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你们都听听,这妮子现在还敢编排起我来了,我何时说过嫌弃她的话,当心肝疼都来不及。”老太太笑着戳了一下外孙女的额头。
三姑娘探春接话:“可不是,前几日还听袭人同湘云说起做针线的事儿,提起老太太先前怕林姐姐劳碌着,一年只要她做一个香袋,前半年时间林姐姐连针线都不沾,一个香袋纵着她竟做了半年。这要是定了亲,那嫁衣怕不是提前好几年就得准备着。”
众人听罢,又笑作一团。
薛宝钗虽然也笑着,眼神却落在了袭人的脸上,背后编排主子,还叫人当面说出来了,不知她要如何收场。
只见宝玉身后的袭人面色微变,勉强笑着上前,开口解释了几句。
“我那两日身子不大好,央了史大姑娘替我做做手头的针线,可巧想起了这桩事,当作玩笑才说了两句,林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黛玉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反而对其他姐妹们说:“好啊,来日我要是真的预备这些,拉了你们通通去替我做,我就在旁边坐着看,你们要是做不好了,就叫你们家也不许回,几时做完了几时算。”
二姑娘迎春摇着头,拉老太太来评理。
“老祖宗,您快听听,这一个多月未见,她的那张嘴啊,厉害得再没人比得过了,连备嫁的针线都要我们去替她做。”
“要不先前凤姐姐见林姐姐的第一面就曾说过,竟像是个嫡亲的孙女儿,可不就是吗?老祖宗最疼的就是林姐姐了,连我们几个都比不过她去。”四姑娘惜春也跟着凑热闹。
大家笑着闹着,竟没人搭理袭人,将她就这么晾在那儿了。
袭人只得自己又退了回去,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宝玉,可宝玉根本没看她,只痴痴地盯着人群中的黛玉看。
正巧说这话呢,前头来了个人说:“二老爷唤宝二爷到前头去。”
老太太就顺嘴问了一声:“可说了是为着什么事?”
自从先前宝玉大病一场,险些丧命,老太太就更护着这个宝贝孙儿,轻易不许贾政逼着他读书,或者是打骂。
“是忠顺亲王府的长史来要人,点名找咱们宝二爷。”
一听是王府,球球的小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纳闷道:“忠顺亲王府?和咱们家素无往来。宝玉,你快些到前头去,把事情同人家讲清楚。”
这厢人才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鞋都掉了一只在外头。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老太太您快些去前头救救宝二爷的命吧,老爷要将他活活打死了!”
“什么!”
一众人赶紧簇拥着老太太去了荣禧堂。
只见院子里已经不少人了,中间放了一张长凳,上头趴着个人事不省的贾宝玉,贾政手持一班人长的大板子,作势要往宝玉的身上招呼。
王夫人涕泪满面,拦着不许他打,王熙凤和宝玉亲大哥贾珠的遗孀李纨并排在旁边劝着,四周还散落站着贾政的门客,以及荣禧堂的下人们。
“慈母多败儿,你还要拦我?他不但在外勾搭忠顺亲王府的伶人,与人私相授受,方才环儿也同我说了,他还轻薄你房里的婢女金钏,逼得人家跳井毙命。我今日索性打死他,免得他将来酿成更大的祸事!”
听得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纷纷捂嘴侧过脸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怕是没怎么听清,一心只关注趴着没了动静的宝玉,走上前去一瞧,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整个臀部和大腿的位置血迹斑斑,揭开衣裳一看,竟找不出一块好皮。
当即就指着贾政的鼻子大声斥骂:“你倒是耀武扬威了,有这等子威风到外头使去!我看你这要打要杀的,做什么读书人,赶明儿到边疆上阵杀敌去吧,别浪费了这身好气力!”
贾政当即把板子一扔,跪在老母亲面前。
动静闹得实在大,就连薛姨妈这会儿也过来了。
王夫人此时伏在宝玉身上哭喊着:“我的珠儿,你就不该自己一个人去了,要走就把你可怜的母亲一块儿带走吧,何苦要我再受这么一遭罪,操心这小孽障。”
又是对着宝玉喊道:“还有宝玉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要走就走吧,左右你亲爹见着你就碍眼生气,不用管我这个做娘的,让我无依无靠地过完后半生也就罢了。”
这一通话说完,所有人都去劝她,贾政又挨了老太太一顿臭骂。
这时候球球突然说了一句:“你们都别吵了,赶紧给宝玉哥哥找个大夫吧,他的脸都青了。”
光顾着吵架了,这些大人可真不像样,球球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晃着脑袋。
经他这么一提醒,贾家的下人才开始不光顾着看主家的热闹了,纷纷往前挤,推搡着忙活起来,叫大夫的,抬人的,喂水的,打扇子的,全都是人。
黛玉赶紧抱着幼弟往后退,站在边缘处才停下。
都已经这样了,这晚饭也是吃不成了,老太太一门心思都在宝玉那儿,黛玉就同鸳鸯说了一声,带着球球回了林家。
回去之后,一家子像往常一样,在一块儿用晚饭,黛玉就有些心不在焉。
林如海就问:“今日是怎么了?去你外祖母那儿回来还不高兴了,球球你说说,可是在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起这个,球球就来劲,握着小勺子,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荣国府的“热闹”。
因为事情过于离谱夸张,听得大人们都目瞪口呆。
“了不得啊,贾宝玉他才多大啊?竟然敢跟忠顺亲王抢人,还抢的是人家养在府里的人,有胆识,有气魄!”杨婉婉其实更想说他不怕死。
林如海直言道:“此子品行不堪,男女不忌,实在有辱斯文。虽说他父亲做得是有些过,但再不管教,将来还真是指不定要连累整个家族的。”
杨妗妗这次可没再给贾家留面子。
“老爷你瞧,先前可不是我故意说荣国府的不好,你瞧瞧他们那一家子做的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还出了人命官司,这家风实在不端。”
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这时候没忍住,插了一嘴。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早先听他们家琏二爷的奶妈赵嬷嬷说过,那王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死的何止这次的金钏一个。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原先那位二老爷年轻的时候,没少跟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们眉来眼去的,闹出的人命好几条呢,回回都是那位王夫人做足了慈悲菩萨的模样,给了人家父母大笔银子,这才压了下去,都是做惯了的。”
“这也太惨无人道了——”杨婉婉这饭都吃不下去了。
黛玉也是如此,恶心到把碗筷都放下了。
“王嬷嬷,这些事你先前为何从不与我说?”
“姑娘年纪小,不经事,我怕吓着你了。虽然那二老爷二太太不喜欢咱们,但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倒也不曾对姑娘不利,我也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哼!”林如海听见这些,心里很不舒服。
黛玉莞尔一笑,反倒安慰他说:“爹爹别气,左右我也已经回咱们自己家里来了,就当一门寻常的亲戚处着就是了,我也、只想着多孝敬外祖母一人罢了。”
不过也是巧了,林如海第二日就又被召到御前,还突然地升了官,恰好高出贾政一级。
皇帝见了林如海,说的第一句是:“爱卿此番一病,人又消瘦了不少。”
其实林如海本人知道,他并没有瘦,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吃得好,睡得香,日子过得也十分悠闲,除了卢云澜登门那次受了些惊吓,简直过的是神仙日子。
实在是因为皇帝日日见的,那些与林如海差不多年龄的官员,一个个都膀大腰圆,挺着大大的将军肚、宰相肚,乍一看身材如此修长单薄的林如海,总觉得他受了大罪。
“多谢圣上关怀,都怪微臣身子不济,受了点风,就一病不起了,幸得圣恩庇佑,现在已无大碍。”
说到底,林如海病倒,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整了,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今日看见林如海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依然什么也不说,不曾抱怨一句,反而轻飘飘地说是自己身子不济。
皇帝又觉得他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如此忠臣,是不该寒了人家的心。
“咳咳,是该好好保重,将来朝廷还需要爱卿这样的能臣支撑着,朕也不能少了爱卿的陪伴啊。”
“微臣谨遵圣意!定然不辜负圣上爱重。”
“你这些时日不在,朕想找个人谈论诗词歌赋,却总找不到合心意的,今日你既然来了,那就好生坐下,陪着朕品鉴一番朕新作的御诗,替朕润色一二。”
“是。”林如海恭敬拱手。
期间皇帝的笑声不断,内侍们对林如海的态度又恢复到了以往,尤其是上茶的时候,笑得很热情。
“不错,经你这么一改,确实整体更为恢弘大气。”
皇帝喝了一口内侍们送上来的热茶,突然话题一转。
“林如海,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今日都可赐予你。”这既是嘉奖,也是补偿。
将手里的茶碗迅速放回桌上,林如海跪地答复:“回圣上,微臣别无所求,能够侍奉圣驾,是微臣之幸,若非圣上怜爱,微臣至今还偏居于扬州,岂有今日。”
“罢了,朕估摸着按照你这性子,问你,你多半也是说不出什么,还是让朕给你想一份奖赏吧。”
林如海跪在地上,脑子转得飞快,他不能主动开口讨要,但上者主动给予的,他也不能拒绝。
“你在扬州监管盐课多年,那份奏折写得着实漂亮,朕至今印象深刻,就安排你到户部去吧。林如海听旨。”
“臣林如海恭听圣旨。”
“朕念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如海勤勉克己、忠诚奉上,特擢升为正五品户部郎中。”
“臣领旨,谢主隆恩。”
第42章
短短半年时间,林如海又再次升官,加之他们的姻亲关系,消息很快就被其他人传到了贾政的耳中。
他在工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多年,也没能往上挪动一步,可林如海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再加上家里如今还得罪了忠顺亲王,贾政一气之下,竟病倒了,倒是长房的贾赦,还亲自登门庆贺林如海高升。
不过林如海才舒心了两日,就笑不出来了。
京都南城门,顶着烈日,还是有不少人蹲在附近,时不时喊一段,以此招揽刚入京的外地人。
“领路人,在京都生活了几十年的领路人,无论您是想要找人,还是找地方,尽管来问,只需要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啊,麻烦问一下,这苏老翰林府,是在哪条街上?”
那领路人赶紧摘下帽子,眯着眼细看了一下问路的来客。
只见眼前这对,年龄都在五十上下,一文弱老头骑在一头毛驴上,反倒是这婆子,手持一柄长剑,替那老头牵着那毛驴,俩人大约是夫妻。
“大姐,您这可就算是问对人了,苏老翰林苏家,就在城东永兴街,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就亲自领着您二位过去,咱们到了再结账。”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钱给你,拿着。”那婆子说完,从腰间的荷包里,随手摸出一把铜板。
那领路人赶紧双手伸过去接,他迅速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枚,心想:这婆子指定是个练家子,幸好他方才不曾多嘴得罪人家。
“好勒,大姐大哥您二位慢走!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到这儿来找我,我日日都在。”
“知道了。”那婆子已然转身走出好几步,却还是听清了他的话,并给了回应,潇洒一扬手,做派豪放不羁。
“老婆子,你就这么直接相信人家,万一他要是骗咱们的怎么办?”毛驴上的老头终于开口。
那婆子笑了一声,话中含有杀气:“他敢!”
“咱们现在是在京都,多少收敛些,你要是真把人给伤了。回头官府下发通缉,咱们还怎么陪着球球。”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麻烦。你说说,当初我好容易把你从这个破地方拐到江南去,谁能想到,现在又不得不回来,早知如此,当年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
旁边的路人不小心听见了她说的话,瞪大了眼睛打量他们夫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