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304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沈铁盘生怕夜长梦多:“快点!”

  时机稍纵即逝。阮晓露盯着他,忽而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他身后门口。

  “只可惜你漏算一样。”她轻轻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李大哥从来很准时。”

  沈铁盘大惊,扭头看时,阮晓露瞬间爆发,纵身扑上,右手擒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绞上他的脖颈,压上自己全身体重,往下一带——

  啪!沈铁盘下盘不稳,立时跌倒。阮晓露一脚踢上他耳朵。八尺大汉痛哼一声,翻白眼晕了过去。

  后面帮众无不大惊。一个忠心小弟应激般的冲上前去,试图救援。阮晓露扭身,一圈一带——

  啪!这人脸着地。她迅速夺过他手里棍棒,一棒抡上他面门。随后持棒护身,大喝一声。

  这几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草棚外空荡荡,飞过几只海鸥。

  剩下几个同谋帮众无不大惊,急退数步,不敢上前。

  阮晓露急促喘息。当初在辽阳府做客之时,蒙史文恭顺手点拨了一招“好汉愁”,让她从此不惧比自己高大沉重的男子汉。这一招连李俊都吃三分亏,沈铁盘一个半路出家的盐贩,猝然应战,能想出解法才怪。

  她拎起离门近的两个灶户小孩,一把丢出门外:“跑出去!快去叫我二哥五哥!”

  盐帮的就先别通知,不知道沈铁盘有无和他们通气。

  几个同谋帮众脸色微变,正待蠢蠢欲动,阮晓露放下棍,一个个叫他们名字。

  “张保山、丁念二、杨闰哥、钱驴儿……”

  尽管跟这些人一道作战没几日,但她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被点名的几个帮众打个激灵,看看地上倒伏的两人,又看看她,眼里满是警惕。

  “你们这几日随我出生入死,我都看在眼里。”阮晓露道,“沈铁盘是你们的直属头领。你们尽管心不情愿,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他的号令,说明军纪严格,该当表扬。”

  几个帮众畏缩一阵,不知她是不是在说反话。

  “当然,你们可以一拥而上,试试自己的本事。不过我要提醒一句,离落大潮还有一个时辰。敌人刀悬头顶,咱们还闹内讧,你们就算胜了我,其余人会如何看待你们?难道还会把你们当生死兄弟?”

  她顿了顿。其实她本事再精熟,如果对面一排人同时围攻,她只有束手就缚的份。但从帮众眼中看来,这姑娘一瞬之间,接连放倒两个彪形大汉,武功深不可测,谁也不敢冒然上去挑战。

  终于有人结结巴巴道:“是、是沈大哥说,不听话就得死……”

  “转过身。蹲下。手放脑后。”阮晓露命令,“照做的,回头我哥哥追究起来,我就说是沈铁盘意图加害于我,你们深明大义,拒不听令……总之不会让他们动你们。”

  这些帮众都是随沈铁盘入伙,在盐帮最多不过半年光景。虽然做了不少违法乱纪、耀武扬威之事,如何见过这阵仗?

  有人左右看看,膝盖弯了弯,不敢贸然尽信。

  草棚外脚步声急促,老远就听见有人大嗓门嚷嚷。

  “这怎么回事?”

  呼啦一下,剩下几个同谋帮众集体蹲下,手举高:“姑娘饶命!”

  阮小二和阮小五刚从睡梦里被人拽起来,小孩子说不清状况,他俩一头雾水闯入,一看这架势,立马明白了,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你大爷的,趁俺们不在,敢欺负俺妹?”

  此时沈铁盘和那忠心小弟挣扎醒转。阮晓露危急之下,为求一击制敌,放翻以后,都是照着要害踢打。但对方皮糙肉厚,她连日疲惫,那几下的力道也不足以要人命,只在地上溅了点血。阮家兄弟见罪首没死,不由分说,把这两人拎起来,一通拳打脚踢,转眼间,沈铁盘鼻青脸肿,接连吐血,爬在地上哀叫:“饶命,饶命。”

  阮晓露此时一颗心才算落地,见沈铁盘身上掉出尖刀,心有余悸。

  待两兄弟打痛快了,她轻声道:“他先前密谋哗变,不知跟多少人暗地通过气。要是打死了,反倒成了我自认理亏、堵人嘴巴。”

  阮小二笑着踢了一脚:“这是李俊的人,我杀来作甚?没得坏了义气。”

  又看着那蹲成一排的几个帮众,冷脸道:“你们是同谋不是?来让爷爷揍一顿!”

  阮晓露忙道:“这些虽是沈铁盘手下兄弟,但并没参与哗变。”

  她这话敷衍有余,诚意不足。阮小二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些诚惶诚恐的帮众,会意地笑了。

  “既然俺妹儿发话,都起来吧!今儿算你们撞大运。但凡俺妹伤着一块油皮……”

  此时更多人闻讯赶来。费保、倪云、卜青、狄成、王擒龙等大小头目奔入草棚,尽皆大惊。

  “起来!”倪云揪着沈铁盘,吃力地把他提起来,“你自己说,干了什么好事!”

  沈铁盘余光瞥见自己那些同谋小弟都缩在一旁,神色沮丧,吐出几颗牙,恨恨地道:“事到临头,全不中用!为什么不一拥而上?现在可好,满盘皆输!”

  卜青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耳光,“这厮还敢口出狂言!给绑起来!”

  大敌当前,人人心理压力巨大。盐帮成员自己先内讧作乱,他们自觉颜面无光。大声呵斥沈铁盘,以澄清自己并不知情,更不会护短。

  阮晓露观察这几人神色,确实是愤慨不已,不像被沈铁盘拉拢过的。

  王擒龙殷勤问:“这厮可伤着姑娘?”

  阮晓露揉揉手腕,笑道:“我放翻这两人的时候,好像是有点扭到。没关系。”

  此时岛上人众听闻异变,都围了来,里三层外三层站了一圈,很多人并不止情况备细。听阮晓露语调轻松地说出“放翻两人”,不由大为震撼,肃然起敬。

  哗变之事已经尽人皆知,需要即刻解决。但也不能解决得太急躁,给下层人众造成一个“高层火并、与我无关”的印象。

  她让人把五花大绑的沈铁盘押到娘娘庙外面空地。岛上岩石崎岖,没有路,沈铁盘摇摇晃晃地跪在石滩上。

  “方才不少灶户朋友已经听到了。”阮晓露指着沈铁盘,朗声道,“我拿下他,不是因为他得罪我、暗算我。是因为这人贪生怕死,意图投降女真、投降官府,把这千百灶户乡亲都出卖给强权,让你们一辈子受人欺压,一辈子摆不脱苦日子——他却忘了,正是因为千百年来,灶户备受剥削、生计无着,才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买卖私盐,才有了各路盐帮,才有我们这群人。而你,你也是灶户出身,如今遇到危机,不思解决,反而妄想出卖灶户,让他们重新当牛做马,完全违背我等初心,绝无可恕!”

  沈铁盘面色灰败,知道自己孤掌难鸣,大约没好下场,忽然眼中滚泪,喊道:“说我灶户出身,说我忘本?呸!就因为我是灶户出身,我才知道,我们这种人,投胎投了一条贱命,命里就该当牛做马、忍饥挨饿,守着万亩盐田,自己 却吃不到一粒好盐,有口气活着就是老天垂怜……这种日子,你们这些英雄豪杰可能觉得苦,但我们早习以为常!祖宗十八代不都是这么过的?这世上,谁富贵,谁贫贱,都是命中注定,谁妄想改命,谁遭天谴!今日我们的处境就是明例!”

  他鼻青脸肿,牙齿脱落,说得含混不清。然而许多灶户都听得落下泪来。他们的贱籍代代相传,每个人都有无数血泪故事。如今跟了盐帮——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活菩萨,至少利益一致,不会把他们往死里逼。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自由富足,他们真的配吗?

  阮晓露耐心听沈铁盘说完,一声冷笑。

  “原来灶户命定就是牛马。说得挺在理。然而你却不想当这个牛马。方才你可跟我说得清清楚楚,你想要投降官府,当个欺压灶户的盐务官。”

  沈铁盘:“我、我……”

  灶户里有人啧了一声,刚流的泪又收了回去,恶狠狠地看着这个曾经的老乡。

  阮晓露转向诸位帮众。

  “你们说呢?要不要听他的话投降?”

  一群帮众大声喊道:“当然要战!死也不降!”

  处置叛变之人,当务之急便是诛心,让他的自私嘴脸曝光于众,受到人人厌恶。

  阮晓露提一把朴刀,看向沈铁盘。

  沈铁盘脸色立时白了,叫道:“你不能杀我!帮中兄弟生死,只有帮主做得主!其他人谁也不行!”

  费保使个眼色。几个盐帮头目高高低低,朝她作一大揖。

  “是他糊涂透顶,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我等不察,让帮里出了这败类,惊扰了姑娘。这厢给你赔罪了。这个人,我们派人暂且监押,等请示帮主,再行议处,绝不会偏袒姑息。”

  阮晓露微微嗤笑。当啷一声,把朴刀丢在沈铁盘面前。

  “方才你也只是要拿我,没想杀我。”她居高临下看着他,“自己拿刀,上阵去将功折罪。离落大潮还有半个时辰,谁都别想偷懒。”

  沈铁盘接过刀,目光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神色凛然,井然有序地分发兵器。

第282章

  阮小二和阮小五一左一右, 迎着海潮而立。登高远望,对岸金兵快速集结,都在等待海潮退却、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现在看俺们了!“阮小二拍拍妹子肩膀, ”你到后面那队去,帮你哥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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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刚过, 海潮落, 金兵大举登陆。

  他们饮饱了水,吃掉最后一份干粮, 将轻重伤员抛却在后,恃众猛冲。

  他们排出围猎的阵型:前阵者二三十, 持短刀或大刀, 后阵者七八十, 持弓箭相随。各人都持小盾。一二十队为一阵, 高呼长啸, 耀刃奔腾。

  先是一波箭雨射到。守兵的弩机射程不足, 无法反击, 只能缩在礁石栅栏之后。等箭雨稍稀, 冒出头,敌人已杀到百步之内。弩箭只射出一波,便有金兵大步登陆, 在浅滩范围扩大之处,从左右两路分别包抄。

  “弟兄们上!冲啊!”

  近岸乱石堆上, 一个瘦弱喽啰敲起破锣,用锣声指引队伍进退。

  一众大汉举刀迎上。他们有的是绿林中打滚的亡命之徒,熟练地左冲右突, 痛快杀戮;有的是入行不久的平民,几天前还是全无经验, 然而此时已经迅速成长,动作不再笨拙,招式愈发狠辣,见到敌人时也不会生出本能的畏惧,而是在周围人的感染之下,坚决、甚至盲目地向前冲杀。

  而对岸的女真士兵其实也一样。他们本是部族百姓,没拜过师,没学过武,没在校场里操过兵。他们只是在一场场战争中试炼下来,侥幸未死,便日益强大,成了令北国人闻风丧胆的女真铁骑。

  第一批登岸的金兵接连倒下。他们已经跋涉了半个时辰,鞋袜湿透,精疲力竭,正是最脆弱的时刻。

  但随后更多人涌上海滩,横冲直撞地爬上海岸。几名盐帮头目各守一隅,仗着一点点高度差,指挥手下拒敌。

  幸而浅滩狭窄,金兵被迫排成纵队,一批一批地抢滩上岸。否则若是几千人同时登岛,轻易就能将守军合围歼灭。

  阮晓露执刀督战,令人不断大喊提醒:

  “只要守一个时辰,浅滩淹没,敌人就不得不退却。还有七刻钟!”

  与此同时,金兵队伍里也有传令官扯开嗓门,大喊什么。阮晓露只模糊听懂几个数目字。

  敌人也在计算时间,传令全军,争取在一个时辰内拿下娘娘岛。

  暴雨过后,气温凉爽,微风习习,正好拼杀。

  阮晓露忽然眼光一霎,目光追随那金兵传令官的奔波轨迹,慢慢锁定军中一人。

  “二哥五哥!”她大吼,“你们东南方向三十步外,敌军主将在此,去把他杀了!”

  这副面孔她再熟悉不过。指挥金兵作战的,不再是那个又憨又莽的小王子灰菜,而是历经磨练、谋略和智计都更上一层楼的金国大将完颜宗朝。

  此前几日作战,宗朝自恃己方人多,效仿他读过的汉人兵法,什么“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自己“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并未次次冲在前头。但,不知这帮草寇里藏着哪家草头军师,随着推进越来越艰难,对方怪招频出,甚至己方因箭毒、烧伤、干渴、溺水……连续出现非战斗减员,他渐渐坐不住,行军部署之际,还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节奏。

  一场救命的暴雨,把崩溃边缘的金兵救了回来。再次攻岛,他亲自披挂上阵,领兵突击,只求一击致命。

  正杀得酣畅淋漓,忽听远处敌阵里似有女声。宗朝抬首一瞥,两眼精光大盛。

  怪道自己这三千兵马,吃不掉百十个贩盐蛮子!原来有她在捣鬼!

  他一棒挥出,打翻两个盐帮喽啰。王擒龙抢上前救援,大刀横扫而来。宗朝手中棍棒太长,急切间扭转不来,立时撤了手,身子一斜,避过一刀,然后铁臂伸出,咔嚓一声,将王擒龙的手腕扭脱了臼,接过那柄大刀来,顺势一捅。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王擒龙后心衣裳,把他拽倒在地。刀尖划破王擒龙的布衣,在他胸腹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宗朝不管那倒地痛叫的大汉,目光盯在后来那人脸上,习惯性摸摸自己的胡须——前阵子做观察使,跟汉人混迹在一起,他学汉语、读汉书,显得很是积极进步。唯有那一脸让他成熟二十岁的大胡子,怎么也不肯修一修,时常惹来那帮蛮子的嘲笑。

  如今他庆幸没修胡子,让他在对阵旧相识之际,威慑力倍增。

  “汝缘何在此?”他粗着嗓门问。

  “汝缘何在此?”阮晓露轻描淡写,学着他的口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