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很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给猛地烫伤到,连声音都难以发出,半晌后才恢复力气继续道:“夙辰和蔚黎的……婚礼……就在昨晚。”
所以昨晚夙辰才没有出现,原来是因为他和扶桑神女蔚黎成婚了,戚妜恍然大悟。
紧接着,斓彩忽然又垂下手,只弓着身躯坐在地上,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算了,算了,戚妜……别管这个了。你先出去吧,也别管我。”
越说着,她的声音就越发地低了下去。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任由那些闪闪发亮的珍宝与华纱将她包围住,像是坐在一地斑斓的泪水中央。她的身形渐渐蜷缩下去,好像马上就要跟着融化开了。
她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和砸东西,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
可戚妜却分明觉得,她此刻正难过极了。
第66章 希望
她还记得,自己是从一团温暖灿烂的光辉中诞生的,是一众同样诞生于自然的神祇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最初的时候,她在一日之内只会短暂地醒来两次。
清晨迎来日晖,傍晚等待月色,其余时间便总是沉眠于那无尽的瑰丽梦境中,惬意到根本不愿醒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细弱的尖叫声吵醒了她。
睁开眼后,她看到自己正以一片没有具体形态的霞光模样笼罩在苍穹上。而那道求救的叫声就是来自东方一颗因偷跑而来早了的胖星星。
此刻的太阳还没有彻底沉没下去,那颗来自黑夜的星星正被这空气里滚烫的温度炙烤得痛苦不堪,不断尖叫着祈求有谁能来救救它。
出于内心本能的怜悯之情,她想要帮助这颗可怜的星星,于是急忙拉起身旁的云彩为它遮住周围的落日余晖。
可她是霞光,尽管比起太阳的灼.热不可逼视而言,已经算是温柔之至,可对于只能依赖于月色而生的星辰来说,还是太过炽.烈。
于是,眼看着那颗胖星星的求救声已经越来越微弱,她却不敢再试图伸手去触碰它,生怕将它融化了,只能朝着这空寂无边的浩瀚寰宇大声呼喊,请求有路过的神祇能救救这颗即将逝去的星星。
这时,一道深蓝的夜色从东方翻卷而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轮饱满银亮的明月正在冉冉升起,洒下铺天盖地的清凉光辉,将天空中所有的热意都瞬间浇灭下去。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影从夜色渐浓的方向踏云而来,衣袂洁白飘逸,形貌清俊。
他伸手将那颗气若游丝的星星接入手中,指尖凝出微末银色神力喂给它,开口说话时的嗓音听起来极为温和:“好了,已经没事了,别害怕。”
说着,他指尖轻点那颗还没彻底缓过劲来,就先哭得直冒光点的胖星星,和颜悦色道:“下次不许再自己偷跑出来了,知道吗?”
胖星星一边抽抽嗒嗒地哭,一边抱住他的手指尖不放,看起来真是委屈极了。
按照以往,月色出现后,她便该接着沉睡过去,等待第二日的太阳升起。
可今日,她却不知怎么的,只呆呆望着那忽然出现的夜神,望着他眉眼间的温和神色,望着他一身白衣胜过灿耀银河,也胜过她所有斑斓的梦境。
眼看着他就要捧着那颗星星离开了,她连忙想要叫住对方,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听到,更没有回头。
好在,他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银河的源头,开始有条不紊地布划今夜的星辰方位,不多时便已构建出了一整个星汉灿烂的夜空。
做完这一切后,他还是离开了,留下她独自守在夜空里,开始期待着下一个黑夜的到来。
她没有形体,自然也发不出声音,无法和对方交谈。
但这都没有关系,对她而言,能在每日夜幕降临时分,远远看着他一小会儿就已经很满足了,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后来,时间一年年过去,她苏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去到的地方也越发的远,自然所接触到的东西也就逐渐丰富起来——她开始知道了山川与河流的形状,知道了春风与雨雪的温度,知道了无数种鸟兽的歌声,也知道了天地间的许多其他生灵。
那时,世界万族还是以太若灵族为中心,千禧城也是所有传言中最为安乐吉祥的地方。
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完满无缺之城,苦难只会出现在戏剧与乐舞中,泪水只会因喜悦而流。
然而对她来说,即使将千禧城的万千繁荣都堆做一处,也比不上夜神那一角被银河星辉染亮的袖袍。
因此,不管她去了哪里,不管离开了多远的地方,她总会回来。回到那银河源头所在的地方,每夜守望在夜色中,看着那白衣的夜神来而又去,等待着听见他的声音。
改变是从逐渐开始有传言在说,女娲祖神与帝赦元尊之间的分歧已经严重到近乎不可调和的地步开始的。
她发现夜神向来安逸宁静的眼神中渐渐生出了些许的担忧。且每夜布星以后,他也不再很快离开,而是会用星辰为棋,夜空为盘来推演出许多纷繁复杂到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场景。
最后,夜神时常会看着那朵生长在太若灵族净焰圣地里,花色鲜红如血且烈焰绕身的巨大红莲花,眉间愁绪久久不散。
她不懂得对方的所思所想,只能远远看着他,低声呢喃,别难过,你不要难过。
她不想看到对方难过,可她也知道,夜神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再后来,天地间开始不再那么太平了,时常会有大大小小的冲突和战争爆发。
惨烈血腥的死亡让她感到害怕,于是便常年栖身在银河——这片天空中最寂静的地方,不再下界,只偶尔从风神的低语中听到一两句消息,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记得,那应该是一个朔月夜,月色最微弱的时候。
明明太阳已经下山,可一团冲天的火光却忽地从太若灵族的净焰圣地之中燃烧起来,焚透了半边天。
一个身穿红衣,瞳色金黄,眼带鲜红莲纹,手执紫焰长.枪的少年从那盛开的红莲花中款步而出。
热焰撩起他的长发,露出眉间一朵荧荧含辉的红莲印。被赤金火光映亮的脸孔更是惊艳绝伦,每分每毫皆是夺取自天地间最秾丽也最极致的美来雕琢而成。
可就在这么一副让人见之不忘的绝色容相上,却生着一双毫无感情与温度可言的可怕眼睛。
她看到那些红莲之火正疯狂地熊熊燃烧着,将所有集结在千禧城外的反叛军都烧了个精光,甚至连灰都不曾剩下,只留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还隐隐回荡在天地间。
残破的大地上,刚刚还簇拥着激吼着的无数生灵顷刻间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那是她一生中所见过,最恐怖的场景。
焰火沸腾着,将整个银河都烧得通红,也将她从天空中拉落了下来。
她拼命尖叫着,嘶喊着,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形的身躯破裂成无数碎片,洒落在一座满是焦黑枯木的山上,化作一片金黄灿烂的树林。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看到有一道清凉月辉从天而降,将她最后一缕神识竭力保留了下来,也给了她一线生机。
往后的一段岁月里,她再度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醒着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眺望那天上的银河,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个对自己出手相救的洁白身影,听到他熟悉的清冽嗓音。
然而她没能等来夜神的出现,却等来了帝赦元尊。
作为诞生于自然中最幼小,且尚未成型便被红莲神火无意间几乎摧毁过一次的新生神祇,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化形的可能,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以清晰的模样站到夜神面前,同他说话和微笑的那一天了。
可帝赦元尊却格外关心她,不仅助她逐步恢复神力,甚至还不惜用珍贵的凝魄珠让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真实身躯。
虽然她还是无法长时间地离开这片金色森林,但对她而言这已经足够了。她由此对这位太若灵族的至高领袖充满感激,并视他为父。
“霞光这么美好的东西,还是需要存在的。”帝赦元尊总是这么说着,可看她的神情却不像在看一个真正的活物。
仿佛她就真的只是一片霞光,能在他心情好时,被他端在手里仔细欣赏的霞光。
再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见那位她思慕许久的夜神,向他说出全部她曾对他说过无数遍,但却从未被他听见过的话。
和所有去见心上人的女儿家一样,她在去之前也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绸缎做的衣裳,戴着珍宝制成的首饰,描上朱砂色的花钿。
她欢快地跑出宫殿,迎着山间清风,沐着落日余晖来到夜神的居所,那座漂浮于漫漫天海之上的银色月宫。
他不会认得她,这是她早就想到的,毕竟那时候她连形体都不曾有。如今的她对夜神而言,根本就是一个陌生的生灵。
可他会怀抱着别的女子,用她从未见过的真挚温柔神情望着对方,会握着那个美丽女神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片片她不曾听过的缱绻情词,会亲昵地低声唤对方“阿黎”……这一切,都是她不曾想也不敢想过的。
她站在原地,遥远天边还有些微尚未凋零的余晖,却觉得如坠冰窖,刺骨的冷和沉重渗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即使将她推入那红莲之火中也再难复暖。
然而即使如此,有些话她还是想问个清楚的,哪怕这样做的结果是让自己更添一道伤。
于是在某个满月之夜,她在所有晚霞都消散以后却仍然没有离开,而是等着夜神的出现,向他问出那个潜藏在内心已久的问题,她至今无法放手的问题。
“您可曾记得,当初在红莲焚天之际,出手救过的一个年幼生灵吗?”她问,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连抬头看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脚下流璨的银河。
夜神沉默片刻。
世界都随着他的这种沉默而寂静下来,连时间都停止不动。
最终,他开口,用那把她眷恋已久的清润嗓音淡淡回答:“不曾。”
她忽然便身形一垮,五感内的一切都被猛地抽离开,只剩眼前模糊的星辉月色还存在着。
为什么银河还没有将她吞噬呢?
她眨眨眼,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和眼里掉落出去,无可挽回地摔进了银河里,却又连波纹都不曾出现。
那一刻,她忽然在想,这过往的一切会不会也只是她在银河里做的一个梦呢?
只是现在,梦醒了。
再后来,女娲祖神与帝赦元尊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任何缓和。
他们一个认为太若灵族本就该是天地至尊,统御他族是理所应当,古来如此,往后更该如此。
可另一个却认为,如今的太若灵族对其他族群压迫太甚,连丝毫可以喘息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们。长此以往,万灵怨声载道,联起手来覆灭太若灵族只是迟早的事。
帝赦对此不以为然:“她只是见不得自己亲手创造的人族在这世上根本无法生存,只能被当做祭品罢了。何况,就算我不理会那些人族,难道其他的族群就会轻易放过他们了吗?出自祖神之手的生灵,虽然躯体脆弱易逝,可灵魂却颇有利用价值。这样的族群,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会被其他强族所屠戮。除非……”
他摇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女娲能想办法永生永世地庇佑住那些黄泥化来的玩意儿。到那时候,她要头疼的可就不只是我们,而是整个天地间的万物了。”
她沉默地听着,没有说任何话,但也能隐约预见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真的会发生女娲祖神所说的那些事。
尤其是在如今,涅火红莲已经逐渐不再对祭祀有所回应以后。
这是整个太若灵族的至高禁密。
那朵自天地诞生起便已经存在的上古红莲,其根源养分来自于同属天地灵宝的寰玄珠。以祭祀为引,可唤来焚毁天地万物的无尽业火。
但千年前,新神族与太若灵族爆发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也是最惨烈的一次战役。
女娲祖神和帝赦元尊都亲自参战,重创双方势力。但那颗作为涅火红莲给养物的寰玄珠,却被女娲祖神夺走。
从此以后,红莲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安静,像是渐渐休眠了一般,连猛烈一点的火焰都懒得燃烧起来。更别提像曾经那样盛开,带来那个所有生灵心中至深噩梦的红衣少年。
时间一年年流逝着,她与夜神的交集也始终只停留在简短地点头问候上。
她知道夜神从来只忠于女娲,也知道由于自己早已敬拜帝赦元尊为父,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向来都是客气又冷淡的。
她只是,时常会再次想起曾经在银河上遥遥望着对方的过去,偶尔觉得有点幸福。
可惜,这样虚假和平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在确认所有的祭祀都无法再换来红莲开放的后,女娲祖神也带着全部愿意追随她的神祇和生灵们脱离了太若灵族,另立门户自称九重天界。
夜神意料之中地跟着离开了,她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和对方见到。
可转念一想,即使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眼里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何况在众人眼中,她是由帝赦元尊亲手栽培且颇为看中的神,又无法离开那片由她真身陨化的朝暮林,因此连追他而去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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