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她点点头,看了一眼离去的前路,再回过头时,那女人却已消失不见了。
云雾缭绕的幻境,也消失不见了。
沤珠槿艳,梦碎影散。
苏镜音醒了过来。
窗外晨光熹微,床边人影憔悴。
几乎在她一醒来的同时,苏梦枕也跟着醒了过来,或者应该说,他本就一夜没睡,不过是支着手臂靠在床头,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她就醒了。
苏梦枕当即倒了杯温水,正要递给她,却见她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
他刚想说先喝水,有什么话慢慢说,不着急,就听见她原本清灵的嗓音微哑,带了些刚苏醒的倦意,然后说出了一句:“哥哥,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变丑了……”
苏梦枕差点没忍住把手中的茶杯扣她脸上。
一醒来张嘴就气人,这妹妹还能不能要了??
苏梦枕虽清瘦了些,但本身长得也是极为好看,姿神俊雅,骨秀神清,若说无花一眼给人感觉是圣洁如莲,那他就是那雪中寒梅,郎艳独绝,外表如诗。
只是他那一双眼睛看人时,时常幽深得让人脊背发凉,仿佛透着刀锋一样蚀骨的寒意,因而大多心有怯意之人,往往都不敢直视看他。
而苏梦枕昨夜先是与那黑衣忍者一战,后又心惊焦急地赶回别院,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妹妹又发起高热……历经了兵荒马乱的一夜,一宿未睡,脸色苍白,颇显憔悴,这都是人之常态。
更遑论苏梦枕这个本就病体孱弱之人。
某个差点被没良心的妹妹气死的兄长,眸光渐渐转凉。
“我看你果真是烧坏脑子了。”
苏镜音刚醒来,此时还满心茫然,“啊??”
苏梦枕不再出言,放下茶杯,转身去往桌上端了个青瓷小碗。
茶花这会儿却是忽然变得口齿伶俐了起来,他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大小姐昨夜发了高热,公子有多担心,一整晚都在不停地为她擦汗,喂她喝水,隔上一时半刻就要试下温度,生怕她越烧越高,照顾了她整整一夜,直到现在几乎都没怎么阖过眼。
苏镜音有些感动,甚至开始觉得,刚刚嫌弃兄长憔悴的自己很不应该,她悔不当初,无地自容。
她面带歉意,看向自家团结友爱的兄长,看着他慢慢走近,看着他手中的碗逐渐升腾起热气……
然后。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苦药味,汹涌澎湃的,排山倒海的,猛烈袭击了她。
“全喝了。”
苏镜音听到他冷漠无情的如此说道。
“这是……什么?”她声音颤抖,光是闻到这股味道,她都被苦得脑壳直抽抽了,怎么会有药苦得那么惊天地泣鬼神??
苏梦枕:“这是你的退烧药。”
苏镜音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你是不是当我没喝过退烧药?哪会这么苦??”
“哦,你问这个……那是因为,为了让你长长记性,我让大夫多拿了黄连。”
苏梦枕半强迫性地将药放到她手上,甚至还用刀刮似的眼神,威胁不许她扔掉。
“本来不打算放,但看你脑子果真烧坏了,我刚用内力化碎融入了药。”
“喝完了,脑子就好了。”
苏镜音:“……??”
她有八百句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镜音默默收回了刚才不知好歹的感动。
呵,她就知道,她哥的兄妹爱就是那浮云,经受不起半点风吹雨打的考验,风一吹,就散了。
没关系,她很好。
反正美好又感人的亲情总是短暂的。
第9章 美人刀
苏镜音本以为,喝完那碗苦炸天的药就算结束了。
但没想到,那竟只是个开始。
她已经跟着她无爱的哥哥吃了两顿的药膳了。
怎么说呢,味道清淡无味到,苏镜音现在看到姜都想生啃两口。
她含泪咽下了午饭的最后一口青菜,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她哥忽然良心发现似的,问她,“今日晚膳想吃什么?”
苏镜音怔了怔,眯起了眼睛看他。
看他唇角微勾,看他眉目温柔,看他端着一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般的样子,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她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若要给这味道说个名,那便是阴谋。
但她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嗯。”她哥微微颌首,温柔得让人瘆得慌。
唔,苏镜音不争气的心动了。
她明明知道,她哥虽因为病体寒弱的缘由,外表看上去面色苍白,哪哪都白,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这人的心肝可黑可黑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诱惑,她不像她哥那么有病,她没病,她实在不想再吃药膳了。
“……条件呢?”她犹豫着问。
“你我兄妹之间,哪还需要讲什么条件。”苏梦枕爱怜地摸了摸某个小傻子的脑袋。
“那我想吃……”
苏镜音一句话方才开了头,就被她那个黑心肝哥哥毫无感情地打断了。
“昨日教你的那三招,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换菜色。”
苏镜音:“……”
这就是你特喵说的兄妹之间不需要讲条件??
一整个下午,苏镜音都在生无可恋的练刀。
她练了多久,苏梦枕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公子一袭素衣墨裘,眉眼沉静,眸若寒星,他心事重重,静静地站在檐下,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影。
他的妹妹如今还太过脆弱,只是遭遇一场刺杀,便能将她吓得发起高热,若是他以后不在,她还仍然不敢动手,连杀人的血都不敢见,就凭她那般容貌,他给她留再多的心腹,或许都难以护得住她。
他身体孱弱,天不假年,护不得她一世。
她必须自己成长起来。
人间已是深秋色,枫叶翻丹似落花。
楚留香与无花几人踏入院中时,一眼望见的,就是在一树红枫之下舞刀的绝世美人。
红袖刀极美,美得令人一眼难忘。
可一个冷艳入骨的美人,持着一把冷艳入骨的刀,珠缨炫转,花鬘斗薮,这样的景色,遍寻人间,难能一见。
南宫灵看了一眼,没能移开视线,第二眼,他下意识看向了从来冷情冷心的兄长。
他看着他唇角含情,佛珠顿止,就知道完了。
他的兄长,与他的母亲一样,疯了,都疯了。
苏梦枕掩唇轻咳了几声,方才惊醒了魂飞天外的楚留香。
楚留香已有几日,未曾见着这位美得惊人的苏姑娘了。
那位从东海沿岸追他到洞庭湖畔的姑娘,名唤宫南燕,是神水宫水母阴姬座下弟子。
日前神水宫镇派之宝天一神水失窃,宫中一弟子为此负罪自裁,纵观整个江湖,能有如此风流魅力勾引宫中弟子,又有那般绝顶轻功窃取神水的,除了盗帅楚留香,不作二选。
宫南燕说是奉命追查,其实早已认定是楚留香所为,途经洞庭君山,南宫灵以丐帮情报网络遍布天下为由,将人暂且按捺下来,送了楚留香一个得已解释的人情。
但楚留香也因此不得不替神水宫追查此事,毕竟若是找不出真正的犯案之人,这口锅他不背也得背了。
名气太盛就是这点不好,江湖上但凡有点什么动静,第一时间想到的,全是他们,每每背完一锅,还有一锅。
哦,此处的他们,还包括总是麻烦缠身的陆小凤。
昨夜天一神水之下,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被害者,那是关中首富,经营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阎大老板。
天一神水又称重水,是水母阴姬自水中提炼而出,无色无味,毒性极为猛烈,一滴神水融入体内,就会立刻膨胀成三百桶水的重量,可想而知,人体自然承受不住这般负重,最终结果只能是全身爆裂而亡。
楚留香今早刚查出阎铁珊之死与青衣楼有关,就听说金风细雨楼所在别院,昨夜遭受了青衣楼杀手的袭击。
昨夜别院的动静其实未曾传出去,只不过毕竟是在丐帮地界,风雨楼的人一大早处理尸首的时候,告知了丐帮弟子一声,很快南宫灵就派了不少弟子过来帮忙,一具具尸首抬出来,蛇的不论,光是青衣杀手的尸体,至少就有半百之数。
按风雨楼弟子对外的说法,那些杀手全是冲着他们楼主而来,但楚留香却觉这话水分颇大。
苏梦枕作为一方势力之主,遭遇的刺杀多不胜数,听说常年高挂杀手的悬红榜首,但是此五年间,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挂一双,专业技术再好的杀手去了,都得留下人头作押,自此已再无杀手敢接红。
偏偏在昨夜,阎铁珊死了,风雨楼所在别院也遭受杀手光顾,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联,只怕傻子都不信。
楚留香此行过来,实是为了一探苏梦枕的口风。
但或许这话连他自个儿都不信。
他潜意识里,是想再见见那位苏姑娘的。
这几日忙得他没空去想那惊鸿一面的美人,可只要稍微一空下来,他脑海里总会浮现一抹粉紫烟罗裙的倩影。
楚留香是个江湖浪子。
浪子浪子,名如其意,就如海浪波涛,漂浮不定,归处亦不定。
可他竟只一面,就不受控制的,起了收心于归的念头。
一念起,百障生。
业障从来最是难消。
这绝世的美人比她手中的刀更锋,更利。
美人如刀啊,刀刀温柔,刀刀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