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就好像养猪的农户背后偷偷藏着一把刀,正爱怜地一口一口喂着小猪仔儿。
等到喂饱了,长大了,就可以磨一磨刀,把她拎起来,一片一片的,削了吃肉。
就问她感动不感动。
她不敢动,于是只能乖乖的吃完了饭,又乖乖的被他牵着手,拉到玉峰塔下遛起了食。
嗯,因为不敢动,所以一个不小心,她就被喂撑了。
遛完食,她又被牵回了他的房里。
苏梦枕体质畏寒,冬日里他的房间几乎天天都烧着炭,用的是上好的红罗炭,没什么烟气,整个屋室里暖融融的。
苏镜音瘫在塌上看话本,看着看着,又开始犯困了,也不管别的,轻车熟路地揪过塌上的狐裘,一盖一裹,直接睡起了回笼觉。
风雨楼中的事务,苏梦枕在除夕夜前大多都处理完了,当下只剩一些零碎的,虽不着急,但苏梦枕眼下闲来无事,便顺手处理了起来。
等他处理完,不经意一抬眸,就瞧见了塌上一团隆起。
还是他昨日穿过的那件狐裘,绒绒的厚裘下,只露出了一张莹白小脸,脸颊微微泛着粉,显然是某个又睡过去的小姑娘。
满室暖意翕然。
苏梦枕悄然放下了手中的笔,并未走近前去,仅仅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无所藏匿的情思。
满怀柔肠,寂静而欢喜。
尽管她一无所觉。
可是他却觉得,一切都温柔得刚刚好。
仿佛如此便是一生。
…………
新年喜庆的气息在整个汴京城弥漫开来,距离近千里的保定城,却是一派兵荒马乱。
准确来说,兵荒马乱的是保定城内的李园。
回到李园过完除夕,至今已有近十天,李寻欢所居的冷香小筑内,已经陆续迎来了三波杀手。
像是谨慎的试探,来的杀手一波比一波多,武功也一波比一波高强。
自第一波杀手出现过后,楚留香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主使者是谁。
当初霍天青被杀,他赶往青衣楼,欲要洗清自己身上盗取天一神水的黑锅,可惜晚了一步,到达关中的时候,原本的青衣楼楼主霍休也死了。
死无对证,他无法自证清白,是石观音说她能帮他向水母阴姬证明,只需要他帮她做一件事。
她想找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早已绝迹江湖多年的小李探花李寻欢。
以石观音的能耐,就算楚留香当时不答应,她也有办法逼得他答应,所以他只能应下了这场交易。
楚留香的任务,在入关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之后那一路同行,不过是酒逢知己,相见恨晚,所以谁也不曾开口提过分道扬镳。
但李寻欢既已入关,他的行进路线以及目的地,自然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尽管过了将近二十年,如今的李寻欢病气缠身,鬓边也已经染上了几缕白发,但这并不妨碍,他依然是个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的人物。
马车一进保定城,在李园门口那么一停,他掀帘而下时,当即就有不少老人认出了他来。
林诗音收到下人禀报,步履匆匆赶过来见他的时候,却差点没能认出来。
二人是至亲至近的表兄妹,或许是林诗音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过得顺心遂意的缘故,她比表哥分明小不了几岁,她仍然年轻美貌,甚至曾经略显单薄的身材都丰腴了不少,可他却面色恹恹,消瘦苍白,眉宇间的惆怅,仿佛怎么抹都抹不开。
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姐姐离开之后,留下了足以护佑她平安一生的保护伞,而表哥的离开,也给她留下了一辈子用之不竭的财富。
可是姐姐去了关外就没了消息,而表哥虽然偶有传信回来,却只道一切安好。
可如今一见,这哪里是一切安好的样子。
他究竟又是历经了多少彻夜不眠的长夜,才会变成如今这样沧桑憔悴的模样……
林诗音不敢问。
她只能勉强端起笑容,吩咐下人赶紧将冷香小筑打扫干净,然后越过茫茫的岁月长河,道出那一句许久不见。
冷香小筑内花草依旧,像是没有任何改变,可以看得出这些年来,林诗音特意让人维护保持得很好。
可惜保持得那样好,却因为一波又一波杀手的到来,而毁了大半。
第47章 美人刀
住了短短小半月,李寻欢最终还是离开了冷香小筑,离开了李园。
站在杀手背后的那个人,分明知道仅仅只是派遣杀手出马,根本奈何不了他。
可她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派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似乎是不想在李园杀他的。
就像不知为何,她似是非要杀了他。
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李寻欢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只要他离开,李园仍然还是那个李园。
还是那个,承载了许多曾经的李园。
林诗音远离江湖的平静生活,也不会有所改变。
保定城的城门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马车铃儿叮当响着,楚留香问李寻欢,接下来想去往何处。
李寻欢苦笑摇头,他知道他从何处来,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阿飞说,他想去汴京城,一展身手,江湖扬名。
少年人总有一些头脑发热的想法,李寻欢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他也曾豪情满腹,也曾快意恩仇,只是回首踏过匆匆二十年,抬眼云烟过,才明白何为一入江湖岁月催。
岁月催人老,再归来,已是华发遍生。
楚留香也要去汴京城。
他说他有个想见的人在那里。
李寻欢拎着酒壶,仰头饮下一口酒,笑得通透,“是心上人?”
楚留香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李寻欢在关外的时候也是听说过的,风流多情的江湖浪子,知己红颜,不知凡几。
但这一路走来,他却不曾见过楚留香的半个红颜,就连在路上遇见明里暗里示好的姑娘,他也佯装不知,四两拨千斤地默默推拒。
浪子收心,不外如是。
所以李寻欢此时问的才会是心上人,而不是红颜知己。
楚留香也笑,每每觉得赧然,他总是不自觉抬手摸鼻子,此时自然也是如此。
“是。”他回答道,“但她应当是不懂的。”
他见过许多女子,有过许多红颜,也破过许多迷案,览尽花丛,阅尽千帆,怎么可能看不出苏镜音和他从前遇见的姑娘都不同。
分明身在江湖的漩涡中心,却被保护得太好太纯粹。分明身怀绝世的美貌容颜,却从不因此而骄矜。
不通情爱,对此无心。
这样的姑娘是最危险,最不能招惹的。
因为她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回应都不会给。
可是越是这样,你就越是什么都想要奉到她面前。
你的要求会越来越低,你想要的会越来越少,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笑,乃至一个淡淡的眼神,都能让你觉得满足,到最后,或许就连尊严都低到了尘埃里。
直到那时,她眼里永远不变的纯澈,最后就成了所有痛苦的根源,干净得仿佛不论如何,都容不下一只自取灭亡的飞虫。
明知宵蛾投火,偏偏爱而不得。
最初遇见她的时候,楚留香也曾望而却步,可惜再多的明知道,再多的理智,也在一次次接触中,慢慢清醒着踏入漩涡。
那实在是个很可爱,很容易让人动心的姑娘。
一场情爱的开始,总是半点不由人,哪怕是经过了几个月的冷静,他好像还是想试着,去做一回投火的宵蛾。
或许他骨子里本就是个热爱冒险的人,不撞一撞这道南墙,他总是不甘心放弃的。
闻言,李寻欢仍然笑着,似是随口调侃,“原来楚留香,也有在感情上犯难的时候。”
楚留香摇头,笑而不语。
一旁的阿飞自方才起就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李寻欢原本只当他年纪尚小,听到情爱之事才会这般羞窘,并未在意,但是却忽然想到,好似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如初生狼崽一般的单纯少年,已经不止一次露出过这副古怪又纠结的表情了。
只是他每次问,阿飞总是僵硬地摇头不语。
就像此时,他再问,也还是只得到一个沉默的答复。
就这样在路上走了几日,很快就临近了汴京城。
距京师越近的城镇越繁华,江湖人也越多。
进城的这日恰是上元节。
自那日春华楼相遇,温柔与朱七七的关系极速升温,俩人这大半月来时有通信,就连上元节,朱七七也和温柔约好了,提前来到了汴京城。
上元节这日,温柔本要叫上苏镜音一道出去的,怎奈她那不近人情的大师兄不肯放人,说是妹妹要例行练刀。最后温柔只留给苏妹妹一个同情的眼神,还是一个人兴冲冲窜出了天泉山。
正当苏镜音以为她哥真要如此丧心病狂的时候,不多时却一脸懵的被他带出了风雨楼。
今夜的汴京城分外热闹,行人络绎不绝,天上是火树银花,簇簇烟火,人间是华灯千盏,明如白昼。
往年虽然热闹,但今年路上的游人显然更加多,尤其是贯穿了半个汴京内城的马行街。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