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好孩子,接下来我同你说的话,你听过之后,莫怕,也莫急。”
“嗯!”林如海的安慰,让有些不安的林轩内心变得坚定了一些。
“方才,有个人登门,自称是你的舅舅,他姓金,叫金生鑫,你可认识此人?”
林轩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被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默默点了一下头。
叹了一口气,林如海有些心疼他,轻抚他的发顶。
“孩子,人我已经赶走了,只是有些事,你必须要现在告诉我,我才好提前替你筹谋,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老爷。他、他确实是我舅舅,但也是他将我哄骗到码头,卖给了去往江南的人牙子。”说到这里,林轩双眼通红。
他回想起了五岁被发卖的那日,自己是多么的绝望,他嘶喊着求舅舅救他,舅舅却笑着掂了掂着他的卖身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卖之后,因为我生得好,又勉强识得几个字,所以被一对没有孩子的人牙子夫妻留在身边,但好景不长,很快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他们又想要高价将我转手。所幸我那时已经懂事了,就故意装傻藏拙,避开了几户不好的人家,最后遇到了小少爷和老爷您。”
虽然林轩说得简略,但林如海一个看遍世间疾苦的中年人,如何能想不到其中的艰难困苦。
到林家的时候,林轩也不过才九岁,五岁被亲舅舅发卖,中间整整四年时间,几经颠沛。都是为人父母的,光是想想都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孩子,你受苦了……”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可又不得不继续问下去:“孩子,你应该听夫人说起过一个人——威远侯夫人,她、也姓金。”
林轩露出像笑又像哭的神情,他咬紧牙关,情绪很激动。
“你同她生得实在相似,她是你的生母,对吗?”
“她不是!她早就不是了!从她抛下我嫁给那个男人,对我不闻不问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我娘了!”林轩说完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先冷静一些,孩子,事情或许并非你想得那样。此事夫人同我说起过,侯夫人、不。”林如海觉得当着孩子的面,如此称呼他的母亲,有些不大合适。
“是金夫人,她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她的身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她患的是心病,准确地来说,是因为你。你舅舅似乎欺骗了她,说你自己走丢了,说你、说你已经死了。”
“……他说的她就信了是吗?她为什么不找我?生要见人,死了,也该要见到我的尸身不是吗?”林轩一边愤怒地发出质问,一边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他根本控制不住。
一直假装不在意她,但心里一直是怨她的,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骤然爆发,他彻底失控了。
“舅舅都告诉过我了,她只是想抛开我这个拖油瓶罢了。我爹在战场上死了,她一个人养着我吃了很多苦,当初是她自己选择抛弃我的,是她把我丢给舅舅的,都是因为她不是吗?她当然应该觉得愧疚不安,这本就是她欠我的!”
听完林轩的身世,林如海张开双臂,将面前这个让人心疼不已的孩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尽管那位夫人其实也有诸多的不得已,但站在孩子的立场,他确实是最无辜,承受的苦果也是最多的。
“轩儿,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怪她,恨她,这不是你的错。”
当被这样宽阔温暖的怀抱包围,林轩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嚎啕大哭,似乎要将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和磨难,通通发泄出去。
刚带了娘亲来讲理的球球,站在门口听见了里边林轩的哭声,急得不行,正想推门闯入,却被身后的杨妗妗一把拽住,还捂了嘴。
球球疑惑地看向她,杨妗妗没有说话,只对着他摇了摇头。
杨妗妗把他抱走了,母子二人来到游廊处,杨妗妗才将他放下。
“娘亲!林轩哥哥他都哭了,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救他,肯定是爹爹责怪林轩哥哥了!”
“球球,你林轩哥哥他不是因为你爹爹才哭的,他只是刚刚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亲生母亲的事情,有些过于激动了,这种时候,你要是闯进去,他会很尴尬的,你想想,要是你哭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会愿意被其他人看见吗?”
球球摇头。
“那、那我能为林轩哥哥做些什么,他才会高兴起来呢?”
“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把他当做亲哥哥对他好,他就已经很高兴了。”那孩子最缺的,就是亲人的关怀,而球球呢,最喜欢关心家里人了。
有的时候,缘分真的是很神奇。
户部郎中,本就掌管户口与继嗣等事务,林如海休沐结束的第一日,就亲自去将林轩的奴籍消了,之后又假称林轩是同族双亲故去的后辈,将他记在自己的妻子的名下,收为义子。
户籍正式办理成功那日,林府办了一场算得上隆重的宴席,林如海特意邀请了谢家一家,还有自己的好友同僚,将林轩正式介绍给他们。
“这孩子原本是我同族的小辈,他双亲亡故,自幼养在我们夫妻膝下长大。前些日子,家中幼子遇险,这孩子一身胆气,奋不顾身替他弟弟挡下利刃。我们夫妻二人决定,正式将他认作我们家的孩子,以后林轩这孩子,就是我林家的长子,还请诸位往后多多照顾。”
“这孩子竟这样知恩图报,小小年纪,品性过人,今后定是前途无量。”谢临风头一个开口大肆夸奖,很明显在配合林如海。
林如海领着他走了过去。
亲自为他介绍:“轩儿,这是你谢伯伯,往后你就跟你姐姐、还有你弟弟一起,叫大伯。”
林轩拱手作揖,道:“轩儿拜见大伯。”
谢临风当即笑着递了一个红包给他,算是承认了他这个后辈。
“好孩子,快收下,这是大伯给你的见面礼。”
接下来便是林如海的好友余子明,其他人见这两位如此爽快,也都纷纷效仿,捧了林如海的场,对着林轩口称世侄。
威远侯时刻命人关注着林府的动静,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当即在侯府怒砸了一套价值千金的茶具。
杨妗妗今日还特意去了一趟侯府,借着诊脉的理由,趁其他人不备,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侯夫人。
那位艳如桃李的夫人听后,倏地展颜一笑,杨妗妗见后,顿时只觉得天地失色,面前的佳人属实是美艳不可方物。
“……谢谢你,谢谢……”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杨妗妗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忍不住又宽慰了她两句。
“他、会过得很好的,夫人且放心就是了。”
散宴之后,晚上林如海又正式领着林轩拜了先祖的牌位,并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郑重地再次宣布了一遍。
“从今日起,林轩,便真正的是咱们家的孩子了,往后,林轩、黛玉和球球,你们三姐弟要互相友爱,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林如海用鼓舞的眼神看向林轩,见他仍旧踌躇,又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辈。
“去吧,喊人。”
“轩儿拜见阿公、拜见阿婆、拜见爹、拜见娘、拜见小姨,拜见……”
走到黛玉面前的时候,林轩顿了一下。
“哎呀!笨蛋哥哥,你快叫姐姐呀!”球球都急了。
“拜见姐姐。”
黛玉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往后我们便是自家人了,林轩。”
“嗯。”林轩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我!轮到我了,哥哥还没有叫我呢!”见自己似乎被遗忘了,球球可不依。
“弟弟。”林轩这次叫得很干脆,还一把将扯着自己衣角的球球抱了起来。
“嗯!我也有哥哥了,嘿嘿!清竹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在我面前炫耀他有哥哥,因为我也有!”
“合着你哥哥成了你跟清竹两个人攀比的了?”杨妗妗无奈摇头。
“就要比,就要比,我哥哥比清松哥哥和清柏哥哥好多了,他们总是躲着清竹哥哥,不愿意带他一块玩儿,我哥哥就不会,我哥哥最喜欢陪我一块玩儿了,对不对?哥哥!”
“嗯,对。”林轩宠溺地看着他,有了球球,他融入这个家竟一点儿都不生硬。
第69章
不过很快,林如海的麻烦就接踵而来。
年末户部统查,林如海分管徭役这块,难以避免兵部和工部的配合。但这两个部门的小吏频频拖延,导致林如海这边的进度比其他人慢上许多,户部尚书何阁老很是不满。
“林郎中,老夫念在你今年初入户部,将任务量相对较轻的徭役交由你负责审查,可你倒好,这么些天过去,就这点儿效率?老夫不得不怀疑,当初扬州贩私盐的那封折子,究竟是不是你亲自写的?”
林如海也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知道这种时候推卸责任,只会惹得上级厌烦,所以未曾解释太多。
“何阁老教训的是,下官定当竭力加快进度。”
他态度这般端正,如此一来,何阁老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
“嗯,加紧去办吧,年前圣上是肯定要看户部这边的奏报的,别因为你一个人耽搁了。”
“是。”
何阁老走后,孟自堇凑过来,拍了一下林如海的肩。
“你这是又得罪哪位权贵了吧?不会还像先前那样,被人都针对到面上了,还没搞清楚是谁?”
林如海苦笑道:“可不是,不过这次,我确实知道得罪的是谁,却也不得不得罪。”
“你这……”孟自堇晃头,突然笑了。
“人家都是少年轻狂,怎的到了你这儿,倒成了少年老成隐忍,中年肆意狂放了?”
林如海抬眼望向窗外,道:“人这一生,若不如此畅意一回,岂不白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倒是乐观,也下定决心,绝不会对威远侯低头。
“你倒是看得开。”不过孟自堇倒是欣赏他这般。
“不过辛苦些,再如何,对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鱼死网破,我也不是不能到御前参他一本。”林如海从来都不是软柿子,谁要是来拿捏他,那就得做好伤了手的准备。
“你呀,行吧,大约我也是劝你不住。不过我瞧你最近忙的,就差晚上都住在户部了,天寒地冻的,太过劳累容易病邪侵体,别又像上次似的,硬是挺着,最后直接病倒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别一个人扛着。”
林如海日日晚归,连晚饭都不在家里用,尤其杨妗妗与他说话时常面露担忧,林轩不是傻子,心里大致知道林如海这是被那个男人为难了。
与林如海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仇斌。定国公雪夜遇外族人刺杀的案子,他还在查,进度也是推动不下去,日日头疼不已。
偏锦衣卫负责暗中监察百官,日日都要面圣汇报情报。
皇帝最后每每都会询问:“定国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仇斌将有限的进度掰碎了回禀,再这么下去,他也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如实告知圣上,定国公压根儿不配合锦衣卫的调查,他至今连定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人心情烦躁的时候,就想找别人的麻烦发泄,他不轻松,底下的人也不能好过,仇斌作为锦衣卫的一把手,自然找的是二把手的麻烦。
“卢云澜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上级传召,即便是卢云澜,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见他。
“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定国公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卢云澜挑眉,这案子仇斌根本没有交代让他去办,这是想故意找茬了?
“大人怕是记错了,最近属下一直在追查一桩强夺他人家产的案子。”
终于被他逮到机会训斥这素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卢云澜,砰的一声,仇斌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迫不及待地开始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