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杨雄本是个普通人,只因跟石秀交往,性格也被带得极端起来。碰上老婆出轨,本来原谅或者休妻就完了的事儿,偏偏石秀在旁边煽风点火,激得他怒而杀人,东窗事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如今他和石秀分道扬镳,回首往事,估计也颇为后悔,因此供奉亡妻,怕她回来找他。
阮晓露唏嘘一声。石秀还惦念着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哥。人家大哥不定心里怎么骂他呢。
“然后呢?……咦?”
她又翻到一页新东西,新奇不已:“有人娶媳妇?托你们筹办酒席?沈盼盼是谁?王馨奴又是谁?”
花小妹笑道:“跟着梁姑娘住过来的那些教坊司姐妹,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也不嫌咱们这儿兄弟粗鲁,说比官场上那些伪君子强多了。”
随着女眷接二连三的上山,山寨的性别比从“逆天”降到了“悬殊”。单身男女碰在一起,难免有擦出火花的时候。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再密集的男德培训班也浇不灭那火花。
上个月,林冲手下首席刺儿头罗泰梗着脖子闯进校场,说他跟沈盼盼姑娘两情相悦,烦请林教头做个媒。
此事引起全山大哗。首先是以阮婆婆、雷横老娘、施恩奶奶、孔明孔亮姨婆等为首的老年妇联团,闲了多日总算有事,立马对罗泰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人品审查,发现他除了模样丑点,情商低点,脾气倔点,文化逊点,身上案底有点多以外,没什么原则性的缺点。而且多年来严格遵守寨规,从来没对女眷有过无礼——非要吹毛求疵,就是当年阮晓露刚上山时,曾经对她耍大牌,没拿正眼瞧人。但马上也被她教训了,道了歉。
然后再询问女方及其他教坊伙伴,得知确实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没有威胁逼迫。沈盼盼姑娘做得一手好菜,是去孙二娘酒店帮厨的时候,跟巡山二队的罗泰相熟的。
那当然要送去祝福,不能棒打鸳鸯。
领导们自然更是支持。兄弟们一个个组建小家,军心稳定,山寨欣欣向荣,越来越像外头的正常社会。
男女两边都父母双亡。择时辰烧个香,通知一声就行了。也都没什么积蓄,彩礼是两把大刀,嫁妆是一管竹笙。圣手书生萧让一边感慨这不合礼节、那不合礼节,一边帮俩人写了婚书。
然后罗泰拿出多年来攒的军功券,请人跑腿,搞了点花红锦缎,聚义厅里整了个席——用的还是以前阮晓露讨来的柴进家的宴饮菜单——吹吹打打一番,就算成了。
“这是你回来之前半个月的事儿。”花小妹道,“给他俩各放了两天假。”
阮晓露问:“我回来以后也见过他俩,咋没看出来呢?”
花小妹:“罗大哥不愿显得特殊,让他娘子每日照常去孙二娘那里打下手。”
当年白胜、齐秀兰两口子上山,白胜仗着是已婚人士,每天使唤老婆伺候这伺候那,不仅成功拉到全山单身汉的仇恨,更是把秀兰大姐逼得兔子咬人,在阮晓露的暗中帮助下,把白胜揍得下不来床,开了梁山尊重妇女寨规之始。
罗泰是山上老人,对此事全程围观。前车之鉴血淋淋,肯定不敢让新婚妻子在家里专门伺候自己。
阮晓露笑道:“那我还要补份子钱吗?”
花小妹伸懒腰:“反正我没便宜他。你随意。”
另一个祖坟冒烟、娶到媳妇的好汉是步军将校金眼彪施恩。他落草前原本就是个小牢头,形象也不差,也懂人情世故,更兼有武松罩着,因此在山上人缘颇好。新上山的教坊王姑娘寂寞想家,施恩路过,安慰两句,两人因此熟稔,但还没到情投意合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聚义厅例会,石秀寒着个脸,把施恩提溜出来,细数他私会歌女的罪状一二三四,请领导责罚。
王馨奴蹭的站起来说,要罚一起罚!
……
后来,直到两人的谢媒酒送到石秀宿舍,石秀也没弄清楚,为啥王姑娘那天要跟着站出来。
“你回山前两天,他俩办了酒。”花小妹颇有八卦天赋,日期事件记得清清楚楚,又说,“梁红玉敲打他们,但凡对她姐妹有半分不好,等着挨她的刀。 说得特别礼貌,但是哈哈,施恩脸都白了——对了,她还请咱们几个来得久的女眷互相照应着,别让她的姐妹挨欺负。”
戴宗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抱怨一句:“我们男人有那么坏吗?好像整天不干别的,只想着欺负人似的。”
阮晓露笑道:“又没说你,你慌什么?”
戴宗嘴硬:“我没慌。”
阮晓露不接茬,低头专心,翻完了这几个月的工作日志。
大家群策群力,算是达到了她心目中的及格线。
其中,花小妹的业绩鹤立鸡群,办成的委托数量几乎是其余人的两倍。
花小妹眼睛晶亮,等待表扬。
阮晓露笑着看她:“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花小妹板着脸:“说的什么话!当然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早在当时“物流”改组,几个选手进行抽签竞赛的时候,花小妹的几个任务就完成得又快又好,大大超过她寻常的水准,跟阮晓露并列第一。
幸而阮晓露超额完成委托,把其他选手未能解决的难题也一并处理,才压了花小妹一头,得了个当之无愧的冠军。
那时候,所有人都出乎意料,觉得花小妹莫不是有外援。
但花小妹坚决不承认,也就罢了。阮晓露也不多问。她只要业绩,不插手下属们的工作方法。
直到今日,花小妹的工作效率依然一马当先。阮晓露那一点久远的疑问又浮上心头,试探了一句,花小妹依旧不松口。
阮晓露笑笑,不再追问。
“做得不错。回头我向老大哥申请,给大家休几天假。”阮晓露笑眯眯,甩出公孙胜的丹炉图纸,“不过休假之前,还有个单子,你们谁去办一下……”
一众伙伴对她怒目而视。
道长亲手交给你的单子,你转眼塞给我们!
阮晓露依旧笑容和煦:“让俺看看你们的能耐,我不在时的工作方法,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改善流程、去向军师要资源嘛。”
她不准备大包大揽。毕竟一开始揽下物流的工作,是为了让这破山寨稍微能够宜居一点儿,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或者争权夺利。
别人抢她功劳,夺她成果,当然要给自己讨还公道;但如果她设计的这个体系,能在旁人的联手之下自行运转,遵守她的规则和逻辑,让她乐见其成——那么她完全可以放手,把胜利果实公平分配给更多的人。
戴宗和花小妹接过图纸,和众心腹围拢一圈,先按流程将任务定性:“这些材料,这些、这些,都是要跑外地去找的。这些符水药水,明确说明要去蓟州罗真人处讨取。既是个赶路活计,当然要让神行太保负责。等戴院长回来,再由花二小姐出面,去市镇里找匠人,或是找金大坚……”
戴宗揉揉发红的双眼,中气不足地说:“包在我身上……”
没说完一句话,忽然摇摇晃晃,好像泄了气的球,又好像被拔了电源一般,闭眼倒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
阮晓露大惊失色,刚要叫找大夫,听那戴宗呼吸均匀,竟然打起鼾来。
她跟手下小妹小弟互相望望。一个小弟道:“戴院长休息没时没点,有时白天就呼呼大睡,也不去开会,被寨主点名批评过好几次——俺叫醒他?”
阮晓露忙摆手:“不用不用,来几个人把他抬宿舍。要是有点名,帮他请假。”
喽啰把戴宗抬走,粗手粗脚,动静颇大。戴宗好像离魂了一样,一点没被弄醒。
阮晓露看着窗外飞过的白云。她好像知道戴宗“日行八百里”的秘密了。
之前好奇,问过几次,戴宗都把话题岔了出去,摆明了吃饭的本事不外泄。
现在回想起来,戴宗的日程安排,确实跟寻常人略有不同。旁人出任务回山,要么在朱贵酒店住一夜,清早回寨子报到;要么风尘仆仆一路紧赶,赶在天黑之前上船。因此每日清晨傍晚,是两个交通小高峰。
戴宗却不一样,回山的时刻十分随机,有时是凌晨,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天黑,有时是午夜……
她问手下:“戴宗白天睡觉,是不是都在出差回山之后?”
花小妹哼一声道:“可不是!人家修炼神行之法,可厉害了,回来之后可不是得好好休息,当然不用理会咱们这些凡人。”
阮晓露又问:“他‘日行八百里’的时候,都去哪里打尖住宿?”
小弟们纷纷道:“戴院长都是一个人出长差,没带过别人,我们不知道。”
阮晓露想了想,翻开工作账簿——蒋敬帮忙设计的表格,一目了然,绝无赘烦,只要认得一二三四就能看懂——手指轻点,找到戴宗的工作记录。
先前没在意,这人的工作习惯可真是有趣。外出三天,回山必定休假一天;外出十天,回山至少躺平三天……
但因为他“日行八百里”,效率超常,跑长途用时是寻常人的几分之一。折算下来,也是业绩斐然。
比较之下,花小妹经常是手头一个单子还没做完,就接着下一个单子,三天两头连轴转,堪称大宋996,梁山好员工。
至于房饭钱,戴宗的报销数目也少于人均值——为了开源节流,吴用提出倡议,节省使用公款达到一定数目,可获军功券。因此众人有充分的动机为山寨省钱。
阮晓露皱眉凝思。
花小妹迫不及待道:“丹炉的事包在我身上,别找他了!”
干物流跑腿虽然辛苦,但是福利多多,办成一桩事,就有军功拿。花小妹坚决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不,”阮晓露道,“我有另一件事给你。”
花小妹无语。小六还真有点大姐大的谱了。怎么她手里尽是些不曾流入市场的独家委托?
“拿来!”
阮晓露:“这单子不写在纸面上,我说给你,你记住便可。”
花小妹大感兴趣,凑过头:“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当朝殿前太尉宿元景,我需要找一条见到他的门路。”阮晓露轻声道,“不能走偏门,不能让无关之人知晓。这算我的私人委托。如果你能做到,经费额度没有上限,花多少钱都可以。”
费用不必担心,宋江和张叔夜应该能给报销。
花小妹睁大杏眼:“谁?”
确认了半天,才把“宿元景”的名字念对。又愣神许久,问:“你要找他干嘛?”
阮晓露耸肩:“先完成这个。如果有下一步委托,你自然会慢慢清楚。”
趁这个机会,测试一下花小妹的能力极限。看看她到底是天选锦鲤,还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她心里叹口气。两个得力下属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这领导当得如同侦探。
花小妹没多犹豫,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哎,那个大官叫什么来着?”
阮晓露深呼吸,在门口驻足数秒,还是耐心答了。
“宿元景。”
还是得派个人盯着。她想,办不到没关系,可不能让她搞出事故来。
第190章
三天后, 小喽啰前来报知,戴宗醒了。
阮晓露拎点鸡蛋,前去拜访。
戴宗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顶着个鸡窝头,窘迫地出门迎接, 让小喽啰给她烧茶。
“你说你来就来嘛, 带什么东西……”
戴宗睡了三天三夜,此时盹还没醒透, 说话说得语无伦次,走起路来险些撞墙。
阮晓露忽然想到, 当年海沙村之役过后, 她从江南返回梁山, 不巧梁山让张叔夜率军偷家。她自告奋勇, 潜入寨子里探声息, 发现小黑屋里捆着一个人——这就是她和戴宗第一次见面。
现在她回想起来, 当时戴宗也是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 宛如一个睡美人。直到她冲到身边, 才猛然惊醒。
跟现在倒是挺相似。
“我听说,每个人打娘胎出来,生理条件各不相同。”阮晓露开门见山, 微笑着接过一盏茶,“就譬如睡觉, 有人一天睡三个时辰,一整天神采奕奕;有的人一天五六个时辰赖在床上,照样无精打采。”
“而有的人天赋异禀, 随时可以倒头大睡,睡上几天几夜;而需要的时候, 又可以连日保持清醒,一鼓作气地领先于人……”
戴宗恹恹地看着她,半晌,才带着一副认栽的表情,说道:“神行太保名不副实,在江湖上揭发出去,姑娘盛名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