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反倒是牛老爷子猜到了个大概。
“莫不是如海得罪了宫里的内官?东厂那起子人心眼儿比针尖儿还细,磋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我应该没说错吧?”
“难怪常人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确实如岳父所料。”林如海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爹以前可是京都人,不然也不会特意在这里置办宅院。”杨婉婉很是骄傲。
“这倒是从未听岳父提及过。”林如海一直以为自家这位岳父,是扬州人士,毕竟他生得文弱秀气,不似寻常北方男子硬朗健壮。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妗妗的祖父祖母去得早,只有一个大我十几岁的异母姐姐还在,剩下的都是些远亲,后来同夫人相识,又在一起,就决定随她去江南生活了。”牛老爷子性子极好,还替妻子粉饰了当年对他强取豪夺的事实。
“不过,入海啊,好端端的,你招惹东厂的人做什么?你先前在翰林院,应当同他们不该有矛盾才是。”
“这个……如海也实在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们,来京之后,如海一直小心翼翼,并未与任何人结怨,这也是如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
“万一就是有人见不得你好,也难说。别再聊下去了,我都听见球球的肚子叫了半天了,别把孩子给饿坏了。”
杨老夫人这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被牛老爷子抱着的球球身上。
咕噜——
偏偏这时候球球的肚子又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动静还不小,被大家都听了个正着,众人纷纷笑了。
球球羞得躲进外祖父的怀里,再不想见人了。
“都不要看我了,又不是我让它叫的,都笑话我……哼哼。”
牛老爷子笑眯了眼,宠溺地轻拍着小外孙的后背,哄着他说:“好好好,阿公同他们说就是,没人笑话球球。”
“听见没有,都不许笑了。”牛老爷子嘴上斥责,面上却笑呵呵的,还同大家眨眼示意。
一家子也很配合,都应和说:“不笑不笑,再不敢了。”
球球先是悄悄转身偷看大家的表情,见大家果真没再笑了,才愿意重新面向大家。
饭菜上齐,二老又争着说:“阿公喂。”
“阿婆喂。”
黛玉有些诧异地看着,起先见球球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吃饭,还以为长辈们有意为之,并不骄纵,今日一看,似乎又并非如此。
“爹、娘,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养成自己吃饭的习惯,你们一回来就这样,娇惯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自己也能吃得挺好的。”杨妗妗无奈劝阻。
杨老夫人立刻就不乐意了。
“哪个做娘的,有你这么狠心的,你和你妹妹小时候,还不都是我跟你爹一口一口亲自喂的,谁让你们像球球这么大的时候,就自己吃饭了。”
牛老爷子也附和说:“就是,哪家小孩有咱们球球这么可怜的,小小年纪还得自己吃饭。你自己成日里不着家也就算了,球球那个乳母不是一直照顾他,照顾得挺好的,也叫你给留在扬州了?”
林如海赶紧替妻子洗清冤屈,解释说:“岳父岳母误会了,严婶是为了照顾自己家中的孩子,主动请辞的,况且妗妗也不是没有照顾球球,在球球自己学会吃饭之前,妗妗也是亲自喂过一段时间。”
“你们夫妻两个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原先我和老头子在家的时候,球球哪用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天可怜见的。好在如今我们俩回来了,今后孩子的事,用不着你们夫妻俩操心,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杨老夫人的发言之强势,林家的夫妻俩联合起来也不敢辩驳,只能窝窝囊囊地听着。
看见爹娘吃瘪,球球嗤嗤笑着,现在他又成为了家里的小大王,真好啊!
“阿婆阿公最好了,球球最喜欢阿公阿婆喂我。”
又是一波绵软甜腻的撒娇,恰恰投其所好,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
杨婉婉突然凑到看呆了的黛玉耳边。
“怎么样,有意思吧?以前这样的热闹都是我一个人看的,现在玉儿咱们俩也算有伴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他们夫妻俩平日一个个说一不二的,遇到这二老,全蔫了。这还不算最精彩的,好戏都在后边,你可一定不能错过。”
“小姨……”黛玉惊讶地望着她,想说她怎么能如此——,实在有些失礼,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吃得差不多之后,球球就瞄上了桌上的点心,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阿婆——”
“怎么了,阿婆的小心肝儿,想说什么尽管说。”
“球球的肚肚吃饱了。”
“嗯,饱了呀,那咱们就不吃了,阿婆和你阿公陪球球到院子里玩儿去。”
“但是装点心的地方还空空的。”说完,球球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真诚地看着阿婆。
他的亲娘杨妗妗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你个臭小子,还玩起心眼子来了是不是?合着你那肚子还分成了好几个部分,有专门装菜的,装饭的,装水的,现在还有个装点心的,那是不是还有专门装糖人、糖葫芦的呀?”
“杨妗妗!你给老娘闭嘴吧,我外孙说有那就有,吃你块点心,说这么一箩筐的废话,得,我赶明儿领着球球到外头吃去。”
“娘,你还是我亲娘吗?”杨妗妗气得想笑。
转而跟她亲爹告状:“爹,您倒是说句公道话呀,您看我娘现在这颗心偏到哪儿去了都?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他吃了,那这不是才吃完饭呢,这小子分明就是惦记着吃别的,故意地不好好吃饭。”
打小,牛老爷子就心疼自己这两个女儿。
“夫人啊,妗妗她说的——”
“嗯?”杨老夫人眯着眼,语气隐隐带着威胁。
“她说得就不对!”牛老爷子态度骤然坚决。
这一转变,让杨妗妗目瞪口呆。
“不是,爹!您怎么能这样呢?”
“你爹哪样了?你娘我看你爹他好着呢。”杨老夫人先声夺人。
亲娘硬克女儿,杨妗妗惨败,不敢再多说。
“对对对,娘您说的是,您随意,我不管了还不成吗?”
再次胜利的杨老夫人仰首挺胸,捏了一块点心送到球球的嘴边,慈爱地看着外孙。
“来,球球,阿婆喂你吃香喷喷的点心。”
“阿婆天下第一厉害!”球球再次高举阿婆这一方的旗帜。
正如杨婉婉所说,这还只是个开始。
吃了东西,二老亲自陪玩,爷孙三人有说有笑,其他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到了晚上,二老自己的房间空着不住,挤在球球的小房间里,一左一右地躺在他的两边。
“阿公,你给球球像以前那样讲故事好不好?”
“好,阿公就给我们球球,讲一个江洋大盗的传奇一生。”
“这个不错,光看这个名儿我也爱听。”杨老夫人挥着扇子,插了一句。
本就是为了给他们俩一起听的,老爷子浅浅一笑,深藏功与名。
“从前,在京都,有一对买豆腐的夫妻,每天起早贪黑,买豆子,洗豆子,做豆腐,卖豆腐,后来呢,他们有了一个像球球一样可爱的孩子……”
听着听着,球球的右边响起呼噜声,他本人却越听越精神。
小声地问他阿公:“那后来呢?那个大盗被抓了吗?小姨说,大牢里又黑又脏,有老鼠和蟑螂,夜里还会咬人呢!”
说完,还有些害怕地往阿公的怀里靠。
听完他可爱的童言稚语,牛老爷子整颗心都快化了,笑着揉了揉他往自己身上搭的两条胖乎乎的腿。
“不怕不怕,大盗当然没有被抓,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那大官悄悄地将他放回家了,他同他的爹娘搬到了咱们扬州定居,如今也是小富之家,生活得很是惬意。”
“那就好……”球球听到这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越来越睁不开,也睡着了。
旁边的牛老爷子察觉之后,也不再继续讲,轻拍着球球的后背,就像他更小的时候那样,拍着拍着,渐渐也熟睡了。
躺在房梁上的陈宁从未享受过长辈如此耐心的关爱,今天托了球球的福,第一次体验这种温馨的睡前哄睡,在老爷子睡着之后,他头一次也睡得很踏实。
甚至记不得第二日要做什么。
直到一早,林轩急匆匆地跑来敲门,他平时都是在这里陪着球球睡的,昨晚二老在这儿,他就去了府里原本给他准备的房间,离这里有段距离。
“小少爷,时辰晚了,快醒醒,咱们得赶着去苏府上学呢!”
陈宁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忘了提前叫醒球球。
二老下意识反手捂着球球的两只小耳朵,让他继续睡着,杨老夫人动作利落,下床之后,衣裳一穿,去开的门。
“林轩是吧,球球现在每天这么早就得起啊?你先进来吧。”
“回老夫人的话,正式上课是辰时,不过小少爷得提前起来洗漱穿衣,吃早饭这些,还得坐一盏茶时间的马车过去,这会儿已经不早了,都卯时末了。”
“这怎么能行呢,这也太早了,天都才亮。”
“可是……那是苏老先生定下的时辰,人家可是老翰林,旁人即便想求他教,都求不来呢。”林轩深知其中的不易,所以每日催促球球起床这件事,是绝对不会耽误的。
牛老爷子也起身了,他倒是体谅。
“罢了,林轩,你去拿些早点,让球球他在路上吃吧。穿衣洗漱这些,就交给我们来。”
“是。”林轩如释重负,这位老夫人连自家夫人都招架不住,他就更不用说了,幸好老太爷开口了。
昏昏沉沉的球球,被两位长辈摆弄着洗脸漱口,机械地咀嚼递到嘴边的食物,直到下马车都是由二老抱着的。
苏府的两个门房同他们也算是相识了,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
苏老爷子今日不但等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还等来了两个陌生人。
“这位便是球球的先生吧,我们是球球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牛老爷子主动朝人家问候。
“哦,幸会幸会。”苏老先生总觉得他有些面熟,所以就难免多看了几眼。
“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不知是否你我在何时见过?”
牛老爷子下意识低头,想遮一遮脸。
“我生得普通,满大街上都长我这样,许是先生时常见到,所以觉得面熟。”
“嘶——可是我总觉得”苏老先生觉得不是这样,虽然此人蓄了胡,但他长得一点也不普通,自己不可能认错。
“那个!先生,马上就入夏了,孩子难免嗜睡些,这上学的时辰,您看能不能给往后稍微调一调?”牛老爷子趁机转移话题。
“嗯?调、调时辰?这——”
杨老夫人适时发力,她说:“是啊老先生,孩子每天睡也睡不够,我看着实在是心疼,就当我们俩求求您了。”
可人家心疼外孙,都求到他面前来了,也不好拒绝。
“既然如此,那从明日起,上学的时辰就往后延上半个时辰吧。”
杨老夫人心满意足地说:“多谢老先生!孩子以后我们来送,我们来接,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跟我们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