。菜没种几棵,倒把菜园里的树都拔光了。
就这么个不靠谱的和尚,不知怎的官人就跟他拜了把子,十分交好,出事以前常常一起喝酒。娘子被高衙内第一次缠上那日,这和尚还带了一群泼皮来壮势揍人,好歹让官人劝走了,可见是个性子火爆的,一点也没有我佛慈悲的气量。
“一定是他。”锦儿十分确信,“我认得那禅杖!”
张贞娘久居深闺,对丈夫的交际圈一无所知,只是在东岳庙瞥见这和尚一眼,印象不深;锦儿却时常上街,跑来跑去的传话,见过林冲和鲁智深在一起,因此反而知道得多。
锦儿不知道的是,此前这和尚已经救了林冲一次。发配沧州的路上,高俅就指示两个押送公人,在僻静处把林冲结果性命,以绝后患。林冲不知道这歹毒计划,还想着能蒙老天垂怜,过了这道坎,依旧回去过正常日子。
但鲁智深混江湖日久,思想没那么单纯。当即撇下菜园子,悄悄地跟了一路。果然看到公人们要下毒手。鲁智深当场发威,从阎王爷手里把林冲救了回来,一直护送到沧州。
现在看来,鲁智深这江湖不是白混的。救下林冲,当即想到高俅大约会对林冲娘子下手,因此又回来暗中看护。
他块头虽大,却很能躲。这么多日子,张教头他们竟然一点没发现。
阮晓露突然意识到,昨天夜里,吵了自己睡觉的“邻家”鼾声,会不会就是他?!
“总之,这大师父很可靠,我……我听林教头说起过。”阮晓露补充佐证锦儿的话,“等他回来,我们听他安排便是!”
她兴奋地搓手手。就要见到传说中的鲁智深了!
到时拜他为师,学学怎么三拳打死镇关西!
*
只是鲁智深这一追,竟然是有去无回。眼看太阳高升,大街上行人渐多,卖茶水的卖点心的算命的磨剪子的轮番吆喝,门前往来皆是苗条匀称之身影,不见弥勒真佛的尊容。
张教头第八次推开院门,忐忑向外看。
“迷路了?”
这大师父也不是很靠谱……
阮晓露果断建议:“大伙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第19章
倒不是担心鲁智深吃亏。找遍全东京城,能让他吃亏的角色,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但鲁智深追人上瘾,不把这几个撮鸟的来历连根挖起,再反复抽打个百八十遍,是不肯罢休的。可他在气头上,却忽略了一件事:张教头家昨夜闹出如此动静,太尉府得不到爪牙回报,必然是要派人来查的。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和尚,又要种菜又要拔树,又要管着一群小混混,还要抽空喝酒吃狗肉,张贞娘一家总不能靠他保护一辈子。
张教头也点头表示赞同。
“姑娘担着天大的干系,救我父女性命,大恩不言谢,咱们先走为上。鲁师父救我等于水火,这恩情也只好日后再叙,想必他也能谅解。”
东京城待不下去,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老爷子看着院子里的大树,深深叹口气。他年轻时也亲手剿过不少黑`道绿林,一辈子报效国家,到头来却被几个鼠辈欺侮,赶得无路可逃。
这一生,真的很失败啊。
张贞娘的脸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轻快感,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阮家妹子,”她带着锦儿,火速收拾出家中细软,满怀希望地问,“昨天你说,我家官人目前落脚何处,做什么营生来着?他缺不缺钱?要不要给他带点衣物?”
阮晓露:“啊这……”
锦儿跑过来,拿着几包头面征求娘子意见。
张贞娘:“轻装。拣最值钱的,其余不要。”
趁这当口,阮晓露组织语言,说道:“你放心,他在济州府左近,如今衣食不缺。至于细节,隔墙有耳,万一让有心人听去就麻烦了。你们若相信我,先上路,路上咱们慢慢说。”
张贞娘社会经验有限,对她的话十分买账,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须臾,几个人收拾好大包小包。
鲁智深果然还没露面。倒是街上多了些可疑的公 人。
张教头果断拍板:“走。”
推开年久失修的小院后门,一行人静悄悄溜号。张教头到街角去雇车。
张贞娘忍不住驻足。这是她出生长大的院子。她从这里出嫁,又回到这里“守寡”。昨天晚上,她差点死在这里。
她曾经下过决心,要在这小院里等一辈子。然而经历了昨日的惊魂,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转过身,离开的步伐异常的坚决。
咔哒一声,锦儿将院门锁上,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
*
北宋东京城的规模,阮晓露毛估估大概不少于百万人口。马车行在街上,犹如滴水入海,没有一点波澜。
一路提心吊胆,好在平安无事。
高俅权力虽大,但大不过东京城。况且对他来说,“林娘子死了”和“林娘子失踪”,效果都差不多,都能打消高衙内的那点念想。
因此进了济州府,一行人都松口气,找客店歇脚。
张贞娘从未出过远门,连日劳累,有点水土不服。锦儿伺候她在房里歇了。
阮晓露出门买菜。张教头放心不下她一个小姑娘独行,也跟了来,一路上旁敲侧击地问她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