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桃泡茶
“等一下，”明日香不确定道，“我记得手机欠费三个月后，号码就会被回收，是这样没错吧？”
萩原研二都死三年了，手机里怎么可能还有钱。除非他吃多了撑着，临死前往手机里充了两百万的话费。
营业员点头：“是的。”
明日香骤然提高音量，头顶更是挂满了问号：“那为什么这个号码会有人在使用，是被谁被办理走了吗！”
营业员看了眼屏幕，微笑道：“我无法回答涉及顾客隐私的问题，但我可以回答的是，这个号码自十一年前起就一直在使用。”
明日香再次愣住：“诶？”
萩原研二低头沉思道：“十一年前，我国二。正好是家里给我买手机，为我办了这张电话卡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视线，上扬的嘴角也抿长成一条之间。小太阳般晴朗的眸子暴雨骤降，乌云笼罩，仿佛下一秒就要恶灵化一般。
“……”见此情景，明日香哪还会不懂。她瞬间悟透其中真相——这三年来，松田阵平一直在为萩原研二交话费。
补办手机卡需要出示机主相关证件。
萩原研二在殉职前弄丢了驾驶证，还没来得及去补办。松田阵平不可能搞得到萩原研二的驾驶证，自然也不可能弄到萩原研二的手机卡——除非他办/假/证。
但即便如此，松田阵平依旧固执地往萩原研二手机卡里充钱。三年时间，从未断过。
松田阵平不允许萩原研二的手机号码被营业厅回收，这是萩原研二存在过的证据，亦是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最后的念想。微不足道的贪心和执念。
短短一串数字，承载着生人难以承受的分量。像一道鸿沟，划开生死。
他们注定此生不相见。
“诶。”明日香痛苦闭目，绵长又挫败地叹出一口气。她烦躁地揉了揉着眉心，头一次冒出败给松田阵平的想法。
“真是的。”明日香嘟囔一句，朝营业员答谢后，随即带着萩原研二转身离开。
萩原研二没有重新回到正义手册里，他不是那么懦弱的人。
或者说，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过分坚韧了，坚韧到叫人心疼。
天上再次飘起小雪，似在为无法哭泣的男人无声落泪。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明日香仰头看了眼天空，难得没有撑伞。雪点飘落在乌发上，像落了一层爽。明日香吐出口热气，微凉的手掌插进衣兜：“去吃咖喱吗？”
萩原研二愣了一瞬，从浓烈到将他淹没的情绪里抽出思绪：“嗯？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去吃咖喱吗。就是你前几天和我提过的全东京最好吃的牛肉咖喱。”
萩原研二滚了滚喉结，挤出一抹苦笑：“不了，我们回去吧。没必要特意为了我绕那么远的路。”
明日香瞟了眼身侧强颜欢笑的男人，收回视线：“确实有点远，幸好我开车了。”
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自顾自启动导航，目的地是六公里外的咖喱店。
副驾驶的萩原研二看了眼导航目的地，垂下视线，没有说话。他蜷着身子，无助得像在暴雨里走失的孩子，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潮冷的绝望。
鹅黄色的街灯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倒退的街景热闹非凡。薄薄的玻璃窗隔音不佳，却隔开了世间喧嚣，一切热闹都与车内的人无关。
明日香借着等红灯的空档扫了眼副驾驶的男人，随即用平缓语调丢出一句惊雷：“要不要和松田阵平再见一面？”
第13章
“要不要和松田阵平再见一面。”
短短一句话，却好似一道惊雷乍破，震得萩原研二耳膜隆隆作响。他茫然地瞪着眼，视线聚焦于虚无。少顷，他才骤然回神，扭头看向明日香。
明日香挑了挑下巴：“我手上有一点东西，是退休前用剩的，可以给你捏个九分钟的临时身体，让你们短暂地见上一面。”
“只有九分钟？”
“怎么，嫌少？”
“不是，”萩原研二沉下声音，认真道，“我只是是在想，这么珍贵的机会真的要送给我吗，明明就只有九分钟。”
明日香立即改口：“那算了。”
说完这句话，她透过后视镜瞥向副驾。长相俊朗的男人抿着薄唇，一副想要却又舍不得的纠结模样。
“哼，”明日香哼笑一声，懒懒道，“拿去用吧，谁让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卡牌呢。”
得到准许，萩原研二没有立刻应下，反而面露难色。
明日香知道萩原研二心里有愧，无法心安理得地使用这来之不易的九分钟，于是主动继续道：“放心好了，我不会白白给你的。作为交换，你要为我打一辈子工。”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欸？我以为自灵魂契约签订的那一刻起，我就要为你打一辈子工了。”
“那换一个，给我当一辈子奴隶吧。”
闻言，萩原研二连忙举起胳膊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气呼呼道：“我拒绝！说我是奴隶也太过分了吧！明日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刀子嘴！”
他满脸哀怨地放下胳膊：“真是的，直接让我以灵体的方式和小阵平见面就好了呀。”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停车场。明日香解开安全带，嫌弃地斜睨萩原研二一眼：“你打算让松田阵平扶着我的肩膀跟你叙旧，是吗。”
“我能看到幽灵，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看到幽灵。现在正义手册等级还太低，想要让松田阵平和你直接对话，除了松田阵平必须以我的肩膀为媒介，还得你和我也有接触，哪怕只是坐在被我握住的伞面上。”
明日香冷哼道：“要是你们能在三句话内搞定，倒还好说。要是搞不定……我是你们两老头的拐杖吗，我可没兴趣夹在你们中间装透明人。”
三年不见，她才不信萩原研二能在三分钟之内搞定谈话。
明日香光是想象这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肩膀，以故人之姿热泪盈眶、相谈盛欢的样子，就已经开始提前窒息了。
萩原研二小跑两步追上明日香：“没有其他见面方式了吗，比如通灵什么的。”
“当然可以”，明日香掀开挂在咖喱店门口的帘子，弯腰钻进去，“活人和死灵频繁见面，是会被厄运一类不好的东西缠上的。哪怕只是一次，也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松田阵平的工种这么危险，你应该也不想他被厄运缠身吧。”
“可是电视上的灵媒……”
“都是短命鬼，要么就是假的。”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明日香找了处空位坐下，摊开菜单在招待所诧异的目光下点了两份大份咖喱。萩原研二坐在明日香身后的沙发背上，把手掌架在眉前，故意做出眺望的姿势目送招待生离开：“明日香你看到了吗，刚刚你点第二份咖喱时，招待生小姐震惊的表情。”
“闭嘴，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点第二份。”话虽如此，明日香也没有真的凶萩原研二。她看得出来，萩原研二此刻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她抱臂懒散地靠向沙发背：“我可以安排你以托梦的方式和松田阵平对话，但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信。”
萩原研二也苦恼地挽起胳膊：“确实，以小阵平的性格，只会因为梦到我而越陷越深。”
“啧啧啧，”明日香咂嘴摇头，戏谑道，“一句话让松田阵平为你发疯三年，研二，你可真是个祸国妖姬。”
“……？”萩原研二眼角一抽，露出个听到脏东西般的表情，神情古怪地盯着明日香看。
咖喱饭很快被端上来，萩原研二攥着勺子大快朵颐，哪还有刚才失落的模样。明日香吃完半盘便有些腹胀，丢下勺子开始盘算收集卡牌的事。她盯着萩原研二看了会，问：“研二，警视厅哪个部门死亡率最高。”
“你想去收集死灵吗，”萩原研二大口往嘴里送着咖喱饭，左边腮帮被饱满的米粒撑到鼓起，“应该是公安部和机动队的爆炸物处理班，搜查一课也经常会有警察殉职。你打算去翻这几个部门的殉职档案吗？”
明日香点头：“嗯，顺道把这几个课室的警察全拍一遍。”
萩原研二顿住吃饭的动作，缓缓朝明日香挤出个问号。
“你是知道的，正义手册只能签已死之人，但是可以登记所有被镜头捕捉到的警察的资料。我先把这几个部门的人都登记了，等他们死了，手册对应的位置就会亮起来。到时候我就可以直接去逮人了，能省去我不少麻烦。”
“……真是的，明日香你不要一脸兴奋的表情，”萩原研二无奈扶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明日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比起我，你先想想到底要和松田阵平说些什么吧。只有九分钟，你最好事先打个草稿，把你想说的话都整理下来，我再带你去见他。”
明日香睨了眼对面满脸动容的男人，单手托腮转开视线：“感动就免了，我可不会安慰嚎啕大哭的男人。”
“……”感动的情绪被打散，萩原研二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拧着眉故作生气，“喂喂明日香！”
“快吃，吃完回去了。我已经困到恨不得直接飞回床上睡觉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
·
然而天不遂人愿，开车回去的路上，明日香的新车因为油量不足，半道抛锚了。
无奈之下，明日香只能打电话喊来拖车公司，自己则撑着伞，带着萩原研二在大雪中缓缓踱步。
大雪持续了两个多钟头，脚下积起一层薄薄的白色。24小时便利店的大门在感应到人后自动打开，松田阵平提着杯热咖啡走出来。
他没有打伞，单手插兜在大雪里行走。大雪落在发梢，似远远看去好似白了头。几点雪粒停留在睫毛上，衬得他如艺术品般深邃的眸子愈发动人。
松田阵平吐出口热气，耳尖被冻得微微发红。
一辆黑色机车从身后经过，引擎声吸引了松田阵平的注意。本田160，是萩原研二喜欢的机车类型。
松田阵平原本是想看车的，但机车远去后，他的视线落向了马路对面，随即错愕瞪大。
只隔了两个车道的斜对面，一个女人正搭着伞在雪中漫步。她散着乌发，漆黑的伞面微微往前压，遮住上半截脸。
风中错落的雪点和不时从眼前穿梭而过的车辆模糊了女人的模样，但她泛着冷意的身影落在松田阵平眼中，却开始和某段记忆慢慢重叠。
松田阵平迅速回神，迈开步子冲向身后的高架桥。他嫌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热咖啡碍事，甚至在经过垃圾箱时直接把咖啡整杯塞了进去。
左转再右转，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自墓地一别，松田阵平再也想不起女人的脸，但她举着伞向他款款走来的身影已经深深印刻在了脑子里。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松田阵平伸出手，紧张不安的情绪在眸子里来回搅动，其中还隐隐坠着一丝期待。
会再见到萩原研二吗。
也许是太紧张的原因，明明只是很短一瞬间的事，但每个时间片段都在松田阵平眼中被无限拉长。
布着薄茧的手从黑暗中探出，伸向唯一的光。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落在女人肩膀的前一刻，她侧身躲开了。
明日香侧步闪开，用没握伞的那只手反手握住了松田阵平的手腕。她蹙眉，沉声问道：“松田警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等松田阵平回答，她又继续道：“如果是转课的事就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松田阵平滚了滚喉结，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想到面前的女人会是今天才刚上任的新部长。
午间时候，松田阵平在办公室听八卦的下属们提起过，新上任的部长之前一直住在大阪，昨天才搭动车来到东京。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明日香部长就不可能是在涉谷墓地锤他一拳的女人。
明日香松开松田阵平的手腕，退后两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松田警官，随意把手搭在女人肩膀，这已经算得上是骚扰了。不过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把我当成了某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