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管家从衣襟里掏了掏,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方子,递到牛老爷子面前。
牛老爷子一目十行掠过,又把它递给自己的女儿杨妗妗。
“你也看看,这方子我瞧着问题不大,确实是对症下药,我相信写这方子的大夫确实是已经尽力了。”
“确实没什么问题,可单单看这些用量,便知道那孩子伤得厉害,不行,我得亲自去瞧瞧他现在的情况。”
说完,杨妗妗就急匆匆地往林轩的卧房走去。
“妗姨,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也要去!”
正要跟上亲娘和姐姐脚步的林玄珏却被杨老夫人给拦下了。
“你就别跟上去添乱了,你娘和你姐姐都是女子,轩儿不好拒绝她们的关心,可你这个小家伙若是也跟上去,他恐怕一个也不会见。”
确实如杨老夫人所言,林轩到底没能扛得住母女二人在门外的呼唤,打开了房门。
“娘,你能一个人进来吗?”
明白林轩的顾虑,他不愿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伤口,于是林黛玉体贴地主动表示自己不会进去。
朝着林黛玉点了一下头,杨妗妗独自迈进林轩的卧房,房门被林轩从里边很快又关上。
不过即便如此,林黛玉也并未离去,而是在外头的廊下坐着,静静等待。
等傍晚时分,林如海从衙门归家,杨婉婉也回来了,一家子在一起吃晚饭。
杨婉婉便问:“今儿不是林轩那小子要回来?他人呢?”
杨妗妗瞥了她一眼,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那么有精力,轩儿一路奔波,回来有些疲累,在他自己房间睡着呢,厨房给他留了饭菜,他醒了之后若是饿了,自己起来去厨房吃就是。”
“还有啊,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又跑到哪里去疯了?”杨老夫人开始盘查她的踪迹。
“我、我去给一个朋友帮忙去了,他病了,我去给他做两天饭,省得他饿死了也没人管。”杨婉婉眼神游移,嘴角不自觉上翘,一副少女含春的模样。
把杨老夫人给气得,她正要点破小女儿的谎话,却被牛老爷子给阻止了。
“好了好了,我都饿了,先吃饭吧,玄珏,玉儿,来,赶紧吃,敲你们姐弟俩瘦的。”
直到回到主卧,林如海才开口询问妻子:“轩儿的情况到底如何?伤得重不重?他这次考中了秀才,接下来便是乡试,乡试三年一次,他的学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火候了,明年正好可以一试,他的伤不耽误吧?”
杨妗妗摇着头,一边叹气一边告诉他:“怕是没指望了。”
“竟伤得这般严重?可我那同僚的信中明明说轩儿行动无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轩儿他的伤在脸上,是肯定会留疤的,且疤痕还不小,他、诶,他现在不愿见人,情况不大妙。”
“什么?伤在脸上了?怎会伤在脸上呢?”林如海也急了,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本朝对参加科举的学子,除了出身户籍有限制,还对样貌有要求,长得太丑的,脸上有缺陷的,一律不会录用。
可以说,林轩的科举之路已经断送。
“不行,我还是得亲自过去瞧瞧他。”
杨妗妗拦也拦不住,林如海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攥着拳头重重地在桌面上一砸。
“威远侯!简直欺人太甚!他怎么能如此阴毒,彻底断送了轩儿的未来!”
“老爷慎言,并无准确证据证明事情是他做的,那名舞女当晚已经投湖自尽,死无对证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谁会花费这样多的心思,去针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我明日便要在朝堂上狠狠地参他一本!为轩儿讨回公道!”
林如海气得脸红脖子粗,全然不顾自己优雅温和的形象。
“老爷!你冷静一点,贸然行动,非但不能为轩儿讨回公道,反而会让群臣更加议论他背后的身世,你真的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啊?”
杨妗妗这番话,确实给暴怒的林如海降了温。
“还有啊,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金夫人一声,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老爷你看呢?”
“当然得告诉她!轩儿是她的孩子,她作为孩子的生母,以前不能救轩儿于水火之中,如今轩儿受了这样大的伤害,她这个生母难道不该心疼心疼孩子?”
“罢了,那我过两日,跟她说一声去。还有啊,轩儿他敬重你,你的劝告想必他也能听得进去,回头你得多开解开解那孩子,别叫他想岔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
自即日起,林如海每日下值归家,晚上都要到林轩房里找他好好聊聊天。
“其实,即便不能科举,也不代表一个人的人生,就真的一片灰暗了。就比方说你娘亲还有你姐姐,她们身为女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无法科举,但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本事,人生不也很光明?你说呢?”
其实林如海说了许多,但林轩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唯独这番话是最让林轩触动的。
自这一日起,林轩终于愿意主动露面,与家人一道用饭,闲话几句。
最高兴的莫过于林玄珏了,日日缠着林轩,哥哥长哥哥短的,似乎林轩依然是从前那个令他崇拜的兄长。
“玄珏,哥哥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呀?哥哥你说就是了。”林玄珏仰着下巴,一脸无忧无虑的模样。
“哥哥以后、怕是不能替你扛起咱们这个家,所以你以后能不能连带着哥哥那一份,一起努力,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举,光耀咱们林家的门楣,护住黛、长姐——”他第一时间迅速改口。
“可好?”他知道自己这样把自己的心愿灌输给幼弟,是一种自私的做法,但黛玉的美貌已经藏不住了,若没有一个势力强盛的母家作为后盾,她会被迫接受一些东西,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过着她想过的生活。
“哥哥……”林玄珏这些年一直都是被放任着长大的,家人从未告诉他要做这些,也没有要他背负任何东西。
“玄珏,哥哥如今已经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但你可以,你能答应哥哥吗?”林轩期待地看着他。
风吹过,林轩脸上的幂篱被刮落,露出他脸上狰狞的伤口,一半艳丽如妖精鬼魅,一半诡异似罗刹阎罗。
林玄珏的瞳孔倏地紧缩,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哥哥脸上的伤。
见他愣在当场,林轩还以为自己吓着他了,忙背过身去。
“我、你别怕,我先回房间了。”
林玄珏反应迅速,伸手拽住了林轩的下摆。
“哥哥,我……我答应你,我以后会好好读书,会努力考科举,会撑起我们这个家……你别——”
说着说着,他哽咽到失声,豆大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林轩也红了眼眶,转身拥抱着他,像以前那样哄着他。
“别哭。”
只不过当金夫人得知林轩伤了脸,再也不能科举后,心里积攒多年的怨恨再也压抑不住。
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逐渐疯狂。
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用他的命来为我的轩儿赎罪!
第97章
这一日,林玄珏又出现在林轩的卧房,亲自催促他更换敷在伤口上的药膏。
“我这伤口已经基本结痂了,不必再如此谨慎的,实在无须你日日一早跑来,你平时不是最爱睡懒觉的?”
“那哪儿成,哥哥虽然是男子,但容貌也是顶顶要紧的,虽则如今白璧微瑕,但若能使这瑕疵略小些,不显眼些,即便我少睡些,那也是值得的。”
说完,林玄珏亲自打开盛放药膏的小瓷罐盖子,拿着取药的小玉板从中撬出一大块,就要往林轩的脸上抹。
林轩笑着往后躲了躲。
“哪里用得到这么多,这药膏用料珍贵,是极好的伤药,你这败家的用量,我瞧了都觉得心疼。”
“这有什么,药膏做好了,不就是给人用的,哥哥你别动!万一我弄掉了,岂不是更可惜。”
被他这一通说,林轩无奈地任由他去。
“小少爷,有一封您的信,是从边关寄回来的。”管家林叔拿着一个信封出现,就要双手递到林玄珏的面前。
放下手里的药罐子后,林玄珏兴奋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接过信封,直接撕开阅览。
“果然是大将军写的信!上次接到他的信都是大半年之前了,原来是去岁冬日里霜雪实在太大,封了路,后来一开春,又有敌军屡屡侵扰,我就说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不给我写信的。”
林轩替他盖好那小瓷罐,才开口附和。
“大将军惦记着你呢,我早说过让你别急着怪人家,定是事出有因,才会耽搁了给你写信。”
“嘿嘿,是呢,怪我怪我,这次是我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会在信中,向大将军致歉的。”
欢欢喜喜地将短短一页纸的信看了两遍,林玄珏才心满意足地将它折回去收好。
“只可惜我怕是要食言了。”
“什么食言?”林轩不解。
林玄珏看着手里的信封,颇为惆怅地说:“原本我同大将军约定好,待我长大后,就到边关去探望他,陪着他一起驻守边关一段时日,尝尝那里的烤羊肉到底有多好吃。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哥哥将来要努力考科举,大约不能到边关去了。”
“边关……”林轩似乎被点醒了。
“你们两兄弟怎么还在磨磨蹭蹭的,赶紧去吃饭,就等着你们两个了。”杨妗妗过来催促。
正是用饭的时辰,威远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侯爷,您快尝尝,今日这汤可有些不同。”伺候的嬷嬷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
今日威远侯本是要外出的,临时被金夫人身边的嬷嬷请了来,他只当是嬷嬷在有意让他们夫妻亲近。
“是吗?瞧着与往日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当这汤汁灌入口中之后,他才微微皱眉,察觉到确实不同,有些难以下咽。
“侯爷怎么不喝了?可是觉得不合口味?”金夫人美目轻轻一扫过来,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衣袖从手腕滑落,露出皮肤上的烫伤。
威远侯立刻就注意到了,放下汤碗,握着她的柔荑细细查看。
“怎么烫着了?夫人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即刻打发了,换一批新的来。”
金夫人伸手捂了他的嘴,淡淡的香气飘浮在威远侯的鼻间,似有若无,格外叫他迷醉。
这样亲近的举动,只有在他们当年相恋时,她才会做,即便之后,他娶了她入府,她也一直淡淡的。
不等他继续沉醉其中,金夫人就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不必了侯爷,不怪她们,是我临时起意,非要去厨房,她们阻拦不住。”
威远侯看了一眼桌上的汤羹,轻笑一声,明白过来。
“原来今日这汤是夫人的手艺,这还是为夫头一次尝到,辛苦夫人了。只是这样的差事,夫人以后还是吩咐下人们去做就是,伤在夫人身上,为夫是要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