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川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是和离后分了一半家产么?”
老头儿顿住:“……不,不是。”
她皱眉:“那就是丈夫死后得了全部家产?”
“…………”老头儿擦冷汗,“是聘礼就很多。”
她摊手:“我没爹没娘,孤家寡人,聘礼还不是带到夫家一起花?而且我还会带嫁妆过去,这些都是虚的。长得好,性格好,工作稳定还会赚钱,愿意分担家务才是硬道理,最好是有本事自保但是打不过我的那种……话说你能测别的吗?”
老头一边擦汗,不住看他。
他被看的烦了,加上心里也觉得此人没啥真本事,便道:“你会测什么就说,看我做甚?”
当时他听了她那番话,确实没啥不高兴的感觉,反倒一阵暗爽,认为莎丽这言论真是过瘾,苦练武功的人就该这么快意江湖。然后又升起点幸灾乐祸的快乐,想这以后谁要是娶她真是倒了血霉,她也是,事儿那么多,别人疯了才娶你。
然后他一边暗自发笑,一边两肋插刀般的声援她:“打不过你还可以跟我说。”
俩人都在笑。
被无视的老头儿虚弱道:“那姑娘的八字是?”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你帮我测测我八字吧,我好久没过生日了。”
老头儿眼角抽了抽。
她又凑过去,神经兮兮道:“大师,你光看脸,能感觉到领先一千年的睿智目光正在凝视你吗?”
老头儿下巴的胡子都在抖。
又见他桌上有一沓裁好的宣纸,她直接抽了一张,又折又撕,最后一扯翅膀,变成了一只纸鹤。
她捏着纸鹤的尾巴骨,在老头眼前缓缓抖动平移,“大师你看,千纸鹤!”
老头儿:“……”
再一瞄,她见他桌上有个琥珀雕的老君像,又开始抓着它在毛毡的桌布上使劲摩擦,完事把撕掉的那张纸条撕的更碎:“还有静电吸纸片!”
老头儿:“…………”
她四处捣鼓:“再给你表演个水杯吸纸,你看好了……哎呦!”
宣纸迅速吸水晕染,杯口翻过来的同时,里面的水直接倒在了桌子上,旁边那叠宣纸也被打湿了边角。
这也太好笑了,他被逗的一边笑,一边把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就当赔你的纸。”
然后抢过那个纸鹤:“我的了!”
欢乐的笑声离开了这个小铺子。
“哈哈哈,你这砸场子砸的也太明显了……”
“我没有,就是单纯的演砸了!明明是这儿的纸有问题!它吸水!……”
一直走出好远,都能感觉到老头儿抽搐的目光留在他们背影上。
*
除夕前几日,他匆匆完成了父亲对他文章武功的检查,然后飞奔赶去客栈———毕竟到了春节那十来天他需要要在家陪伴父亲,那会儿就没法过来了。
来到院子门口,外面围了好几层小孩子,一看,原来左右两根稻草靶上扎了不少的糖葫芦,有山楂的,还有葡萄和枣子的,因为糖葫芦棍举得很高,所以小孩子们都伸着胳膊努力往上跳,小红在门口笑嘻嘻的吆喝:“老板说了,谁能拿到是谁的,每人限一个,小孩子可以找爹娘来帮忙,记住是金鞭溪客栈啊……”
宵琥走进去,门口的马车装了不少红纸包裹的年货,一根粗木棍挑了半根新鲜猪腿出来,还有几尾表面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河鱼,一看就是新捞出来的。
而炒瓜子炒花生的香气远远的飘过来,还有炖肉的香味。
他掀开客栈的棉布帘,临近年关,客栈冷清了不少,才两三个食客,吃相匆忙,身边都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他常坐的桌子那儿写对联,而她则站在后面看的眉开眼笑赞不绝口,不住夸道:“你这字写的可真好…而且这对联绝了,比我以前见过的省作文一等奖还厉害,这以后绝对要金榜题名啊……”
然后书生脸红道:“哪里哪里,姑娘谬赞了……”
宵琥很奇怪,今早他被他父王训斥荒废功课,骂他胡乱遣词造句如【此人甚狗】云云,简直已然疯魔,至于那处【东瀛多出异能人士】,更是吼他“是能人异士!你白读了十几年的书,成语竟然写的如此颠三倒四!……”
————当时他虽然生气不服,但还没有多生气,可看着这一幕,他却一时间出奇的愤怒。
这货就是一个穷酸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而已,现在踹他一脚,他都能哭到明年!
他宵琥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个念头刚出来,他自己就呆了。
*
然后他发现,不知何时,一些文章中的句子也渐渐有了形象。一日他重读前人诗歌,觉得里面那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实在很适合她。
他又觉得,这句可比什么“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彼其之子,美如玉。”等等高明多了。
*
他开始修炼天魔功,他父王历经多年才创立出的武功心法。
天魔功每一步都非常凶险,是真正的闭关修炼,层层突破。
虽然每日闭关枯燥辛苦,但等他的武功大成,他们就可以走的更远,去到更危险更刺激的地方去游历。
他开始期待闭关结束后的生活。
————他们一起练武骑马,一起踏青游玩,春季赏花,冬季赏雪,行侠仗义,遍历名川……
然而,在他即将出关的时候,他父王不知听信了什么小人的谗言,突然决定要促成七剑合璧,借机抓住麒麟。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听了左右随侍的汇报,他惊讶之后,对这事有了自己的打算。
————合璧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合璧的,他必须在那之前就先杀了七剑,哪怕之后再多费些功夫去找麒麟,也好过让父王陷入危险之中。当年父王和他二叔兄弟联手都败于七剑,他二叔更是被七剑所杀,前车之鉴怎能重蹈覆辙。
出关之际,名为马三娘的女人深夜赶来,向他父王禀告道:
“请教主放心,现在属下已经成功占据了金鞭溪客栈,变成了紫云剑主,只等虹瑁蓝荼前来客栈汇合,就可三剑合璧……”
“…………”
他听到了,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可能是吃她的饭吃傻了。
*
客栈内一片火光,烧黑的木门依旧刻着俩人昔日刻下的几条身高线。
虹瑁蓝荼他们已经逃走,他走进院子,又进了屋,屋内摆设和旧时并无变化,他还记得在哪张桌子吃了火锅,也记得厨房就在那道熏黑的帘子后,还记得她当时指着柜子最上面的几个酒坛说里面其实是空的……
火已经扑灭,他茫然四顾,心里想,原来是骗他的……那她现在是不是死了……马三娘那女人一看就知心狠手辣,定是对她下了手…可她即使活着对他也没什么区别了……随后他被一个板凳绊了一跤。
他干脆坐在地上,双手发颤,捞起那个刚刚绊倒他的、很眼熟的板凳,低头抚摸它的花纹。
心中酸楚。
明明有那么多的期盼,一睁眼,昔日那些过往,全部烟消云散。
*
黄石寨。
两年未见,大概是习武辛苦,也可能是身量长开,她的模样少了几分从前的稚嫩,变得愈发清丽俊爽,周身的气度也越发像一代侠女,但是那份镇定坦然中还是会有昔日嬉笑狡猾的影子。
他看到她,先是欣然,而后嗤然,最后颓然。
她果然没死,她一向聪明,果不其然。
那么,既然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就算前面不敢说清楚,至少也该把态度摆出来吧?!
把菜做咸,把饭烧糊,然后冷着脸退避三舍啊!如果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他就不会一次次的过来找她了!为什么不这么做?
比起虹瑁蓝荼马三娘,他一瞬间更想杀的是她。
但是,看着她,想到她两年前陪着他的样子,他心软了。
他舍不得。
他也不瞎,她当时……其实同样是真心待他的。
命运弄人。
*
这一心软,就心软到现在。
他总想着,把其余七剑杀了,留她一命,也不枉他们认识一场。
毕竟她还是向着他的,百毒黑天王攻击他的时候,她出手帮了他。
所以算了,她骗他的事就别气了,毕竟现在不小心打她一下自己都心惊胆战个半天,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受了这么多气,也不差这一件了。
宵琥做了决定:干脆这样吧,如果她和七剑们在一起,就连她一起围攻,如果她落单了,就放她一马。
她肯定懂的,就看她承不承这个情了。
*
冰壑下,她突然问:少主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题来的太猝不及防,他心悸了,慌的手脚都要没地方放。
*
不是没想过,只是宵琥以前一直觉得,喜欢应该是诗词中的茶饭不思,郁郁寡欢,辗转反侧,举杯浇愁。
可跟她在一起,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
这是真的喜欢吗?
他只是觉得,有她陪着会很开心。
可那样的喜欢就是喜欢吗?
*
宵琥很小的时候,母亲的侍女们常常会逗他说话,“少爷长大后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高兴?会满意?会觉得有她陪伴再别无所求?
年幼的宵琥斩钉截铁的道:“要像母后一样美丽温柔善良聪明坚强贤惠细心体贴对我好……”
时隔多年,这个问题又被他捡起来了。
‘要像母后一样’的话虽然不全是童言无忌,但也得考虑一下实际。用莎丽本人的话讲———她有一天客栈就快打烊,看见还有一个客人闷头喝酒,就搬了个板凳跟那个借酒浇愁的姑娘唠家常。
说了一会儿,她弄懂了事情原委,便豪气十足的道:“理想型不是你这样的又有什么关系?理想型是玉蟾宫宫主又不代表一定能娶到玉蟾宫宫主,我理想型还是花京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