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宋公明别上船,这张顺也是揭阳三霸……”
说晚了。张顺将竹蒿一点,哈哈大笑。
“宋江哥哥,兄弟是来救你的!在大牢里有什么好待的,我送你去梁山,江湖上快活!”
小船一瞬间漂远。宋江被那惯性带得向后一倒,帽子飞走,惊慌失措。
瞥一眼岸边,李逵还在挺尸,围观众人还没散去,都眼睁睁看着他一介囚徒跟当地渔霸勾结,明晃晃地越狱跑了!
宋江扒着船舷哭出声:“我、我不想走……”
张顺以为宋江怕水,放慢了船速,笑道:“兄长莫慌,你就算掉进水里,兄弟也能把你捞上来,包你头发不湿!”
哗啦一声,另一艘小船破浪而来。船上的女子撑一根竹蒿,势如劲草,长发随风飘。
“张顺!”风声送来一道战书,“光天化日绑架群众,胆子挺大啊!停船!见者有份!”
宋江总算认出来了,面如土色:“这是梁山水寨的阮、阮六姑娘……”
不、不会跟张顺是一伙的吧?他们南北联手,就是为了把他宋江给捞出江州牢城?他宋江何德何能啊!他不想走啊!他还想踏实服刑,认真改造,重新做人……
为何苍天频频开玩笑,谁都要挡他一脚?!
阮晓露趁着张顺减速,驾船赶上。
“老宋,我送你回去!快跳!”
两艘船时而并拢,时而分开。宋江眼看周边茫茫绿水,抖如筛糠,哪里敢动,只是喊:“姑娘救我!”
张顺余光一瞥,浑不在意,“你是何人?”
手中竹蒿发力,小船猛地拐一个弯。
宋江被甩出两步,大呼小叫。
阮晓露不甘示弱,一个漂移甩尾,迅速追上。她船上没有怕落水的人,转弯更急,船尾踏着浪,顷刻间赶上,跟张顺肩并肩。她伸出竹蒿——
“老宋,抓住!”
不防张顺手中竹蒿一甩,直接绞上了她手里那根。他水上功夫了得,力气也不小,阮晓露只觉得一股巨大推力当胸惯来,不由一个趔趄。
张顺用竹蒿挂住她的重量,轻蔑一笑。
“小妹妹,想在我浔阳江做生意,拜了山头再来!”
对面那个抢生意的却不知好歹,回敬他一个大白眼。
“你船上这位就是最大的山头!你要绑架他,跟他报备了么?”
自作孽不可活。张顺脚下轻轻一蹬,两船错开,竹蒿再一抖,她整个人被直接甩出三尺,一声不吭落下水。
张顺收起竹蒿,轻笑:“宋大哥别怕,这些江湖宵小,奈何你不得……”
“宋江,接着!”
阮晓露从浪花里冒头,大喘一口气,身上抽出小刀,用力一丢。
嗡!刀尖扎进船帮,正好立在宋江脚边。
“只能帮你到这了!”
宋江吓一跳,低头一看,猛然醒悟。
他拔出那刀,毫不犹豫地架在自己脖子上。
轮到张顺不敢动,丢下竹蒿:“宋大哥,宋大哥你别想不开啊!”
宋江垂泪道:“张顺兄弟明鉴,宋江家中有老父在堂,漂泊江湖,不曾孝敬得一日。临行前,父亲特特叮嘱,我虽有一班江湖弟兄,但切莫为了一己快乐,苦害家中,累家人怆惶惊恐。如果今日宋江随你而去,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活着还有何用?!兄弟若不肯放我,宋江情愿一死!”
张顺当了半辈子恶霸,何尝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成了个雪白的木头人,双手双脚都不知往哪儿放,舌头也不听使唤,就怕一句话说不对,宋公明血溅当场,他在江湖上别混了。
宋江老泪纵横:“兄弟,江湖险恶,不是久恋之家。你也劝劝你的哥哥,莫再做那违法的勾当,不如早受招安,博个封妻荫子,方是正道……”
阮晓露已经爬回渔船,湿淋淋全身滴水,稳稳地驾船迎上:“老宋,过来!我送你回牢!”
宋江不假思索,一抬腿,跳上了她的船,一头扎进她怀里。
“牢城的水门就在那边,”他颤颤巍巍,伸手指着东边那一排石砌的岸,“请、请姑娘送我回去,宋江深感大恩……”
“刀给我。”
阮晓露说完一句话,眼看张顺撑船赶来。宋江马上又把那刀架上自己脖子,严肃叫道:“兄弟快走,别让官兵追上你!”
张顺狠狠瞪着那横插一刀的陌生姑娘,最后万般无奈,瞄准宋江,隔 空拜两拜,连人带船消失在水波中。
宋江趴在船头喘了好一阵,惊魂稍定。
“阮姑娘!是晁、晁天王派你来给我解围的吗?”
还是梁山的家人们贴心,不远千里,亲手送他回去坐牢。
阮晓露心说,你想得太美了。梁山除了我一个,别人也都虎视眈眈,等着救你呢。
嘴上说:“这帮人今日失手,不会善罢甘休,多半会趁夏日水涨,破坏水门绑架你。我看这水门也年久失修,你回去赶紧告诉管牢城的,务必加强防御,不能让强盗一而再再而三的进犯。”
宋江连连称是,又跌脚:“流配的路上,识得了这帮兄弟,厉害是真厉害,可也忒热情了,唉!”
江州牢城连着水,水门守卫早就注意到了江上闹剧。犯人被人绑架走了,这可了得!
早就解开几艘官船,随时准备出发截人。
谁知宋江自己逃回来了。守卫马上开了门。一群牢子小吏涌上来,迎接劫后余生的宋江。
阮晓露把宋江送上岸,亲眼看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牢城,这才驾船回转。张目远望,这里离琵琶亭已经很远了,晁盖他们绝无可能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完美。
宋大哥吃了这一吓,估计再也不敢出牢城一步。
她擦干头发脸蛋,坐在船上歇了一会儿,寻思把这船还到原处,别让渔民大哥着急。
竹蒿刚撑了一下,就撑不动,小船原地打转。
紧接着,日光晦暗,江风阴沉。一声唿哨,几艘柳叶船从波浪里钻出来,一字排开,停在她面前。
柳叶船上立着一排赤膊大汉,个个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厚背阔,面色阴沉,好像一个刚输了球的水球队。
阮晓露抬起头,把这水球队一个个看过来,压着飙升的心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假笑。
“浪里白跳张顺,幸会幸会,不好意思,截了你的胡。不过主要是宋江不想跟你走,强扭的瓜不甜……”
张顺不服气地瞪她,身上还有几处李逵揍出的红印子,雪白的胸肌一鼓一鼓,压着一肚子气。
“船火儿张横!久仰久仰。听说您的板刀面做得最好,十年无差评,全浔阳江水鬼的行业标杆……”
张横斜睨着她,晃晃脖子,又推推手指,身上咔咔响个不停。
“童……不是叫你,我是叫童猛兄弟,这次认对了,你这个……这个蜃,刺得真漂亮。你俩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哈哈……
童威童猛一个看左,一个看右,使劲朝她翻白眼。
“李大哥,李帮主,别来无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亦甚想你……”
李俊目光冷峻,唯有右手紧握船舵,肌肉块上爆出一串青筋。如果此时给他测个血压,估计能飚到一百八。
“阮姑娘,”他眼锋如刀,低沉沉道,“人不可貌相,倒是我们错看你了。”
“是我错看你!”阮晓露理直气壮,指着他鼻子控诉,“原本的约定,是我允许你们阻挠今日的琵琶亭计划——阻挠而已,没让你们得寸进尺,擅自救人!这已经超过了昨天谈判的内容范围——”
李俊:“没错,是张顺兄弟临场发挥,更进一步——既然昨天我们并未保证不会如此,那也不算毁约吧?”
“那我刚才横插一杠,没让他得手,也属于即兴发挥,也不算违约,几位好汉为何恼怒?”
李俊:“……”
歪理,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又有一艘船驶来。船上的俩人一身绫罗,满脸福相,是穆家兄弟无疑。
“怎么回事?怎么集合了?我们正跟他们那晁盖聊天呢,这人是个好汉……”
穆弘正摸不着头脑,忽然看到阮晓露,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咦咦,李大哥,这不是昨天那个茶……”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梁山的。”阮晓露赶紧表明身份,假装害怕地看着李俊,“李大哥不让我告诉你们……”
谁让李俊昨天留后手,没对穆弘百分百坦承,今儿活该被挑拨。
穆弘急了:“哎?李大哥,你怎么……”
李俊瞪她一眼,然后泰然自若地对穆弘解释:“因为我也不曾尽信于她。你看看,今天果然她来捣乱。”
阮晓露:“才不是呢!他就是想独享情报……”
刷的一声,李俊拔刀。
“上船。”
阮晓露赶紧住嘴。
才想起来她自己的刀,宋江拿着没还,一直架他自己脖子上,直接带回牢城里,然后上缴了!
晦气。
她乖乖跳上对方的船,躲在童威童猛身后。
江州牢城里的官兵已经顺水而下,盯上了这帮社会渣滓,大喊着盘问。
李俊一声唿哨,三条船丁字分开,倏忽间扯起了帆,飞流而下,消失在波浪里。
阮晓露只觉劲风拂面,忍不住回头看。二里之外,似乎是孙二娘飞奔到江边又跳又叫,风声送来一阵阵破碎的咒骂。
“阮六姑娘……让他们劫走啦!……腌臜泼才,不知死活……”
第58章
一开始, 阮晓露没怎么害怕。一整个水球队给她护航,畅游浔阳江,腹肌免费看, 还想咋地。
“风急天高猿啸哀……”她心不在焉地欣赏风景,“哎呀, 下一句忘了……”
反正晁盖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其他同伴也都不是吃素的。孙二娘已经瞧清楚她的绑架犯。揭阳三霸给自己结了这么个仇, 到时候不定谁求谁呢。
她心态放平,欣赏水球队的健美英姿, 觉得他们脑袋上个个都顶着死亡标记。
但是,随着小船顺流而下, 揭阳镇和江州城顷刻间看不见, 岸边从村落到农田到丘陵乱石滩, 两岸猿啼凄厉, 鸟鸣声忧, 俄而大浪卷起, 把小船裹挟上天, 又有石滩湍流, 碎木乱撞,小船越行越偏远的时候,阮晓露的心里开始打鼓, 觉得事情已经不能用一句简单的“你听我解释”来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