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62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阮晓露一副大嗓门,浓浓山东口音:“俺要去江对岸,可是俺、俺怕水。”

  船家也都是赶时间做生意的,催几句,见她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也就不理会,招呼别人去了。

  只有一个大胡子船家凑上来,拍着满是刺青的胸脯说:“我这船最是稳当,做我的船,包你脚都不湿。上来吧!”

  阮晓露翻开钱袋瞅瞅,“多、多少钱?”

  袋子里露出金灿灿一团,是她给老娘打的金凤钗。

  阮婆婆操劳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唯有一个陪嫁的金钗,多年前让阮小五讨走赌博去了。阮小五戒赌之后,想起这事就惭愧。但那金钗却找不回来了。于是求着六妹妹,到了那江州繁华之地,给娘打个最大最气派的钗儿。

  “哥出钱!做个皇后娘娘那样儿的!”

  阮晓露不辱使命,江州最大的首饰铺里,挑了个架子上最贵的,又额外加了半两金,打得又长又厚。

  大胡子艄公把眼瞥见那大金钗,吞了口口水,粗声道:“不贵,五百文一人。姑娘孤身赶路,给你打个折,三百文,比别人都便宜!”

  别的艄公里有看不下去的,好心提醒:“姑娘,江上不太平,别贪贱……”

  被那大胡子一瞪,不敢出声了,背转过去摇头。

  大胡子不由分说,抢过她的包袱,把她推上自己的船。

  阮晓露畏手畏脚地上船,坐下东张西望,问:“凑几个人开船啊?”

  大胡子艄公忽然变脸,冷声道:“就你一个,走吧!”

  然后一橹荡开,顷刻间离岸两三丈。

  这艄公蛮力不小,速度真快。一阵劲风掠过脸颊,脚下江水飞速流动。阮晓露激情上来,忍不住高声大叫。

  那艄公把她的叫声当成了惊恐,转过头,已是一脸凶相。

  “小姑娘,包袱里有什么,都给我拿过来!”

  阮晓露“如梦方醒”,叫道:“青天白日,你敢抢劫!”

  “哈哈哈!”大胡子艄公纵声长笑,“今日上了我的船,是你的晦气!怪就怪你一个妇人,居然敢带金子出远门,不抢你抢谁?说,你是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

  不等她回答,哈哈大笑,得意地给这个外地游客解释:“这板刀面呢,就是我有一柄快刀,一刀一个……”

  “……都剁下水,一个不剩。馄饨就是让我自己跳。”阮晓露压根没动地方,用脚把包裹拉到自己身边,支着下巴乐,“我说你们这帮做水鬼的,口径也太统一了吧?是不是请人培训过?”

  那艄公还凶着个脸,被她说傻了,不由自主结巴:“是、是帮主大哥请船火儿张横、讲过课……”

  “不知变通。不及格。你这船上只有一个客人,何来‘一刀一个,一个不剩’?我跟你说,这当水鬼跟当土匪一样,你得钻研业务,得创新,有自己的风格,才能让领导赏识,不能领导说啥就是啥……”

  阮晓露垂下手一捻,从船板缝里捻出来一把灰白色的盐块块。

  “我有事,要见你们领导……哦不,帮主。”

  大胡子艄公脑子没转过弯,还愣愣地看她。

  阮晓露靠在船头,微笑回望。

  盐帮的船,闲时当然也用来摆渡载人,赚零花钱。至于这钱怎么赚,全靠个人发挥。

  但这大胡子显然业务水平太差。瞧他拉客时那急功近利的模样,就差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若不是今日阮晓露故意上他的船,他怕是一个 月都没法开张。

  揭阳盐帮神出鬼没。除了这以身犯险的一招,她还真不知到哪去找人。

  要是这大胡子真的不知好歹,非要请她吃馄饨板刀面,她也有对策。今日江水无风无浪,又暖又清,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三分钟回到对岸,就当洗个澡。

  还能顺便把他的船给捅个窟窿。

  好在,大胡子艄公没有傻到家。他忿忿不平,将她脚边包袱看了又看,嘴里骂骂咧咧,扯起一道帆。

第55章

  “哎唷, 太客气了。”阮晓露接过一个热腾腾的碗,眉开眼笑,“我不是故意赶饭点儿的啊。我也没想到你们住这么远……”

  “手下人愚鲁, 冒犯贵客。仓促之间没什么可招待的,休嫌寒酸。”

  混江龙李俊挥挥手, 把那耷拉着脑袋的大胡子打发走, 自己拉开个凳子,也盛一碗面, 热气四溢。

  “请。”

  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农家草房,藏在浔阳江北岸的芦花丛后面。水鸟时而飞上房檐, 屋后能听到悠长的渔歌。

  李俊穿着家常布衫, 赤着一双臂膊, 双手虎口上隐约交错着渔网割伤的旧疤, 乍一看就是个兢兢业业的渔家大哥。然而当他抬起眼, 目光中霎着一种被滚滚风浪磋磨出的韧劲, 让人不禁觉得, 这只是不过一只暂时栖身在水里的巨鸟, 迟早会腾空而起,带出惊涛骇浪,掀翻满江的船。

  好在阮晓露在梁山混, 各种盲流见得多了。对于这种明显的社会不安定分子,并不惧怕, 反而觉得挺亲切。

  “你们盐帮没人会烧饭么?”她故作受宠若惊,“还得帮主自己来?”

  李俊笑道:“不是说了吗,再赚两年钱, 就洗手不干。到那时,总不能饿着啊。”

  阮晓露跑了一上午, 肚子正饿,马马虎虎道了个谢,啜一大口汤。

  “真鲜!”

  照顾她口味,还特意撒了葱花!

  看来这李帮主为了日后的退休生活,还是做了相当周全的准备。

  她吃了一口,得寸进尺道,“再卧个鸡蛋就更好啦。”

  “那对不住了。”李俊笑道,“今年天旱,帮里手头紧。”

  阮晓露不解,“天干水浅,鱼不入网,做渔民的确实不好过。但你们又不捕鱼啊。”

  她抬起头,确认:“是不是,童大哥?”

  翻江蜃童猛端着一碗面,哀怨地朝她看一眼。

  “我是老二。大哥在外头。”

  淦,又弄错了,“童二哥。”

  不过童猛大概被认错多了,已经佛系,不生气。

  他好心跟阮晓露科普:“你没到过海边吧?海边煮盐的灶户,被官府监管得严,每日产出都有定量,完不成便打。遇上阴雨天气,卤池稀释,没法开火,才可以减免定额。我们老大就教他们,若遇一日雨,回头上报三日;若遇三日台风,就报它七八日。反正官老爷不常下乡,也不会细究……”

  阮晓露豁然开朗:“这多出来的下雨天,产的盐就可以私卖!”

  “也没那么简单,还得需要许多暗处操作,”童猛道,“不过,大体上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天气干旱,日日大太阳晒着,盐民也就无法多申虚报,不能钻空子卖私盐。盐帮进不到货,自然就穷啦。

  穷到吃个板刀面都舍不得加蛋。

  她不禁感叹:“还是挺冒风险的。灶户为什么这么配合你们?”

  李俊笑道:“官府收盐,每斤四文。我给他们每斤十文。”

  阮晓露生怕自己听错了:“每斤四文?”

  然后卖每斤两百文?官府也好意思!

  童猛一挺胸:“你别看我大哥在江州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在海沙村,人家把他当活菩萨呢,就怕他不来!”

  “你才过街老鼠,”李俊撂下碗,“不会讲话可以闭嘴。”

  盐枭头子杀官军的时候下手狠辣,能砍脖子绝对不砍手,能补刀的绝不留活口。这会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却成了温良随和的邻家大哥,就连跟小弟拌嘴,都带着一股子无奈的笑意。

  小屋里面汤飘香,蒸腾着一股宜室宜家的和谐氛围。

  阮晓露没买账,皱着眉头算数。

  “上次茶娘子卖了我半斤盐,收我三十文。那一斤就是六十……”

  啧啧,还活菩萨,也是一帮吃暴利的吸血鬼。

  童猛澄清:“她是零售,我们是批发。批发价也就四五十文,看行情……”

  阮晓露赶紧说:“我没问,你自己说的。”

  这童猛还挺实诚,批发价都和盘托出了。她不想听那么多商业机密啊。

  但是看看李俊,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面,一点也没个警惕。

  转念一想,就算她把盐帮的盈利模式都摸透,难道能照猫画虎的跑到什么海沙村,去抢李俊的生意?不要命了。

  干这行门槛高,风险大,每天摆在秤盘上的是鲜血和性命,金钱数字反倒是最不打紧的。

  李俊吃完一碗面,又热了一壶酒,筛过了,才虚空拱手,问:“晁天王有何吩咐?”

  阮晓露乐了。直到现在,他们还以为她是晁盖派来试探的呢。

  她放下筷子,直说:“今日找来,晁天王并不知道。我答应天黑前回客店,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烦请到时派个艄公渡船,给我送回去。”

  李俊“咦”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吃吃喝喝的脑子,放下酒壶,认真看她一眼。

  “你是瞒着他们来的?”

  阮晓露甩个重磅炸弹,先卖个关子,让对面反应一下。

  李俊看看日头,却摇头。

  “日落前我便要启程去收盐。半个时辰够说吗?”

  阮晓露一瞬间有点心思恍惚。这盐帮怎么搞的,商业机密到处乱说,老大的行程不保密,生怕别人不知道。

  李俊这边也觉得奇怪。一个大姑娘,冒着被同伙猜忌的风险,孤身一人闯盐帮,身上好像只有一把刀,若不是傻大胆,难道只是来蹭饭的?

  “那不巧,你今晚怕是走不了了。”阮晓露摊手,“明天宋江出牢城放风,多半会去江州琵琶亭。我家晁天王打算趁机把他抢出去。”

  己方队员的行动阻止不了,只能稍微通一下敌,指望这神出鬼没的李大哥牵制一下。

  李俊慢慢点头,郑重朝她一揖。

  “多谢姑娘好心告知。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回江州。”

  阮晓露:“等等?”

  这不值得开个盐帮大会,来个长长的密谋?现在送客算什么?

  童猛也低声说:“老大,他们要是抢了人,可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啊!”

  阮晓露猛省,失笑:“你们不信,以为我是晁盖派来捏造假情报的?比如……把你们诓到琵琶亭,让你们白等一天……”

  李俊坦然道:“确有可能。”

  阮晓露无语凝噎。这盐枭真是该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