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她垂首细细咬着嘴里半化的苕丝糖,回想着他那句不知有意无意的“在梦里的时候便想着还没给你回信”,一种甜腻的欢欣便立刻如出笼鸟群般扑溢了出来。
“自从父母与兄长们都过世以后,我便没有再收到过这样有意义的礼物了。”
灵珠子说:“所以,我方才所言绝非敷衍,而是真心觉得很漂亮,再者……”
见他似有迟疑,戚妜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问:“再者什么?”
灵珠子垂眸看着手中那杯波光点金的茶水缄默片刻,终又放下,视线从对方戴在细白腕间的金铃,一路来到她那双清澈惑人的眼睛。
那双扑闪黑亮的瞳仁像是融合了世间一切鲜妍热烈的色彩得来,让灵珠子在片刻的走神间,本想说的那些话不知怎么的,全都一下子滞留在了唇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轻缓起来,只有胸腔里的心脏还在清晰跳动着。
“再者什么?”她又问,眼睛眨了眨,闪烁的光点密密沾在睫毛上。
“再者,能见到你,也很好。”他最终说道,语气轻轻的,和斓彩曾经每晚眺望着那漫天月色时说话的语气极为相似,对情人那样的呢喃。
这种莫名的联想让戚妜愣了愣,白净的脸颊被霞辉与日光映得微红。
空气再次寂静下来,只有鸟雀的啁鸣声此起彼伏。
她没能在短时间内从自己有些乱的思绪里整理出一句大方得体的回复,只能毫无防备地与面前的少年对视着,看到他眼里的神情干净又柔和。
倒是和自己在朝暮林里初见他时,那眼如寒星的模样大为不同了。
戚妜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一句:“我也一样。”
一样觉得能再次见到他,真的很好。
这几天一直等不到灵珠子醒来的消息,她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梦里醒来都是对方,连最爱的苕丝糖吃起来都不是甜的。
不过话一出口,戚妜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之处,连忙移开视线不去看对方忽地明亮起来的眼睛,只随意转移话题道:“当然了,还有其他很多人也是,他们看到你醒过来,也是很高兴的。”
“是吗。”灵珠子喝一口手里的茶水,态度明显地冷淡下来。
“是的呀。”戚妜生怕他不信,连忙说,“这几天我来的时候,看到府里的侍卫们全都因为你的伤势而忧心忡忡的,甚至好些人都去云老店里寻求过凝魄珠,希望能让你早日恢复。还有今日一大早来栖霞山告诉我你已经醒过来的那个小侍卫也是,他们都很高兴的。”
“那是因为,他们或者他们的父兄都是曾经火行军的将士,是和我一道上过战场拼过性命的人。”谈及家中的守卫们,灵珠子的神情这才略微缓和几分,“不过,我明日便要回千禧城外的军营里去了。”
“这么快?可是你才刚恢复啊。”戚妜惊讶地望着他。
“已经好很多了。”他看一眼自己的手,旋即又道,“谢谢你送来的凝魄珠。”
“这有什么好谢的。”戚妜摆摆手,眉尖微皱着,“你真要明天就去军营?不在家多休息几天吗?”
灵珠子摇摇头。事实上,若非这次意外负伤,他也根本不会回来。
戚妜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忽地想起那日自己第一次来曜府时的事,顿时也将灵珠子的心情明白了个大概。
那时,前来为她开门的是轮值守在门边的侍卫。听闻是斓彩上主之女,帝赦元尊最宠爱的神女来访,曜府本宗的人全都来到正堂拜见了她。
其中为首的便是那个叫文晔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极为考究整洁的服饰,言辞礼数皆是滴水不漏的恭维与客气,正是戚妜最厌烦与之搭话的那种人。
明明已经说过她是来看望灵珠子的伤势如何的,可这位差一点就成为曜家新任家主的二当家倒是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只说既然已经回到这里,那家主必定不会有任何闪失。
语气态度自然而然间,仿佛他才是那个坐在家主之位上的人。
戚妜敛着神情,耐着性子与他干巴巴地闲谈了一阵。终于在医仙来了以后,她迅速随他们一道去往了府中最为僻静的一处住所,看到了那个面色如雪般苍白病弱的少年。
他的伤势看起来几乎和自己初见他时差不多严重,几乎是奄奄一息。戚妜惊慌失神地抓住医仙,连声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救回灵珠子,要什么药材她都可以找来。
旁边的文晔看着这一幕,视线若有所思地在戚妜与灵珠子之间来回看了看,旋即很好地掩饰起眼中的那份了然与嫉恨。
接着,他先是关切地安抚了戚妜片刻,又命令府上所有得力的侍仆从即刻起必须日夜轮值守在房门外,随时侍奉,且医仙若有任何用于治疗灵珠子的要求,直接照办就是。
“府中若有的,一切只管尽数取来。若没有的,想尽办法也得给我找来。”文晔沉声吩咐着,看起来倒真是十足十的家主风范。
末了,戚妜不得不离开曜府时,是文晔和几位自称是灵珠子姑母与叔伯的一大群人一起送的。
出门前,文晔朝着戚妜恭敬行礼,说:“想不到神女阁下与家主还有这份交情,实在是曜家荣幸之至。”
戚妜面色淡淡地看了他片刻,并不受用他的客套话,只简短道一句:“朋友之间,理所应当的而已。”
“听神女这样说,文晔便放心多了。”
“此话怎讲?”
男人沉吟一会儿,然后才接着用一种委婉又巧妙的话术说出他与灵珠子之间那所谓“自幼起的堂兄弟之情”,以及看着他从小便因性情不合群而鲜有好友,所以向来沉默寡言的事。
“很多时候我都在担心,这个堂弟是不是比起跟三两好友悠闲相伴,更喜欢在沙场上一搏生死,映照刀光剑影的感受。”他说着,叹息里的担忧之情听起来是那样真心实意,“就连当初一同教导我们的先生也曾说过,家主的个性实在太过淡漠好战了些,恐无法与人真正交心相处。如今……”
“看到神女主动称家主为友,我也总算放心了些。”
戚妜听完还未表态,其他几个人也开始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起灵珠子小时候是多么不爱同人亲近。以至于长大了在军营里磨砺多了,甚至还有些冷心冷情,跟块捂不化的冰似的。
然后话锋一转,又开始连连感谢她愿意跟灵珠子成为朋友,也让他们终于宽心了等等,诸如此类。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非要鹦鹉学舌地再重复一遍。
戚妜眨眨眼,红唇微翘地笑着,可眼里却并无丝毫愉快之意:“我与灵珠子相识的时间确实不如各位亲眷这般长久。不过我自认为看人眼光还是不错的,所以也不会轻易与不值得的人做朋友。”
“再者,灵珠子确实与你我这样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生灵不同,毕竟若是在战场上还留着那心慈手软的懦弱作风,可是要丢掉性命的。况且,如今外族联合着对我们屡屡进犯,天下不安。”
“若非有五行军,有灵珠子在,太若灵族也没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可以过了。这样一位保家卫国,人人爱戴的英雄,又有谁会这么忘恩负义,不知廉耻地认为他不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呢?”
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讲出来,她总算觉得心里松快多了。
再看周围几个人的面色,皆是尴尬又古怪的。只有文晔仍然保持着那幅无可挑剔的客气模样,仿佛完全没听出来戚妜话中所指一般,仍旧礼貌有加的应和着,再恭敬送她离开了曜府。
往后几日,戚妜时常来探望。
可每次会见到的都是文晔与其他曜家的人,再加上灵珠子一直不曾醒,那些言谈应付之事便让她觉得格外心烦。
后来,文晔还派人来栖霞山送过几次礼,说是为了感谢神女对家主的记挂与慷慨赠送凝魄珠相救的事。
戚妜瞧也没瞧那些东西,转头便吩咐侍女们就着那未曾被动过的礼物又着意添了些,算作回礼直接给文晔送了回去。
如此往来几番之后,便也消停了。
如今看来,文晔的种种举动,都无疑是在暗示她戒备甚至疏远灵珠子,转而与他们一派交好。
就像斓彩在看见了那些由曜府送来的礼物时所说的那样,这位屈退下位的二当家,怕是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筹谋。而以灵珠子如今这样久驻战场,还时常会负伤而归的状态,一时半会儿想要料理这些人也实在麻烦。
念及至此,戚妜也理解地点点头:“去军营也好,那儿总归清静些,对你养伤也算有好处。”
只是,她应该就不能再时常与对方见到了。
大约是同时想到了一处去,灵珠子在端着茶水短暂地思虑后,忽然主动开口道:“上次那只白燕光,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它们是怎么变成海东青的吗?”他说,“若你愿意的话……可以常来看看它铱椛。”
“真的?”戚妜眼神一亮。
灵珠子点点头,向来沉静的面容上也跟着对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淡淡笑意。
两人就这么在凉亭里聊笑了许久。一旁的海东青则安静停在合欢树浅浅打着盹,偶尔被少女腕间的铃声或笑声惊醒时,还会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难得一阵天光和煦,轻松畅快的时刻。也只有和戚妜在一起时,他才能短暂地体会到。
第二日,灵珠子独自离开曜府,去往了千禧城外的军营,并在刚到时便吩咐营地的众多守门将士,往后若是见到戚妜来,不必再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面对这个看起颇为不合规矩的命令,大家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有好事的甚至还在私下里偷偷打赌,猜测那位仙姿玉貌的神女阁下究竟几时会来。
还有心细的人则发现,每当戚妜不在的时候,他们这位少年将领就似乎格外喜欢在清晨与傍晚的时候,独自站在观礼台上看着那自西方而来的漫天霞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那样浓郁瑰丽的光辉,穿过森林洒落而下,如同少女的一身鲜烈红衣,成了整个军营里最明媚的所在。
偶尔,戚妜也会主动提出要和灵珠子交手比试一场。两道几乎同样轻盈迅捷的身影在森林里不断追逐相遇,鸟儿般自由自在。
若是遇到天气极好的时候,他们也会结伴坐在屋顶或高大的杉木树枝上,一面逗弄着那只凶神恶煞的白燕光与海东青,或是听戚妜吹奏口琴,一面默契地共同享受着这份珍贵的闲暇,。
也是这时候,灵珠子会时常想起往日父亲在寄家书给母亲时,总是会写到的那句“卿影所在,即为吾心念想之处”。
年幼时,他并不懂得那些蕴藏在字句笔锋里的深厚情感。
而如今,当他看到戚妜提着红裙,脚步轻快地跑在遍地灿烂里朝他笑着招手的样子时,他便蓦地懂得了。
少女如一团灿烂彤云般飘然地坐落在他身边,顺手替他挥开落在肩头的树叶,歪头望着灵珠子问:“再有十来天便是朱诞月节了,到时候若你还在城里,会来参加吗?”
“你呢?”
“我自然是会了,毕竟这可是我们太若灵族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每年我都会来千禧城里的。”
“好。”这便是答应若是那时他未出征,便一定会来赴约的承诺了。
太阳逐渐西沉而下,夜色渐浓。
月上中天的时候,扶桑神女蔚黎忽然在一片强烈的心悸中醒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朝身旁摸索,却并未在柔软被褥中寻得那熟悉的体温,顿时惊坐起来,一头乌黑长发也随之披散着。
取过一旁的薄袍穿好,蔚黎推门而出,看到整个天海都被笼罩在星芒月辉中,清亮又宁静,连雾气都是冷淡的银蓝。
“阿辰?”她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顺着脚下沾有冰冷露水气的石子路来到划星阁最高的霜天台上。
她记得夙辰向来喜欢在这里独自冥思,或以星轨预测未来趋势。
果不其然,在那片薄薄的发亮银雾背后,她一眼便看到了和那抹银白色身影。而且和她一样,夙辰也只着了一件单衣与外袍,满头乌发用一根发带略略扎束着,显然也是刚起不久。
“阿辰,你怎么在这儿?”蔚黎边说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也同样望着面前的星轨盘。
无数灿烂星线在里面交织错乱着,如同一场毫无规律的流星雨,光是看着都让人眼花缭乱。也只有极为深谙星律奥秘的生灵,才能从其中窥探到关于未来玄机的一二。
夙辰伸手搂过对方,偏头轻轻在她侧脸上吻了吻,手里仍然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一串纯青琉璃珠,叹息着开口:“朱诞月节一过,涅火红莲再次绽开的时间就要来了。”
“什么?”蔚黎错愕地抬头,“那得赶紧告诉女娲祖神还有太乙仙尊他们啊。”
“无妨。”夙辰轻轻笑着,微凉指腹擦过她的手,安慰道,“业火焚寂罪人,涤清世间所有污秽。帝赦元尊也该为自己当年种下的因,偿还应有的果了。”
他说着,星轨盘中的图象开始缓缓收拢,变化,直至被一团赤红吞没。
而端坐在那沸腾火海之中的,正是一个眼带红纹,瞳色凛金的绝艳少年。
第68章 期待
帝赦元尊有点心不在焉。
他站在这片太若灵族的净焰圣地中央,那朵缭绕着淡淡焰流的巨大红莲花苞前,手指上站着一只羽色翠绿的仿音鸟。一双混沌无形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面前这朵犹如静止的心脏般毫无生机的上古红莲。
有风从远处刮过来,随之扬起的雪白发梢擦过鸟儿的后背,惊动它连连拍打翅膀,张嘴喊出的声音却与斓彩极为相似,内容也是帝赦元尊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她梦到莲花化身与自己未来的命运了,现下即将去白泽的紫金玄顶,寻找有关莲花化身的消息。”
当然,帝赦元尊知道她不可能找得到的,白泽不会告诉她,斓彩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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