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来来,怕的不是好汉!”
这下众人尽皆失色。打架斗殴是一回事,习武之人谁没有点脾气;但只因跟陌生人口角几句,就直接上杀人兵器,这可有点太过分了!
一个小厮不自量力,上去拉架:“都别冲动!我家官人是在外地做官的,这里是他的眷属……”
原以为抬出官位来,这黑大汉能收敛些许;没想到李逵一听到“官”字,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眉毛一竖,吼道:“那就不是好人!该杀!”
嘭的一声,那小厮被扔到墙角,捂着流血的脑袋哀号。
雅间里,几个使女纷纷尖叫。那个李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刚刚建立起的、对江湖任侠的好感碎了一地。
“救……救命……”
柴进拉住郁保四:“这人恐是个失心疯,莫要和他理论。”
那病汉也劝:“跟这种莽人争闹,万一做出人命,忒不值当。”
郁保四思量片刻,点点头。若在平时自己的地盘上,早就叫来几十个小弟,把这黑大汉教训一番;叵耐今日人在异乡,处处都要忍气吞声,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遂跟着柴进,匆匆收拾一下行李,撤出酒店。不忘护着那李夫人狼狈上车。
李逵哈哈大笑:“你们都怕了老爷,老爷自在吃酒!”
就着桌上吃到一半的酒肉,左右开弓,大吃大嚼,又去厨房端来好酒,自己对坛而饮。店内小二谁敢拦他!
郁保四这边,几个江湖同伴带着李夫人的车队,大路上行出三五里,方才喘定,大家面面相觑。
“那种人不算江湖豪侠。”柴进给自己挽尊,“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兴苦着脸道:“他说他也是去梁山比赛的。”
朱仝给他宽心:“照他这么个招摇法,还没走到梁山,就吃官兵捉了。咱们不用管他。”
郁保四苦笑:“李夫人,那全运会的入场券,你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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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难,几位临时组队的旅客成了患难之交,一路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济州府城。
四方豪客聚集于此,城里像过节一样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小贩,摆摊摆到路中间,宽点的马车都难以通过,造成各处交通堵塞;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坐着个算命的先生神婆,讲得口干舌燥,生意好得不得了;不算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还有那杂耍的、变戏法的、使枪棒卖药的……都从四邻八乡赶到城里,打算借着这几日热闹,狠狠赚他一笔。
太守并没有对这些违法商贩多做管控。盛事三年一次,就让老百姓贪婪这么几天。官府不与民争利。
李夫人从骡车里探出头,看着地摊上的古董古书,看得目不转睛,吩咐小厮停车,她要尽情买买买。
郁保四跟几位旅伴纷纷和她道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人家是官夫人,自有驿馆照料住宿。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还是赶紧找个客店,抢几间房。
柴进道:“有一家‘李小二客店’,在城里城外开了四五家分号,服务周到,兼卖饮食茶水。那店主人和梁山颇有渊源,咱们去了,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有柴进背书,众人浩浩荡荡来到李小二客店。八成的房都已住了人。几人当机立断,要了两间带窗户的。刚把行囊搬进屋,就听见门口有人抱怨。房间满了。
热情的老板娘刘四巧端来茶水,给那迟到的客人指路:“这条街一直往东,还有三五家住宿。城内民房,有多余屋子的,多半能临时接待几位客人。还有城外的几个大户人家庄子,此时也开放投宿,兼做客馆生意……客官莫要发愁,一定能找到宿处的……”
在李小二夫妇的喋喋碎嘴声中,郁保四往炕上一躺,憧憬着明日的梁山之行,慢慢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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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旅行小队里又多了不少新成员,都是李小二店里的住客。大家晚上一聊天,发现殊途同归,都是去梁山的。有些人甚至还没弄到入场券。好在有些好汉身上带了不止一张。李小二也收到不少赠票。客店里立刻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二手市场。到了天黑时分,每个人兜里都揣上了入场券。大家干脆约定,明晨一齐出发。
到了第二天天不亮,一群客人浩浩荡荡从客店开拔,好像一个旅游团。
郁保四个子最高,理所当然成了旅行团里的导游旗。他干脆从道旁摘了朵小红花,往自己脑袋上一插,让大家容易看见。
日头爬到芦苇尖上,晃得水面金光闪闪,水泊那头,隐约可见高山一座,姿态秀丽,松柏森然。
众人朝圣一般,尽皆肃然。
第206章
有人忍不住哼起了李夫人改过的那首小词, 看着那云雾里的山尖。但觉济州山水,尽在于此。
李家道口的朱贵酒店门口,已经排了数十人的大长队。日头从水泊里升起, 空气暖了起来。店小二挑出几桶茶水,让排队人员解 渴。
江湖人都知道, 这酒店是水泊梁山的门户。明眼人都能看出, 这些店小二也非常人。他们眼光锐利,步履矫健, 粗布衣服下头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人人手上都绑着个黄色布条, 当是梁山泊的得力喽啰。
郁保四不敢怠慢这些小二, 接过碗, 大声道:“谢了啊!”
发了茶水, 店小二又抱着一堆扇子, 殷勤地发放给排队人员。
众豪客眉花眼笑:“梁山招待得真是周到, 连扇子也送。正好天热。”
接过来一看, 那扇面上却写着一行行的字。
“梁山乡约?……”
不知何时, 一个面目阴郁的大汉坐在房顶上,眼窝深深,射出一束森森的目光。他的手腕上也绑着黄色布条, 看来是梁山人物。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大家远道而来,我们十分领情。”那大汉声音冷峻, 朗声道,“但是,来我梁山地界, 就要守我梁山规矩。如若有违,就是轻视梁山好汉, 休怪我们不给面子。”
排队的几十人向上一看,尽皆凛然。刚才周围呜泱一片,何止数百人来来往往,可没有谁看到,这大汉是如何跃上房顶的,可见其武功深厚,绝非常人。
郁保四看着这大汉形貌,想起江湖传说,猛然意识道:“这是梁山泊的拼命三郎石秀!”
石秀作为全运大会的总监察员,此前一直在监督梁山自家的筹备工作。眼下大赛开始,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监督游客”的重任。
石秀攒足了众游人的敬畏,才道:“这本《乡约》,是我们军师以及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好汉共同制定的。大多数都是我们平日里的行为守则。完整版本贴在墙上,趁大家排队时,我会派人宣讲。扇子上写的是简略版本,方便随时参考。大伙上山下山,这扇子别丢了,否则若是违了‘乡约’,不管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山寨都不欢迎你,我们会立即送客。”
这是阮晓露和太守争取来的自治条款:国有国法,寨有寨规。凡是来梁山参观参赛的江湖客,都得遵守梁山的规章制度,以示对东道主的尊重。
不过,既然是外部人员的临时行为守则,叫“寨规”就不太合适。于是吴用脑筋一转,把这个扩大化的寨规起名为“乡约”——意思是不论在梁山内外,乡下村里,只要是梁山势力范围之内,都得遵守的约定。
一排宣讲志愿者立正站好,满脸横肉里挤出微笑,礼貌地给众游客一条条解释这“乡约”。
首先,四海之内皆兄弟。游客们需和平友爱,不得携带兵器,不得互相斗殴,如有陈年旧怨,要先放在一边,不许在梁山范围内寻仇,否则视同与梁山结仇。
其次,要尊重梁山人员——不仅是寨主和头领,也包括一切女眷、喽啰、杂工、猫狗……都不得轻慢,否则要你好看。
另外,梁山附近的村镇乡里,同样受到梁山保护。左近的村民、渔民、老乡……一律不得惊扰。若有毁坏老乡庄稼、偷吃老乡报晓鸡、调戏老乡闺女等恶劣行径,一旦有老乡投诉,梁山会代替官府惩治你。
最后,就是一些细枝末节之事,譬如要注意水上安全,上船时必须穿救生衣;不得铺张浪费,喝酒时禁止顺着脖子流下来,喝光了禁止砸碗;要遵守每晚宵禁,若是擅自夜游,失足掉崖落水,或是被虎豹熊罴吃了,丧葬费自理……
一边讲,队伍一边往前移。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店门口。朱贵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核销入场券。
“……各路好汉,要想进山,需得先立誓遵守《乡约》,将自己携带的朴刀、腰刀等兵器就地存放,我们会派专人看管。”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笑道:“不用那么生分吧!俺们是客,肯定会尊重主人呀,不会打打杀杀的呀!”
朱贵也憨憨的笑:“既然如此,那就遵守一下,又不掉块肉。若是实在不愿意的,俺们也不强求,欢迎请回。”
阮姑娘先前已经跟大家通过了气。宣传《乡约》,重要的不是考核游客的道德水平,而是一个免责举措——江湖人重誓,立誓遵守的东西,万一有人因故违约,那他就绝不占理。如何处置,解释权都归梁山所有。
否则,几万的人流量,就算百分之一的人带刀闹事,也是个大麻烦。若是每起一次冲突都得花时间评理,那张叔夜趁早把衙门搬到山上来。
郁保四不识字,但听完了喽啰们的宣讲,心里也有八分数,知道这《乡约》形式大于内容,并非梁山故意刁难。
于是爽快宣誓:“俺险道神郁保四,观赛期间保证遵守《梁山乡约》,否则……否则以后屡战屡败,连官兵都打不过。俺就带了一把破刀,你们给存好了。”
不少游客跟他一般想。虽然隐约觉得梁山有点店大欺客,但来都来了,纷纷道:“反正咱们也不会真的闹事,保证一下又何妨?”
但也有些心思精细的,在旁边盘算半天,拦住喽啰反复询问,唯恐梁山给自己挖坑。
朱贵耐心等待,等大多数人都存了刀,宣誓完毕,这才在他们的入场券上一个个盖戳。
当然,要是有人非要贴身带暗器匕首,梁山也没法一个个的安检搜身。这个“存刀”,也主要走个形式。若是真有人在山上亮兵器,那就责任自负。
“有意参赛的好汉,请往左边走,在票面上写好自己的姓名籍贯、参赛项目,领取红色手环。”朱贵道,“其余观众请走右边,领取青色手环。”
郁保四立志参赛,当即往左走,请人帮他写了个名字,在腕上系了个红布条。末端打了特殊的结,轻轻一抽,便即闭拢,拉扯不开。除非用利器剪断割断,否则就会一直留在手腕上。
而且那“手环”虽是寻常布料,却用了不寻常的染料,染出的红色、青色,都和市面上见到的稍有不同。要想仿冒,却也不太容易。
不多时,众游客都戴上了不同颜色的“手环”。这些人平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杀人放火眼不眨,交起朋友来一掷千金。此时腕子上多了个廉价布条,却都如获至宝,喜滋滋地道:“红色是参赛选手,青色是观众,黄色梁山东道主——以手环辨认身份,方便准确,这大寨就是不一样。”
就连柴进,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也对这造价半文钱的小手环爱不释手,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看,和身边戴着同色手环的人相视一笑。
有人稍有些文化,小声笑道:“靠颜色分辨身份,古代那黄巾军也是这般……”
“嘘!”马上有人道,“休要乱说,没事找事。”
忙忙乱乱,给几百人发完了手环,其中不免有粗疏错漏,好在也都及时补救。
酒店外面队伍只长不短,朱贵擦擦满头汗,让一个店小二接班,自己歪在一旁揉胳膊。
“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阮姑娘,你可来了!”朱贵有气无力地笑道,“我这里是梁山门户,大家都往这儿赶。手忙脚乱,总算没出大错。”
“我刚刚从顾大嫂那里过来。其他酒店的人流量不比你这少。”阮晓露晃晃手上的黄布条,笑问,“手环够发吗?”
朱贵点头:“还好姑娘当机立断。”
阮晓露毕竟也是第一次筹办运动会,各样细节无法预估到位。一开始她只想让李瑞兰招几个手巧之人,一齐编织大赛手环;干了几天,就发现进度完全跟不上。只能放弃编织,改为搓绳,依旧进展缓慢。现代一个车间工厂一天能做出来的东西,放到当前的手工作坊,就是一年半载的工作量。
失策失策。还是直接系布条吧。
只好紧急求助老乡。眼下又是麦收季节,人人都忙。花了高于市价两倍的工钱,又派壮汉轮番相请,晓之以拳,动之以脚,这才募集到足够人手,赶在大赛之前扯布、染色,搓出了几万手环。至于质量,那就只好参差不齐,能看出颜色就不错。
阮晓露视察片时,把酒店里的志愿者喽啰都慰问了一遍,提醒大家,这还只是第一波游客。在天黑之前,陆续还会来更多人。之后的五日里,每天都会像今日一般。
大家唉声叹气,又笑道:“能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个脸,做咱们梁山的门面,也值了!”
况且,每天还有升级伙食,过后还有军功,有啥可抱怨的。
众游客戴了手环,正在分批上船,忽然有人发现 了新来的这个姑娘,当即招呼。
“这不是梁山水寨的阮六姑娘!”朱仝朝她挥手,“上次一别,姑娘容光胜如往昔呀!”
几十个脑袋朝她转过去:
“我也见过她!这次全运会总负责人!”
“是梁山上第一号女匪!我从江州来,路上有人说起她哩!”
“得罪谁也别得罪她!我听说……”
郁保四也微微兴奋,跟别人一起朝她拱手:“姑娘!有礼了!”
阮晓露一眼注意到他:“哟,这是谁,真高!”
郁保四呵呵大笑:“阮姑娘,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