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他还没上去,就被端着晚膳的茶花给拦了下来。
茶花鬼鬼祟祟地问他,“那日是你跟着公子他们出的门,后来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小姐回来之后好像和公子闹矛盾,把自己关房里了,而且公子也怪怪的?”
杨无邪还没上塔,也还没见着自家公子的面,自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毕竟去时的路上都好好的,在庄子里地牢内也没发生什么事,那唯一的可能性,大概就是在回程路上了。
但那兄妹二人之间,关系一向亲近,更别说什么闹矛盾了。除非……
杨无邪脑壳一痛,大概猜到了什么。
然而面对眼里亮晶晶,满是求知欲的茶花,他摇了摇头,一脸正直地装起傻,只作不知。
杨无邪上了塔,见到苏梦枕,尽职尽责地汇报起这两日的进展,说到赵佶如今已成了个空有躯壳的傀儡,再配合王怜花给的秘药配方,足以在命令他行动之时,让常人看不出他的异样。
这结果是早就料到的,如今只是确定不曾出现变故,接下来能够继续按着计划走。
接下来,便是将傀儡赵佶放回皇宫,发挥他该有的作用的时候了。
杨无邪说了半天,却见自家公子除了中间应了他几回之外,其余时候,都是望着右侧墙面怔怔出神。
那道相邻的墙隅之后,是苏镜音的房间。
杨无邪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情爱这种事情,真是万般不由人。
就连一向冷静淡然的公子,竟也有为情爱所困的一天。
而谁又能想到,他喜欢的,挂念的,在意的,竟会是他一手带大的妹妹。
兄妹逆伦,也不知外界会如何谈论,哪怕不管外界,风雨楼内,估计也不会太过平静就是了。
看如今这样子,大概是当日回程路上,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那一向依赖亲近公子的大小姐,这般想不开,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肯见。
想到这儿,杨无邪又忍不住想要叹气了。
他以为他是在心里悄悄叹气,却因为想得太过入神,而直接叹出声来。
苏梦枕回过神来,掀眸看了他一眼。
然而还不待他说话,便忽然咳嗽了起来。
这次咳嗽,却不似往年春夏之时那般,只要缓缓便能好,而是接连不断,如同裹了细砂的猛烈风暴,嘶声连连,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消片刻,洁白的帕子上,便又染了星星点点的红。
杨无邪大惊失色,连忙高声唤人,让人赶紧去将树大夫叫来。
第82章 美人刀
苏镜音躲在房间里,自闭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里,她整天心慌意又乱,什么事都不想做,蒙着被子翻来覆去,一闭上眼,要么想起寻梦园回来的那一晚,要么想起兄长醉酒的那一夜。
又或者,耳边断断续续萦绕着的,是马车上的那一声一声,缠绵悱恻的倾诉话语。
她不由得想起,兄长醉酒的那一夜,她明明并未醉酒,更不似先前那般中了药,当时若是换作别人,即便是醉了酒,她会让别人那样对她吗?
不会的。
答案是肯定的。
如若换作旁人,大概还没碰到她,夜叉白雪就先冒出来了,她可好,跑路前竟还回头给他盖被子!
结果现在才知道,原来兄长那都是装的。
想到这个,苏镜音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到头来,不是她先对兄长起了歪念,而是她傻傻的,被他一步步带进了沟里。
可是虽说如此,若非她心底本就有意,又怎么会……
但是……说到底,他们之间隔着那样敏感的关系,不论如何,终归都是不可能的。
苏镜音的思绪乱糟糟的,几番纠结,几番反复,却又望而却步。
每每脑子一乱,她就被子一蒙,整个身子蜷缩着,迷迷糊糊地,让自己睡过去。
就这么乱糟糟地自闭了两日,这一日醒来,隔着半透的窗棂,能看到外头天色有些暗沉,想来恰是残阳方落,月色初升。
然而,门外却不似以往的安静,反而喧嚣尘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明显透着几分焦急。
苏镜音皱了下眉,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穿好衣衫鞋袜,正取出一枝簪子准备挽发,却不期然,听见外头传来杨无邪和树大夫谈话的声音。
挽发的手一顿,她侧耳倾听了片刻。
三两句话间,说的大概就是兄长咳疾复发,病得更重,当下正在昏睡中,如今已是不甚清醒,便是树大夫,也觉棘手至极。
她心下一紧,手中玉簪啪嗒一下,倏地掉落在地,碎成两截。
可是苏镜音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更不顾一头青丝尚未绾起,长长垂落腰后,她慌忙打开门,一眼便瞧见了眉头紧锁的树大夫。
她连忙抓住老爷子的袖口,问他,“兄长怎么样了?”
树大夫看着她,摇了摇头,沉沉叹了口气。
她眼睫微微颤了颤,又看向杨无邪。
“如今已快入夏,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兄长怎会突然发病?”
杨无邪别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低声回答道,“这些日子以来,京城内暗流涌动,时势紧张,公子夜里时常挑灯忙碌,不曾安眠,又因当日与元十三限一战,内伤一直不曾养好,近来咳疾本就严重了几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两日我虽不在,却听茶花说起,公子似乎心事重重,夜里总是独自一人,守着一盏残灯,孤坐到天亮。”
听到这话,苏镜音不免想起前日之事,也大抵是明白了,他究竟因何事而挂念难眠。
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涩,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纵使这两日里她乱了心绪,也不该躲着他的,可她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因此而使他病得愈重。
心有挂碍,内有隐伤,几日下来,身子自然就垮了。
树大夫摇了摇头,挎着药箱,带着茶花下了塔,准备去煎药。
玉峰塔上,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苏镜音沉默片刻,转身关上身后门扉,然后走到隔壁间的房门外。
她抿了抿唇,迟疑一瞬,到底还是推开了门。
这扇隔绝里外的门扉一开,立时便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鼻端。
她心里发着慌,急忙踏入房中,径直便往内室里去。
自然也没注意屋外的杨无邪,看着她匆匆奔去的背影,嘴角幅度往上扬了扬,然后退了一步,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掀开帘幔,进到内室,苏镜音一抬眼,当即便看见了床上那个阖着眼眸,病容惨白的人。
他好像瘦了一些,脸色也差了许多,大抵是心怀挂碍,就连此刻昏睡之际,眉心也微微蹙着,呼吸更是浅的几不可闻。
前日见他,分明还是那样强势,那样步步紧逼,让人无从后退,无从抵挡。
可是分明不过短短两日,他便已深陷床衾,病气缠身,像是枝头将落未落的荼靡,又像是清晨将化未化的寒霜。
可是荼靡终将凋落,寒霜也终会化去。
苏镜音心头一酸,慢慢走近前去,尔后蹲下身,趴在床头看他。
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触碰他。
然而却在将要碰触到他的脸时,却被一只手倏然截住,再之后,手腕便落入了那只手的掌心里,牢牢扣紧,挣脱不得。
“音音……”
原本正阖目昏睡着的人,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明明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一开口唤的便是她的名字。
苏镜音更是酸涩得不行,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兄长……”
这一声轻唤,让苏梦枕彻底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侧眸看去,却见她倾身伏在床边,眼眸含泪,秀眉紧蹙,面色透出十分的忧心,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父亲过世不久,他受寒病倒那时,她也是这般,像是怕极了他扔下她,就此离去。
清亮的月色透过窗棂,落在床前。
她垂下眸子,不期然对上了他安静专注的目光,视线交缠间,像是连结了细细密密的丝线,缠啊缠,绕啊绕,剪不断,理还乱。
随着方才的动作,他身上衾被有些滑落,苏镜音一手被他扣着,握得很紧,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也只能随着他,不再挣扎,只是难免怕他受寒,便伸出另一只手来,为他拉了拉被子盖好。
由始至终,苏梦枕都只是静静看着她,分明是病容消瘦的人,眼眸里却带着细碎的光采,像充满希冀的星火,一闪一闪的,微微发着亮。
他握着她细瘦的腕子,拉着那只手,放到唇边,轻轻地贴了贴,目光缱绻又缠绵。
虽然神色闪过一瞬的迟疑,但苏镜音还是任由他亲吻她的手背,不再像前日那般抗拒。
苏梦枕不由莞尔,低低笑道,“原是要我病了,音音才不会再避着我。”
苏镜音抿了抿唇,别过脸去,“……我哪有避着你。”
苏梦枕但笑不语,只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苏镜音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眸光闪烁,不由嗫嚅着辩解起来,“我那只是……只是……”
然而只是了半天,还是没能编出个恰当的理由来。
“我知道,音音只是……”
苏梦枕神色微松,唇角浮起一抹极轻极浅的笑意,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微微侧身,垂眸覆了上去,“……因为这个。”
苏镜音呼吸一滞,心下更是慌乱。
正犹豫着是否要避开,然而他只是轻轻一碰,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又退了回去。
连留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慌得不行,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便要再度转身逃离。
逃避虽可耻,但实在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