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黛玉提了裙子,跪在她面前。
“这是做什么?玉儿快些起来,地上凉着呢。”
又见她掉起了眼泪,贾母皱眉,察觉到不对,仔细看了看女婿的表情,似乎也隐隐含有怒色。
给外孙女擦了擦眼泪,贾母托着她的胳膊,心疼地说:“好玉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跟外祖母说,外祖母一定护着你。”
黛玉摇了摇头,“外祖母,玉儿不曾有什么委屈,只是舍不得外祖母。”说到这里,又伏在老人家的膝上掉眼泪。
听到这里,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轻拍着外孙女的后背,叹了一口气。
“玉儿想回家就回去吧,今后多来看看外祖母也就是了,别哭,哭得外祖母的心都疼了。”
说到这里,贾母也开始跟着掉眼泪。
林如海只得起身上前,拱手朝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辈鞠了一躬。
“多谢岳母。”
缓过心中的不舍之后,贾母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们终归是亲父女,今后你多疼疼玉儿,也不枉老身这些年的付出。”
林如海最终还是从袖中取出妻子交给他的盒子,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此物还请岳母务必收下。”
大丫鬟鸳鸯去接了过来,捧到贾母面前打开,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呼吸都暂停了。
她管着老太太的库房钥匙,老太太藏着的所有好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中就包含有人参。可也只不过是约莫手指头粗细,远比不过眼前这个。
更别提老太太那个藏的年份太久,已经有些糟烂腐朽,而眼前这支品相却是一等一的。
“这也太过珍贵了……”贾母见了,也确实忍不住感叹。
原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再说不出去。
但为了体面,不显得过于贪心,还是稍稍推脱了一下:“这么好的东西,想必也是你们林家祖上传下来的,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林如海哪里看不出她眼馋心动,只能顺势接话:“岳母替我照顾玉儿多年,玉儿又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此抚育之恩可抵万金,请岳母收下它吧。”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推脱了。”
贾母话音一落,鸳鸯就关上盒子,捧着退后了一步,动作十分谨慎小心,生怕在她手里磕了碰了。
贾母又拉着黛玉倾诉了好一阵,还说:“你两个舅母这两日都病了,入了冬,更得格外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尤其你胎里就不足。”
“都病了?”林黛玉心想:这病生得还真是巧。
“外祖母放心,我会的,您也得好好照顾身体,我会常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贾母点了点头,这才松口让他们父女去园子里搬东西。
就在同一时间,去工部当值的贾政,听见其他同僚正在讨论一个人,名字还很熟悉。
“你们知道林如海这个人吗?”
“谁啊?好像有点印象。”
“跟我同科,当年的一甲探花,不过好像外放出去了,这几年不在京里。”
“就是他,林如海到扬州做巡盐御史去了,他递上去那个扬州官盐走私案的折子,写得非常好,不但文采斐然,而且列出来的数额统计详尽准确,谁是谁非一目了然。这一看就是默不作声潜藏多年的聪明人,否则哪里能知道那么多的内情。”
“就连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鬼见愁卢云澜,都在御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人家深得圣上青睐,圣上直接说要将他留在身边,方便随时召见,一起讨论学问。虽然没有定下让他接下来去哪个衙门当值,可已经被正式擢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是不是听完以后,很是羡慕?”
方才说到与林如海同科的那人点了点头,心情复杂。
“原先我们这些同科一起聚的时候,还为他感慨过,在扬州这么多年都没挪动一下,真是可惜。谁知人家这就时来运转了,那么大个案子,连三品的都转盐运使都栽了,可人家愣是一点没沾脏,还趁机协助锦衣卫立下大功,在圣上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跃就超过我们这些人了。”
贾政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儿,又不愿拉低身段去问,就这么一直憋到散值。
等贾政回到荣禧堂,来看病了的妻子,面色却一直不好。
王夫人一开始见了他自然高兴,强撑着身子起来陪他坐着。
“黛玉还没从林府回来?”贾政突然问。
旁边正在给他剥烤橘子的王夫人动作一滞。
“好端端的,老爷怎么问起她来了,她姓林,回自家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完,把橘子瓣递到丈夫面前。
贾政不耐烦地说:“不吃。”
王夫人被他当着丫鬟们驳了脸面,端庄贤淑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最后收了笑容,收回来自己开始吃。
随后贾政又问:“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都怨你,好端端地又叫人去糟践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她好歹是我亲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
王夫人做的事,贾政只要想,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很多时候,他喜欢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下王夫人彻底冷了脸,反应过来,原来贾政根本不是来看她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也懒得在丈夫面前装恭良,左右夫妻几十载,谁不知道谁呢。
“他们林家的一个婢女骂宝玉,我作践作践他们家女儿怎么了?宝玉还是你唯一的儿子呢!”
“你——!”
夫妻两个正吵着,林之孝家的过来传话。
“老爷,太太,园子那边回了个话,说林姑爷带着林姑娘,已经把潇湘馆里的东西都搬走了,问要不要先锁起来?”
贾政猛地站起来,追问:“搬走了?怎么也没个人来先告诉、”
差点脱口而出告诉我,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道:“告诉太太一声?确定现在已经离开了?”
林之孝家的被吓了一跳,又担心被问责,赶紧回话。
“说是才走了不久,林姑爷带着林姑娘已经先去老太太那边说过了,这才搬走的。太太病着,想着老太太那边儿已经答应了,就没过来打扰太太。”
“坏了!林如海肯定已经知道黛玉受委屈的事,这才两天就急着把人接回去了。”贾政不免有些焦虑,来回在屋里踱步。
王夫人也有些慌了,她开始顺着推测:“老太太竟然也同意了?可前几天老太太分明是不许林家带走黛玉的,难道林如海还跟老太太告状了?”
那这么算下来,婆婆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她的麻烦,兴师问罪。
王夫人一想到这儿,头开始疼得厉害,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往地上开始滑。
“哎哟!太太!”丫鬟婆子们赶紧去扶着,把人抬到床上,跑着出去叫大夫。
贾政也不确定王夫人她是不是装的,都看蒙了,一直守在床边没走,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
与兵荒马乱的荣国府不同,林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饭。
“这下玉儿终于回家来了,真好,咱们一家子一起举杯,庆祝一番!去温一壶酒来。”林如海难得叫管家取了酒。
坐在他旁边的球球,闻着他杯子里的酒散发着扑鼻的香醇,开始犯馋。
小手往前一伸,打算拿过来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结果被眼疾手快的林如海给截下了。
“你可不能喝这个,爹给你倒杯茶。”
“姐夫,我陪一个。”杨婉婉也倒的是酒。
“我也要陪爹爹,小姨都可以,我也可以的!”球球撅着小嘴嚷嚷着,显然方才林如海阻止的举动令他不满,他感觉自己被爹爹小看了。
做娘亲的开始给小家伙顺毛,对他说:“球球,这个东西呢,小孩子是不能喝的,喝了会影响你的成长,说不定你就变成小傻子了,球球想变成小傻子吗?就跟街边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什么都不懂,呆呆的。”
球球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人,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赶紧摇了摇小脑袋。
“我不要变成小傻子,不喝了不喝了。”
其他人都在闷笑,围观这对无良夫妻,合起伙诓骗单纯无知的漂亮小孩儿。
“这杯酒庆祝玉儿回家。”
五个杯子一同高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砰!杯子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伴着众人的笑声,就是最好的喜乐。
“第二杯,庆祝咱们一家团聚。”激动的林如海又举起杯子。
“这第三杯,希望咱们从此再不分离,咱们家永远幸福美满。”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旁边的球球越看越怀疑,不对啊,如果那个香香的东西会让人变傻,为什么爹爹还喝那么多?
“姐夫,你这酒量不错啊,平时可真看不出,这是深藏不露啊,来来来,我陪你一起喝!咱们今晚不醉不归!”杨婉婉举手投足豪迈极了。
黛玉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看得目不转睛。
“没被这位放荡不羁的侠女吓着吧?”杨妗妗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顺便跟她聊天。
“没有。”黛玉摇了摇头。
又忍不住说:“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很鲜活,原来其实女子不一定要文静贞淑,还可以活成另一番样子。”
“谁规定女子就非要如何了?一个人的本性如何,是无法掩盖的,与其规规矩矩克制压抑,不如大胆去做自己,活得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最后,杨妗妗还笑着打趣她。说:“而且,现在谁还敢对咱们林家的大小姐指指点点的,不怕被扣月钱吗?”
“您就别笑话我了,您都不知道,我爹记的账到底有多乱,看得我脑袋都要大了。”黛玉忍不住向继母诉苦,不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气俏皮。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是在撒娇。
杨婉婉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感慨:“不是吧姐夫,原来你也不会管家啊?那这些年你们家还能撑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林如海咳嗽了一声,他心里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告诉女儿,给她的那本账册,是他故意编成那样的。
有句老话,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球球却一直安安静静的,根本不符合常理。
被大家忽视的某个小家伙,这会儿悄摸从桌上抱走了酒壶,他本来长得就小小一团,低着头往桌下一猫,大人们根本没发现椅子上少了个人。
小鼻子微微耸动,好奇地对着壶嘴嗅了嗅。
“好香啊,肯定很好喝!”他的眼睛都亮了。
小嘴巴还一直在叭叭:“爹爹真小气,故意不给我尝,娘亲还故意骗我,我现在就要尝!”
因为这壶已经被林如海和杨婉婉两人喝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底子,球球捧着试了好几次,都没倒出来。
最后差不多把整个壶倒过来了,才感觉到有东西流进了嘴巴,还一不小心咽了下去大半。
虽然确实如愿以偿,但跟他想象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嘴里又辣又苦。
原本的包子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小舌头往外吐着,球球都快哭了。
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扔,赶紧爬出去,扒着桌子,想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