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他果真是老了,竟连人都认不清了。
本是因为南宫灵是君山大会的东道主,苏镜音才抬起头来打了声招呼,此时见着周遭动静开始喧闹,她赶紧转头,将脸重新埋入自家兄长的颈窝下。
温热柔软的呼吸洒在颈骨边,苏梦枕身形微僵,轻轻按住了她,转而不悦地扫了一眼周遭,冷厉摄人的目光如刀锋一般,瞬间定住了骚动的人群,江岸边顿时平静下来不少。
南宫灵年纪虽轻,但处事周全,丐帮的君山分舵中,早已提前备好各大门派的住处。
他招了招手,唤来身后的丐帮弟子,让他为金风细雨楼一行人带路。
苏梦枕从头到尾一直面色淡漠,很快便抱着苏镜音先行离去,只留下一只心情低落的小凤凰,以及目光闪烁的南宫灵。
隐于僻静巷口的黑衣忍者一闪而逝。
当晚,黑衣忍者借着夜色,身形如鬼魅般潜进分舵中心,落入南宫灵房间。
南宫灵早已等着他,一见来人立即喊了声兄长。
黑衣忍者慢慢揭下面巾,露出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容,衬得满室辉光。
白日里光风霁月、心有菩提的佛子,在夜色掩映之下,却成了鬼魅伎俩的邪魔外道。
“小灵,你今日险些暴露。”佛子的眼睛从来都是慈怀悲悯的,此时却像是幽黑的潭水,刺出了一道阴冷的目光。
南宫灵一向尊敬这个兄长,一听他语声冷冽,忙不迭开口认错,“兄长,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她长得与那……”
“你没想到?!”
无花骤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日前才与你说过,你竟都当耳旁风了?”
南宫灵抿了抿唇,颓然低下了头。
无花语气温和下来,此时的他倒是颇像个为弟弟考虑的兄长,“你白日表现异常,晚些时候你去寻楚留香,让他为你做个不在场的证人。”
“兄长要亲自出手?!”
南宫灵甚是担忧,“可我今日听说,那苏梦枕的红袖刀法已练至臻化境……”
南宫灵从前只听得,江湖上有不少人对那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敬仰有加,尊称其为苏公子,又听得他重疾缠身,病体羸弱,本以为那只是个蒙庇父荫的病公子,可今日见着苏梦枕,他才知道他从前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那根本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不仅武功高深莫测,论起心机城府,甚至比起他的兄长无花,更让人难以看透。
“放心。”
无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不会轻易动手。”
毕竟那样只会更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南宫灵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是?”
佛子浅笑,满目悲悯。
“今夜自有人替我们做这个投路石。”
南宫灵目送兄长离去,整了整衣裳,立即按照他的吩咐,出门去寻楚留香喝酒下棋,作一场不在场证明。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兄长却没回到厢房内,而是利用忍术隐蔽身形,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少女沉睡,佛子倾身。
无花静静地凝视着她,眸光满是温柔慈悲。
他有一个疯癫的母亲。
还有一个为爱失去自我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个东瀛人,他的母亲是二十多年前被灭满门的黄山李家后人,背负血海深仇,逃得一命渡海而来,她为报得家仇,嫁给了武艺高强的父亲,为他生儿育子,对他温柔体贴。
可她不爱他的父亲,或者说,她从来不爱任何人。
无花七岁之前的日子都是在东瀛长大,他的父亲为替母亲报仇,为了变得更强,日夜不休地修习武学,可他的母亲却怎么都等不下去,在无花七岁之时,她生下弟弟南宫灵后,偷了武功秘籍,抛夫弃子,渡海而去。
一丝一毫的留恋,都不曾有。
后来她武功大成,报得家仇,改换名姓,深入西域大沙漠,建起石林洞府,称霸一方。
可他的父亲呢?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他的父亲失去所爱,四苦皆得,彻底痴狂。
没了母亲,他活不下去,他抛下东瀛的一切,带着二子渡海而来,用他的一条性命,将七岁的他与襁褓中的弟弟,分别托付给了中原最为鼎盛的两大门派,少林与丐帮。
佛法无边,十几年来,他日日在佛前供香礼佛,他是在佛前长大的佛子,本该慈悲为怀,可他是个天生的恶徒,他与他的母亲一样,学不会爱人,学不会我佛所说的渡人渡己。
他学会的,只有掠夺。
朗月照帘幌,清夜有馀姿。
绝色的少女静静躺在那里,沉睡不知人事,那双清冷的眼眸安然闭阖,唇畔隐含一丝欣意,仿佛沉浸在什么美梦之中,浑然不觉危险已在近前。
她实在很美很美。
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美得仿若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天外神女。
那副画他时时带在身边,刻刻置于心前。
在她面前,他才是一个最虔诚的佛教徒。
我佛慈悲,无花日日顶礼,夜夜膜拜,终于等到了她的出现。
原来你竟是真实存在的。
第7章 美人刀
无花凝望少女片刻,忽而悄然跃下,无声落地。
仿佛被蛊惑般,俊美出尘的面容逐渐浮现出几许迷醉之色,他不由自主的,慢慢走近了他的画中神女。
佛子轻挑绫罗帐,倦倚床栏看月晕。
少顷,佛子缓缓倾身而下,沉睡中的少女无知无觉,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无意之间,撩人心弦。
无花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之颤了颤。
离她越近,他越沉沦。
只要得已靠近她,哪怕让他下一刻就堕入无间地狱,他也万般甘愿。
只是终究有人不肯让他如愿。
一个凄艳的人,一把凄艳的刀。
一道红光骤然划破寂静夜色。
刀影浮动,暗香萦绕。
浅浅低吟,如泣如诉。
刀光袅袅如美人倩影,刀身簌簌似美人低吟,刀风流转若美人幽香。
如此秾艳风情的一记刀,如此诡谲凌厉的一个人。
苏梦枕!红袖刀!
黑衣忍者大惊,立时反身急退,掀起一阵诡异罡风。
凛冽杀机,显露无遗!
红光并不曾因他的退去而停下,忍者再次险险避过,屋内狭窄,若打起来容易误伤,他看了一眼在睡梦中蹙起眉的少女,咬了咬牙,只得从窗户飞身而逃。
苏梦枕冷眸微眯,他倒要看看,这藏头露尾的蒙面高手究竟是何人!
“保护好小姐!”苏梦枕扔下这么一句话,未待茶花反应过来,脚下已然踏起「瞬息千里」的轻功,迅速追了出去。
一个忍术遁逃快如鬼魅,一个绝顶轻功瞬息千里,君山四面环水,不多时,黑衣忍者就被苏梦枕追到了洞庭湖岸边缘。
忍者腰间垂挂一柄武士长刀,此时缓缓拔出,举刀而立,仿佛随时都会一刀斩下。
但他却并不立即出手。
“你为何要追来?”
苏梦枕听到他如此问道。
不知是不是修炼忍术法门的原因,忍者此刻的眸光略显妖异,加上手中森寒刺骨的刀光,若非眼下对面之人是苏梦枕,换作常人,只怕早已被那诡异杀气震得夺路而逃。
苏梦枕冷笑一声,觉得他这话实在问得好没道理,“不提你深更半夜行动鬼祟,就凭你妄想对舍妹行不轨之事,阁下这条命,苏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提刀取下!”
黑衣忍者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只留下一双握刀的手,以及一对妖异却隐露痴狂的眼睛。
“我绝不会对她不轨。”
忍者的眼瞳中闪烁着奇异光采,他开口之时嗓音低沉,略带了些许嘶哑,好似含着十二万分的炙热爱意。
“我是在保护她。”
苏梦枕无语凝噎:“……”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跟踪狂??
对方此时的情态如痴若狂,实在算不上正常,多说无益,苏梦枕不欲再与他废话,袖中红光一闪,立时飞身疾掠袭去。
二人身形同时闪动。
一长刀,一短刀。
长刀碧绿森寒,短刀绯艳透骨。
刀影重重,刀风飒飒,碰撞相击之间,发出锵锵共鸣,谁也无法在短时间拿下谁。
黑衣忍者意识到这一点后,手中动作开始略显急切,他再度斩出强力一击,揉身避开诡艳红光,疾步退后,不再恋战。
“盯上苏姑娘的,可不止是我,苏楼主若不赶紧回去,只怕为时已晚!”
忍者回刀抽身而退,一下撤出五六丈,高声抛下一句让苏梦枕脸色骤变的话后,鬼魅身形立时远去。
苏梦枕眸光愈寒,当即收刀入袖,脚下步法如风,疾速赶回君山别院。
与此同时,君山别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宫灵安排给金风细雨楼入住的院落,位处最东边,与其它院落相距较远,此时此刻,满院出手狠辣的青衣杀手,外加满地蜿蜒爬行的毒蛇,竟也不曾惊动任何其他门派的人。
金风细雨楼原本隐于暗处的人手,当下纷纷现身对战,师无愧不在,发号施令的人是茶花,他整个人挡在自家大小姐门前,绝不让半个杀手有踏入这道房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