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妹子,嘿!”
转头一看,是白胜老婆齐秀兰,微微驼着背,端着一盆衣服,好奇张望。
“大姐,”阮晓露气喘吁吁,“住得习惯吗?”
齐秀兰笑着点点头,走开两步,又犹豫着回来了。
“妹子,你这每天跑步,就能……能练武功?能变厉害?”
“不是不是,喽啰们以讹传讹,”阮晓露赶紧辟谣,“但是增强体质是真的。你瞧我,是不是比初见你的时候结实?”
齐秀兰仔细打量她。
阮晓露也仔细打量齐秀兰,笑容逐渐消失。
“等等……你脸上怎么青一块?”
齐秀兰突然用力把洗衣盆往地上一丢,叫起撞天屈来。
“姓白的贼汉好生无礼!如今当大王,不把老娘放眼里了!”
阮晓露连忙拉她坐下。齐秀兰竹筒倒豆,跟她诉起苦来。
她老公白胜最近新入伙,也不在核心领导层,每天没啥大事,除了下山打劫,就是聚义厅喝酒。
白胜诨号“白日鼠”,形象上是窝囊猥琐那一款的,跟豪气干云的三阮、刘唐他们没法比。武功么也稀松平常,别人力能扛鼎,他耍个大刀都能闪着腰;别人飞檐走壁,他翻个墙都能崴脚。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演技好,能忽悠人。但这点本事在山上也用不上。大家都是生死兄弟,肝胆相照交心交肺,他敢骗谁?
这么在山上久了,不免有点自卑,喝酒的时候贴墙坐,走路也走在领导后头。
而白胜老婆齐秀兰呢,祖辈是酿酒出身。她上山来以后,自然而然地承包了山上的酿酒作坊,一堆小喽啰巴结她,就盼着她能多给一口。
齐秀兰底气渐足,出门横着走。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老公使唤来使唤去,骂起来也不含糊。
家有悍妻,本来白胜这样的日子都过惯了;可是最近融入了集体生活,周围人居然纷纷替他抱不平,说白兄弟响当当一条汉子,怎能被一介妇人拿捏,算什么英雄?瞧不起,瞧不起。
白胜虚心讨教大伙该怎么办。一群没媳妇的光棍开始云当爹,隔空打牛地建议:这女人不能惯着,得打。打她几顿就服气了——哎,白兄弟,你不会连打老婆都不敢吧?
白胜天天被人激,心里开始活泛。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找个茬,跟老婆干了一架。毕竟是男人,体力上略占上风,把老婆揍个鼻青脸肿。
当然自己也挂了彩。第二天顶着一头包去聚义厅,大伙一见,哟呵!动真格了!
于是排队朝他敬酒。白胜飘飘然,伤也不疼了。
从此以后,他胆子渐肥,跟一群绿林高手耳濡目染,揍人的手段也渐长。齐秀兰招架不住。
*
“他奶奶的!”齐秀兰把盆里衣服一件件惯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老娘为了他坐监受刑,受了多少屈辱!上山第一天,他跪在老娘跟前,发誓要敬重我一辈子!如今才过多久,全变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想到自己已经进了贼窝,连娘家都回不去,又禁不住嚎啕大哭。
阮晓露听得火冒三丈,一拍大腿,骂一声狗日的。
老话说得 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初那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可怜虫,“浑家没救出来,俺也不走”的大情种,被梁山这么一养,居然也学会耍横了!
花了她五十贯钱呢!当初就该让他烂在牢里!
齐秀兰:“妹子,你是俺两口子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得空去跟俺老公说道说道,骂他一顿。他如今都听不进去俺讲话……”
阮晓露两手一摊:“人家现在可牛气了,也未必肯听我呀。”
齐秀兰不好意思:“你兄弟们的话,他总听吧?”
阮晓露想了想,要是搬出三阮来,大约确实治得了白胜;问题那是三阮,不是老娘舅,更不是妇联干部,听说白胜敢打老婆,说不定还会翘大拇指:白兄弟支楞起来了!
哎,这满山的落后分子,带不过来啊。
治梁山的落后分子,就不能讲道理,就得用梁山特色的方法道路。
如果能借此机会,稍微提升一下梁山对女性的友善度,就再好不过了。
阮晓露看看齐秀兰,忽然问:“这些日子,你吃啥?”
“我?”齐秀兰愣了愣,“去库房领粮食,自己随便做点汤饼面点什么的。”
虽然有过一次去聚义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经历,但齐秀兰不好意思天天去,日常就是从粮仓里领点杂粮,和以前当平民一样,节俭着过日子,每天既要酿酒还要干家务,从天亮忙到天黑。
她刚刚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身体虚弱,一身的伤,比以前瘦了三十来斤。顿顿吃杂粮也补不回来,上个山都喘,端个洗衣盆都吃力。
而白胜呢,同样是牢狱之灾,上山的时候瘦骨嶙峋,像个刚从五指山爬出来的猴子;如今天天吃喝休养,养得面白唇红细皮嫩肉,成唐僧了。
以前两口子摩擦,还能勉强打个平手;如今可不一样了,白胜单方面吊打。
“走走大姐,别管衣服了,跟我去水寨,”阮晓露一把将齐秀兰薅上路,“我有一计,能让白胜不敢再揍你,只是花点时间。”
第23章
水寨小亭里, 齐秀兰左手猪肘,右手炸鱼,面前还摆着一碗鱼头豆腐加料大补汤, 嘴巴塞满,嚼得牙齿都酸了。
主位上, 阮婆婆看一眼这不争气的大媳妇, 埋怨道:“多久没吃饱饭了?慢点,别噎着!”
给她又夹快肉, 自己颤颤巍巍地举起筷子,慢慢从大棒骨里捅骨髓。
那可是纯肉啊, 老婆婆却吃得一点也不猴急, 显然已经习惯了。
“妹子, ”齐秀兰热切地问, “你们伙食咋这么好?晁大哥特批的?!”
“嘘。”阮晓露朝码头努嘴, “水泊里的大鲤鱼, 运到外头换粮食, 偶尔还有肉。粮食布匹送到库房充公, 这肉可够不上全山吃,让我拿来孝敬老娘。我娘吃剩下的,咱们水寨的人就悄悄分了。大哥们不管束, 你也别对外头讲。“
梁山上开着大锅饭,水寨里却有私房小灶。这段时间水寨兄弟们的猪肉摄入量突飞猛进, 再加上阮晓露的科学训练,人人变成大肌霸。
齐秀兰羡慕得直咂嘴:“不讲不讲,只要你偶尔带俺来过过瘾……”
吃到肚歪, 又喝了点酒,齐秀兰胆儿肥了, 比比划划的道:“哼,敢欺负老娘,老娘在你们的酒里吐唾沫……”
阮婆婆听了首尾,心疼这大媳妇,也附和:“你不是负责造酒吗?不要去了!就说被打得起不来床,让他们全山没酒喝!就在我这儿住着吧!”
齐秀兰跃跃欲试。
阮晓露哭笑不得,赶紧偷偷摇手,然后伺候老婆婆离了席,去睡午觉。卧房里很快响起低微的鼾声。
“别听俺娘的。”她拉过齐秀兰,悄声说,“酿酒作坊你要守好了。你罢工,自有别人顶上。到时你可就一点话语权都没了。”
整个梁山就是一个大团队。而处理团队摩擦,最忌扩大战火。
阮晓露想起以前市队里有个挺厉害的姑娘,被队友霸凌,影响训练状态。她想出的“控诉”方式,就是在接力赛中因“状态不佳”而失误,砸了全体的成绩。
这事闹大,霸凌她的队员受到了警告。然而她自己呢,后来的选拔名单里,再也没有她的名字。
公平吗?不完全公平。然而生活不是剧本,自己的路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如果齐秀兰因为挨了老公的揍,而赌气荒废全山的造酒事业,虽然情有可原,但等于自己放弃道德制高点,让别人觉得她罪有应得。
齐秀兰听得连连点头:“那咋办?”
“休息好了?来散步。”阮晓露把她带到水寨训练场的空地边,“你体质太弱,除了调整饮食,还得锻炼。先从恢复性训练开始,循序渐进。我先给你安排几组热身,你听好动作要领。”
……
“一二一,一二一……”
阮晓露在前,数呼吸控制节奏;齐秀兰在后,胳膊上甩着一条破毛巾,本来是打算用来擦汗的;可是二里地下来,她已经目光呆滞思维僵硬,任凭汗水滴到下巴,愣是没力气把那毛巾扯下来。
阮晓露教的发力和呼吸诀窍,比如什么要向前伸膝盖而不是伸脚后跟、重心要在前掌、手臂不能左右摆动……齐秀兰一个常年劳作的劳动妇女,一开始差点给折腾得同手同脚。好在没跑多久就在一个小亭子旁停下来,喝点水,休整休整。
阮晓露扶着齐秀兰坐下,一手搭她的脉,一手搭自己的脉,估算她的心率。又捏捏她胳膊内侧的肉,估算体脂。
“这儿酸吗?这儿呢?这里呢?”
齐秀兰扭捏:“这是干啥啊大妹子……”
简单做了个体测,她发现,齐秀兰在牢房里受了几个月折磨,身体已经虚得要命,肌肉全消耗没了,心肺功能也受损,稍微活动一下就气喘。消化系统也有点紊乱,粗纤维吃多了不吸收,油腻的东西也禁不住,必须内外调理。
当然,她也不是老中医。她心目中的“调理”,就是简单粗暴的“吃”加“练”。
“杂粮先少吃。我给你设计个食谱,多摄入碳水和蛋白。”阮晓露沉吟,“然后每天早上找我来做恢复性训练。我正好缺个跑步搭子。”
如今齐秀兰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体质。阮晓露给她设计的锻炼计划,是通过快走、慢跑来恢复心肺功能,通过饮食和简单的自重训练来增强肌肉力量,进而以最快速度增强体质。
梁山上没有室内健身房,所有练习项目都是露天。没多久全山喽啰就都发现,阮姑娘的晨练队伍人数翻倍,成了两个人。
齐秀兰为着阮姑娘那句“能让白胜不敢再揍你”,那是异常的听话。阮晓露安排的各种陌生又奇怪的机能训练,换个水寨小喽啰,得费老鼻子劲才让他买账;而齐秀兰完全不吭声,让做啥做啥,纵然有疑问,也闷在肚子里。
每天完成训练任务,长出一口气的那一刻,她不像是个受尽委屈的粗野村妇,倒像个贫困山区挖掘出来的体育苗子,闷一口气,不出成绩不罢休。
大伙依旧是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俩女人自娱自乐。
乐到一半,来了个煞风景的。
白胜路过,没好气地斥责老婆:“家里的臭衣服还没洗,还有工夫在外头耍。快回去!”
齐秀兰脸色一白,收了架势,低头含胸,跟在后面就走。
阮晓露:“……等等,还有两组……”
齐秀兰走没两步,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一眼,但还是跟在老公屁股后面。
阮晓露纳闷。当初那个麻袋里的女人,伤痕累累,苦头受尽,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那不靠谱的老公揍了一顿。
怎么现在生活安稳,反倒乖顺了?
想想也不奇怪。过去在安乐村里当百姓时,夫妻有点矛盾,还能有熟人邻居帮着说合。两个都不是善茬,各自手上握着对方违法乱纪的把柄,属于一条绳上蚂蚱,也不会闹太僵。
现在不一样了。齐秀兰举目无亲,而整个梁山都是白胜的“兄弟”。
人是坚强的,能靠着一点不屈的精神头,在阴沟里挣扎活着;人也是脆弱的,一旦精神头被打折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至少不能只靠自己。
在白胜第三次打断训练,把他老婆叫去干活之后,阮晓露觉得不能干看着。
做事贵在有始有终。这活儿既然揽下了,就不能让别人随便打乱她的计划。
“白大哥。”
她挡在齐秀兰前 头,朝白胜假笑。
白胜对她还是比较敬畏的。慌忙抱拳行礼,嗫嚅几声,大意还是想赶紧让媳妇回去干活。
“白大哥,闲着呢?”阮晓露热情微笑,“我怎么听说头领们都在聚义厅商议来年的劫掠份额……怎么,没叫你?”
白胜面露尴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