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本浪
“戴维斯小姐”努力绷着脸,端着贵族小姐的派头(她对自己是乡下丫头这件事儿心知肚明,但莫莉都这么演了,她当然也要装得像个小姐的样子呀),含蓄地点了点头,矫揉造作地进了门。
“哎哟,赛琳娜,迪莉娅,你们已经出落成大美人儿啦~”
——莫莉不知道这种话一般是长辈在社交场合夸奖晚辈的客套话,她有样学样,通通照搬过来,不过当事双方都没察觉出其中的问题,布朗家的这对姐妹正为自己被夸赞成大美人而心花怒放呢。
不独是女孩,莫莉也招待做客的男孩:“山姆,你要喝点儿蜂蜜甜茶吗,再配点儿野莓饼干?”
“别客气呀,瑞利,罗德,布尼尔……请尽管享用。”
“……”
孩子们享用着甜甜的茶、点心、水果和糖,每个人都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款待,没有一个被冷落——除了佩里!莫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是不向他打招呼!
佩里如坐针毡,难受得要命,他几次三番想要同莫莉说话,可他刚张了张嘴,莫莉就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同某个女孩谈论起了天气、发卡、裙子等等一系列的话题。
佩里沮丧地闭上了嘴,可他还是不甘心,很快重振旗鼓,非要找个时机跟莫莉搭上话不可。
他耐心地等了半天,莫莉老是跟那个女孩儿聊天,让他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插话。
好不容易等到谈话告一段落,趁着莫莉扭头的功夫,他冲她讨好的一笑,张嘴想要说话,然而莫莉竟轻飘飘地略过他,同旁边的布尼尔说起了笑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莫莉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很快活很开心的样子,但佩里觉得那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无聊透顶!
莫莉的种种表现使佩里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他毕竟也是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这样的冷待怎么会不使他感到难堪呢?
莎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好像有一股暗流在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暗暗涌动似的,于是她凑到莫莉耳朵边,悄悄问道:“莫莉,你是不是又跟佩里吵架啦?”
“别提那个名字!”莫莉脸上露出厌恶而痛恨的表情,“我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
莎莉就知道:他俩果然又吵架了。
她暗暗想到:这不奇怪,因为他俩老是吵架。
她觉得这一定是佩里的错,莫莉怎么可能有错呢?都怪佩里!全怪佩里!男孩子就是调皮捣蛋就是坏!
莎莉恶狠狠地瞪了佩里一眼,还在心里咒骂了他一句。
佩里:……
因为这是玛希的生日,客人们都送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费伊送上了一块产自伦巴第的正宗意大利奶酪,戴维斯夫妇送了一个装首饰的匣子,埃文斯夫妇送了一瓶很好闻的法国香水,法莫尔夫妇送了一条精致的东方丝巾,斯托克夫妇送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布朗夫妇送了一篮色泽金黄的波兰香肠……
看到玛希收到礼物后开心的样子,莫莉心中的痛恨更深了,她知道,她所幻想的浪漫场景已彻底化为泡影,她恨佩里恨得不得了,恨他说大话,恨他爱吹牛,越是痛恨,她越是不看佩里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佩里老是去瞅莫莉,他渴望莫莉能够看到他充满诚意的目光,在心里反复幻想她被自己卑微可怜的目光所打动,然后渐渐心软,终于肯搭理他的画面。
这种想象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可当他从幻想中脱离,回到现实之中,巨大的落差感又使他无比失落。
他巴望能够得到莫莉的一个眼神,哪怕只是简单的一瞥,也会将他从无尽的悲苦中拯救,可所有的渴盼,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莫莉就是有那么冷酷!那么心狠!她意志坚决,竟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渐渐的,佩里抑郁了,他是个贪吃馋嘴的男孩,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贪嘴,好像少吃一口就会饿死似的,可现在,他竟对食物提不起一丝兴趣。
金黄油润的煎香肠,热气扑鼻的烤羊肚,吸满肉汁的约克郡布丁,还有那汁水多得快要流出来的牛肉馅饼,以及一整只油汪汪的大烤鸡……换做以往,佩里早就像只掉进谷仓的老鼠一样大吃特吃,现在这种食不下咽的情况,简直就像撒旦取代了耶和华一样荒谬而不可思议,可这事儿就是发生了!
佩里浑身围绕着绝望的气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一片黑暗,他已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要知道,他本来是一个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小男孩,可谁能想到,世界竟对他如此残忍,他只是犯了个错,却连一丝改正的机会都得不到!
想来他佩里·夏普是个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下贱玩意儿,没有人把他当人看,既然如此,他只好堕入地狱,宁愿忍耐万万年无边无际的哀愁凄苦,也不要面对这个残忍的,没有一丝爱和温情的世界!
他发誓他不会再爱,也不会再笑,他要紧闭心门,用冷漠的态度面对一切!
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满是讥诮与悲凉。
讥诮是对他自个儿,悲凉是对这无情的世界。
莫莉当然知道佩里在看她,也知道只消自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笑,就能给佩里带来极大的安慰,使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她偏不!她是存心的,故意要让佩里难受!
难过吧,不好受吧,那就对了!我要叫你永远永远在这追悔莫及的苦海中挣扎,并且永远永远不会怜悯你,绝不给你任何解脱的机会!她很冷酷很冷酷地想。
尤拉碰了碰莫莉的胳膊。
“干嘛?”莫莉问道。
“佩里那小子好像在看你。”尤拉小声说道。
“什么?”
“我说佩里在看你呐,我确定他是在看你,而且看了很多遍。”尤拉笃定地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谁是佩里?”
尤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莉昂着下巴,冷冰冰地说:“我不认得一个叫佩里的人。”
佩里在极端的悲苦愁闷中度过了一整个宴会,罗德和他说话,他置之不理,山姆和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布尼尔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视若无睹,因为他早就封心锁爱,不在乎世上的一切了。
“他到底怎么了?”山姆心肠厚道,对佩里的精神状态非常担心,他觉得佩里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罗德看出点端倪,不屑冷笑:“当狗腿子被嫌弃了呗,他眼巴巴瞅着人家,想要冲人家摇尾巴,可人家就是不稀得搭理他,呕,丢人现眼的贱种!”
他嫌弃地离佩里远了点儿,认为靠得太近会有损他罗德·法莫尔的男子气概,像他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能跟一条哈巴狗儿称兄道弟呢,太跌份了!他绝对不要承认佩里·夏普“曾”是他的兄弟!
(是的,现在已经不是了。)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佩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费伊还在同玛希说着话儿道别,他就自己一个人灰溜溜地溜了出去。
莫莉脸上表现得挺冷酷,其实心里也不比佩里好受多少,强撑着送走所有客人,她脸上的笑容同样维持不住啦。
她独自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委屈的眼泪一连串掉下来。
别看莫莉一直在同这个说啊,同那个笑啊,但她不是真正的快乐,她的笑只是她穿的保护色!
只有当她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能卸下伪装的面具,让冰冷的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
莫莉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伤伤心心,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也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就是了。
等到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第75章 本来,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
本来, 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
他独自一人离开威尔逊家的房子,双手揣在裤兜里, 迎着冷冷的晚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呃, 你可以理解成被狠狠伤害过,从此戴上厚厚的壳子,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表情。
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住着一位比云朵还要绵软,比玻璃还要脆弱,比小羊羔还要纯洁无辜的小男孩,莫莉的那些表现无情地伤害到了这个男孩,就像一把把尖刀。把他插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漓!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流血, 没有人!
谁也不可怜他,心疼他,只有他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种种联想使佩里心中充满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 全世界都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孩子了。
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只有一声, 因为他很快就抬起头,用那双朦胧的泪眼仰望天空,倔强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最终佩里成功憋住了眼泪, 他将所有的伤痛深埋心底,从此心门紧闭, 冰封不开,谁也甭想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个脆弱哭泣的男孩。
——以上,就是这个男孩那颗小脑瓜里所充斥的种种可笑念头,任何一个大人得知他的这些傻乎乎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但佩里痛得很认真,他其实特别乐意沉浸在这种痛楚的想象中,把自己想象得越委屈,越可怜,越凄惨,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活。
可是,再是沉浸,这类想象也有结束的时候,当脑海中的想象如同嚼过的甘蔗渣一样淡而无味,再也品味不出更多的悲苦,一种新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不动了,他的脑子告诉他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可他的自尊心又绝不允许。
他恼火地、大声地辱骂自己:“你不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那么求她,哄她,只差没有跪下来求饶,可她充耳不闻,心肠硬得可怕!莫莉·威尔逊就是个小气鬼,她没有心!”
他质问自己:“怎么,你还要回去讨好她吗?佩里·夏普,难道你是一条狗?不,哪怕是条狗,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尊严!她同这个说话,同那个说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唯独对你不理不睬!”
他提醒自己:“贱东西!还不明白吗?莫莉那个小心眼儿,压根就没把你当人看!是,你的确做错了事,可你已经道歉了!道歉了!她还要怎么样?!”
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是所有过错都可以通过道歉解决呀,佩里,你得承认你这回犯的事儿有点大,莫莉用她所有的零花钱托你替威尔逊太太带个生日礼物,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心里的两个小人激烈交战,佩里的脸色随之变来变去。
最终,其中一个小人大获全胜,于是这个男孩就被一种迫切的、几乎本能的情感全然支配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蹲在了莫莉卧室窗外的蔷薇丛下。
一阵小女孩的嚎啕大哭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这个刚刚还心门紧闭,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一秒钟都没抗过,瞬间把所有纠结、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象征着投降的白旗占据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
佩里抓耳挠腮,心虚气短,在那汹涌澎湃的愧疚感下一败涂地,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面对莫莉。
一想到要面对一个嚎啕大哭的莫莉,一股怯意油然而生,他在窗外徘徊着,犹豫着,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两只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扎根不动,让他想走也走不掉。
老实说,莫莉的哭声并不好听,不是普通小女孩那种娇声娇气的“呜呜”,叫人听了心生怜爱,她是那种嗷嗷哇哇的痛哭、大哭,只有真正的伤心人才是这种哭法儿,假使你听过狼和狐狸那毛骨悚然的叫声,或许会觉得她的哭声似曾相识。
不过,这凄厉的痛哭声竟对佩里意外的有效,每一声哭泣都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个抬不起头的罪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终于,哭声降低了,消失了,可这并不能给佩里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他感到心慌。
他怯生生扒着窗台,一个劲儿往里瞅——窗帘隔断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踟蹰了好一会儿,佩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了敲玻璃窗。
无人理会。
他大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还是无人理会。
佩里较上了劲,锲而不舍地继续敲,大有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在他真正敲破窗户之前,窗帘拉开了,但并没有开窗。
莫莉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佩里讪讪收回了手。
气氛陷入了长达好几秒的尴尬,佩里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会不开窗,这可怎么办呢,他本来还想说些甜言蜜语讨好她呐。
忽然,他灵机一动,开始对着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扮鬼脸,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怪相,试图将莫莉逗笑。
摸着良心说,这孩子表演得怪卖力的,可这种把戏对莫莉来说毫无作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佩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装乖卖丑,反正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莫莉的态度像是瓢冷水一样浇在佩里头上,再多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他简直想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强颜欢笑,继续逗趣:比方说用手指比出各种有趣的造型,有时候是大公鸡,有时候是一匹小马,有时候又是一只鸟,一头牛,或者干脆一口气翻上好几个跟斗,比马戏团的小丑还要卖力。
莫莉心里觉得很有趣,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作出轻蔑而不屑一顾的样子。
渐渐的,佩里演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看台上傻乎乎地蹦来蹦去,供唯一的观众取乐,可挑剔的观众并不买账,把他视作一个完完全全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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