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后面的话阮晓露听不太懂,大概知道,这宿太尉也瞧不惯童贯,正好利用送上门的机会,制造一次攻讦。
宿元景忽然看到宋江还跪着,亲手扶他起来,又让张叔夜坐下。
“你等北行之见闻,可曾对别人汇报过?”
张叔夜忙道:“这几个人,自从渡海归来,不敢回本衙复命,听闻下官待人宽仁,因此直接来了济州,居住在下官眼皮底下,不曾将此行细节透露给相关之人。”
当然,辽东之行的经过,阮晓露早就给梁山伙伴们讲得巨细无遗。宋江在济州居住期间,和他有过交集的一些人,譬如张教头、李小二,或多或少也知道他的背景。
不过这些知情者都是民间人士,对朝堂的影响力为零。宿太尉主要担心此事被别的朝臣知晓,乱了自己的筹谋。
当初赵良嗣叛辽投宋,投到童贯门下。童贯将他居为奇货,在自己府里藏了几个月,方才找到机会,将他介绍给皇帝。
可见朝廷大员之间,也在明里暗里的搞竞争。有什么政治资源,马上自己垄断,不能教别人得到好处。
张叔夜也知道他这个心思,于是第一时间表态,这副牌完完全全在您手里,您不用担心被别人抢先。
“太守,诸位义士,”宿元景笑道,“今日开始,你们可愿与本官同进退,扳倒蔡、童,在此一举?”
几个大官小官纷纷拍胸脯表态:“全凭太尉做主!”
阮晓露被晾在后头,隐约觉得这件事有点变味。她和宋江等人本来只是想救国救民,做个好事,可是渐渐地,变成了党争的工具人,成了宿太尉手里会喘气儿的棋子。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个朝廷风气,不党争,也办不成事儿。
只是,如果卷入党争,则意味着必须明确站队。尽管己方几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万一站队错误,清算起来,也逃不掉。
罢了罢了,就算他们站队错误,斗不过童贯蔡京是小事,大金国铁骑压境是大事,到那时,整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估计也没人来找他们算账。
她脱口跟着叫道:“俺也听太尉吩咐!”
宿元景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一直缩在后头的这个姑娘。
“本官健忘,你是……”
张叔夜赶紧抢过话头,说她就是个随船打杂的。
宿元景笑道:“听闻你这济州府内,有个水泊梁山,是个江湖人聚义的去处,眼下还在办什么武林大会。我看这女子面貌野气甚浓,还以为是那里的人呢。”
阮晓露:“……”
您眼力挺准。
张叔夜赶紧又说,梁山大归大,但那里的江湖草莽颇识大体,自诩扶危济困,并无聚众谋反之 意,下官眼下采取怀柔政策,争取早日将这些人感化,为国所用云云。
又要表明自己收拾土匪的态度,碍着阮姑娘在场,又不敢说得太露骨,把个老太守急得左右为难,鬓间直出汗。
阮晓露在旁边忍笑。
您随便埋汰,俺不生气。
宿元景自然而然地问道:“既然那梁山好汉如此能耐,怎么不招安?”
大宋重文轻武,对外如此,对内也是如此。遇上难啃的土匪强盗,第一反应是花钱消灾,封个弼马温,让他们消停。至于捉拿、剿匪,那是下策。
宋江听到“招安”二字,微微一个激灵,喜形于色。没想到自己这些江湖兄弟的归宿,却在这里!
刚要附和,却被张叔夜抬手压了下去。宋江嘴唇微动,不敢乱说话。
张叔夜又是两颗汗。总不能说,试过好几次招安,这帮人不识抬举,不愿跟咱们狗官为伍,每次都把我的人给骂出来……
灵机一动,道:“济州府没这个兵马编制,拿不出那么多粮饷。”
宿元景想了想,道:“太守也许不知,如今江南方腊造反作耗,正好可以收编这些散兵游勇,派去平定江南。如果胜了,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就算有所折损,也是为国捐躯,不亏他们。”
张叔夜:“这个……”
宿元景:“你想个办法,把这事办成了,又是大功一件。”
阮晓露一头黑线。原著里的宿太尉,好像就是负责最后梁山招安的吧?这执念真是深切,不走剧情不罢休。
张叔夜找不出推脱的理由,眼看就要答应,阮晓露深吸口气,叫道:“不用这么麻烦!”
宿元景吓一跳:“嗯?”
第214章
阮晓露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两个当官的讨论事情, 旁边几个平民小角色既然已经跟定自己一方,压根没在乎他们听见。
张叔夜这下冷汗成行。现捂嘴也来不及,只能佯怒:“不懂礼貌!这是能随便插话的?下去下去!”
阮晓露反倒声音更大:“方腊作乱不假, 但我跟你们说个秘密。他们跟本地盐贩闹掰,眼下缺盐缺钱, 手头拮据。要对付他们, 也不用那么麻烦,非要从山东招安一群土匪过去。只要切断他们的经济命脉、钱粮供应, 假以时日,他们自己就撑不下去。”
早间她在梁山脚下看到金芝公主和庞万春, 听得寥寥几句对话, 就已经想到此节。如果方腊势力如日中天, 以李俊的见识谋略, 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翻脸, 平白将自己的大本营置于险境;李俊既然敢跟方腊集团叫板, 只能说明他们“大明国”已是强弩之末, 开始走下坡路了。
不然, 为何这两个方腊集团的重要人物,身上穿的戴的,还没有几年前那个陈十三华丽铺张呢?
不管这个推论成立不成立, 先一股脑塞给宿太尉,免得他打招安梁山的主意。
她这只无法无天的小蝴蝶, 翅膀扇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作用。
宿元景愣了半天,问张叔夜:“这, 这是……”
这是你哪找来的奇葩村姑!
阮晓露笑道:“民女不识礼数,胡乱讲话, 太尉恕罪。”
宿太尉已隐约猜出她的来历,肯定不止是个打杂的侍女。
话说回来,“海上之盟”一行人深入极北,没有兵马护卫,一路艰难劳顿,遇险无数。若非有江湖高手同行保护,怕是也无法顺利来回。
若非她跟梁山有关系,宋江这几人脱险回归之后,又为何直奔济州府来呢?
宿元景的为官之道,向来是“遇事留三分”。有些事肚里清楚就好,没必要计较过甚。
因此也就装糊涂,看她一眼,对张叔夜道:“此事需密密再议。眼下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在驿馆里耽搁太久,恐引人议论。”
张叔夜遵命,又请示:“那这几个人……”
宿元景:“留下来,莫使再与旁人接触。我明日要去九天玄女娘娘庙公干,你趁这一日写好奏折,我另拟一份名单,是朝廷中可以助力之人,你要写好书信,备好礼品,等我回程之时,再来见我。如若顺利,你就等着宣召回京的旨意吧。”
这是明确告诉他,假如张叔夜提供的这副牌,真的能扳倒童、蔡,那张叔夜这太守是做到头了,立刻就能给他安排回京,轻轻松松回到庙堂之上。
张叔夜忙起身行礼:“太尉忠义昭昭,立功名于万古,见义勇于千年。非特国家之幸甚,实天下之幸甚也!”
宿元景笑道:“都是为国分忧,何以如此见外。”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张叔夜带着三人告退,退出的时候步伐轻快,好像年轻二十岁。
几个小厮凑上来伺候。张叔夜随手赏了一人一小块银子。小厮们欢天喜地,好像过年。
张叔夜令小厮给宋江等人安排宿处:“你们就住在驿馆里,行李派人取来便可。太尉明日要去庙里降香,你们好生休整一下。等他回京,多半会带你们一起。到时候……”
宋江掩不住喜悦之色。他从一介小吏起身,能傍上蔡京,旁人觉得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他却还不满足于做权相口舌,担了天大的风险,决心脱离蔡京,半是为了忠义,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从辽东回来之后,一步步,一级级,步步为营地往上走,先攻略太守,再拿下太尉,下一步大概就是在皇帝面前露脸,影响国家政策,在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他在这条险路上走得步履维艰,至今为止,还没掉链子。
而阮晓露听了张叔夜的话,一时间不太理解。
“我也要上京?……”
张叔夜摇头:“你们三个人,都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太尉的意思,派一个代表随他进京,见机行事即可……”
阮晓露和孙立异口同声:“那自然该宋大哥去。”
阮晓露是草莽,孙立是下层军官,在统治阶级眼里都属于蝼蚁,不会正眼看的那种。只有宋江勉强属于文官阶层,思维和那些士大夫同频,最能发挥作用。
宋江当然乐于当这个请命代表,又对张叔夜说了一堆剖白心迹的话。
阮晓露打个呵欠,对张叔夜一笑。
“您准备这几个月,钱没少花,人脉也没少费,俺们十分承情。今天您也终于可以放个心,以后的事交给那个太尉——那我跟孙提辖就各回各家,如有事,您再宣召……”
她满心想着,此事告一段落,自己能赶在天黑前回山。
谁知张叔夜失笑。
“姑娘啊,你还想回去?宿太尉不是明令让你待在驿馆吗?”
孙立也道:“咱们都是关键证人,在这关头,怎可出去乱走。在驿馆里住两日,也是让那太尉放心,表明咱们并没有花花肠子。”
阮晓露急道:“不是,俺们山上还在办运动会呢,俺还有项目呢!等运动会开完了,我请个假,自费到东京去跟宋大哥会合,给他出谋划策……”
这事我会继续跟进,保证全力以赴。但我现在要回家呀!
张叔夜这下板起脸:“这不是儿戏!你今日在太尉面前多口,乱说江湖之事,太尉不治你罪,那是他宽宏大量。今日我们所议之事,都是机密要事。太尉令你等留下,也是出于保密之缘由。你却转头跑去你们那山寨,太尉得知,会作何想?你留下,太尉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关于辽东女真,还是江南方腊,都能随时听取你的意见。这样的机会,你要放过么?”
阮晓露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明天比赛!”
“你不是也跟本官保证,那运动会,你不在场,照样能办?”张叔夜端起架子,做出三分不耐,“事情有轻重缓急。一个小小的比赛而已,江湖人自娱自乐,又不是进京赶考,那么当真作甚?国家前途,和你个人风光,哪个更要紧?你要是眼馋那利物,我给你补上。你今日就待在驿馆,一步也别出去,就这么定了!别给我添乱!”
吩咐驿馆人员:“这几位是我的客人,都身负要务,莫要让他们走失了。”
说完,拂袖而去,
那驿馆差办过来请她:“姑娘这边请。咱们馆里有专门的女客房间,都是妇人伺候,干净宽敞,昨日刚接待了新任莱州知州的夫人歇脚,各样用具都齐全。您且在此安心歇两日。等宿太尉走了,您爱去哪去哪,小的们恭送。”
阮晓露气得脑袋冒烟。看 看宋江,又看看孙立,两人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宿太尉一句话的吩咐,让他们留下别走,他们没理由违拗。
反正也没别的要务,在驿馆里公款吃住一天,也不是坏事。
阮晓露觉得被张叔夜拿大帽子压了,追出去叫道:“我可以签保密协议,赌咒发誓,绝对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半分。我就回去比个赛,赛完就赶回来……”
宋江拉住她袖子。
“贤妹,”他低声道,“梁山今日武林大会,我在城里都听得。几万江湖豪客聚集一堂,你们纵然保证过不生事闹事,但做出这么大阵仗,那太守如何放心?让你留下,也是给官府一个定心丸,免得他时刻担忧。”
阮晓露恍然大悟:“把我拘在这儿当人质?”
宋江赶紧道:“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这就是个相互信任的……”
阮晓露大怒:“我还道这是个好官!也一肚子花花肠子!”
宋江道:“不是这么个理儿。贤妹你想想,太守允许梁山举办争交大赛,甚至在政策上多有配合扶持,已经是对你们信任有加,不再将你们当成寻常作乱的草寇。但是,梁山如今聚着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心思转歪,下来攻掠州府,他可没有半分制衡之策……”
除非,身边留一个梁山上的重要人物当“质子”,让对方心有忌惮,不敢放纵。
孙立也点头附和:“在军事上,这叫……”
“为啥不留俺们寨主军师?”阮晓露不买账,“非要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