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一时间,茶楼内的空气安静到几乎凝固,连最轻微的呼吸都无比艰难。阳光照落在杯中起伏不定的茶水表面,锋利如尖刀般刺进她的眼睛。
戚妜阖了阖眼,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了茶楼,穿过一如往日般热闹,可此刻对她而言却实在太过嘈杂的千禧城街道,快步跑着回到了栖霞山。
刚进宫门,侍仆便告诉她,斓彩方才被帝赦元尊以要事唤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她心中一沉,想起方才在茶楼听到的那些消息,以及自己这连月来总是反复梦到的关于灵珠子的梦境,顿时忧躁更甚。
见对方眉尖紧皱,脸色苍白难看的模样,侍从不由得有些担忧:“神女……”
“你下去吧,我去一趟寰辰太清宫。”说完,戚妜便想也不想地转身离开了。
混天绫托浮着她升入云端,将所有冷冽逼人的气流都隔绝在外,化作一道鲜红霞影朝那座悬浮在半云层之上的恢弘宫殿飞去。
刚一落地,戚妜便踩着面前光洁如玉的层层台阶直往而上。臂间红绸卷起一阵风,将沿途一路的水晶莲花都吹得叮铃作响。
大殿内,帝赦元尊正与斓彩商谈着什么,忽然听到门口侍卫通传戚妜求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平静吩咐:“让她进来。”
比起他的从容淡然,斓彩显然有些错愕,接着便皱起眉尖,一言不发地看着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的红衣少女。
意料之中的,戚妜在行礼后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关于五行军战况以及灵珠子的。
没等帝赦有所回答,斓彩便率先开口责备了女儿:“战局好坏与否,都自有圣尊与各位将领把控。倒是你这般任性冒失地闯进宫来询问,实在是有失礼数,还不赶紧向圣尊请罪退下。”
闻言,戚妜紧抿嘴唇没有出声。
她自知这番行为确实无礼,但又实在放心不下灵珠子的情况,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了一定会被斓彩责备,却也并没有要折返的意思。
见她还不开口,斓彩有些着急了:“你……”
“无妨。”帝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斓彩,开口打断道,“戚妜也是关心战况所以想尽快知晓而已,何必如此责备。”
说着,他又转向面前仍旧低着头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少女,温声和蔼道:“起来吧,正好我们也确实在谈论这次的局势,是你想知道的和灵珠子有关的情况。”
戚妜立即抬起头,单薄的脊背不自觉地紧绷着,神情紧张地望着他:“那他……怎么样了?”
斓彩深深闭上眼睛,指尖掐进掌心里。
帝赦也难得露出了明显的忧虑神情:“火行军十日前已经和其他将领们分散开了,可直到现在也暂时还没有新消息传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冰泉般从戚妜头顶猛然浇下,让她一时半会儿里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听懂对方的话,从眼神到表情都是茫然又空白的。
直到片刻后,她才终于在帝赦叫她名字的声音中回过神,被迟来的彻骨寒意与激烈情绪所淹没,连开口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嘶哑:“不会的……他们只是分散了而已,只是分散了……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这么说着,脑海中那些曾无数次纠缠过她的噩梦与现实却一个接一个地复活过来:
血色的世界,虎视眈眈的仇敌,浑身是伤的少年,还有他在荒漠月夜下低头亲吻自己的样子。
他还说过从此以后每一个日升月落,朝霞晚辉出现的时候,都能陪在自己身边。
自己还答应过这次依旧会去接他回来,就和从前的每次一样。
想到这里,戚妜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就将自己心中那个刚成型的疯狂想法说了出来:“我要去找他。”
“什么?”斓彩愣愣地看着她,旋即是惊怒交加地呵斥,“你去找?你要去哪里找?方才圣尊就已经说了,境外战况不容乐观,而火行军如今又下落不明,就算你去了也是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
母亲说得没错,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下,就这样前去边境寻找一个已经失联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可戚妜却在良久的沉默后坚持依旧,眼神也由一开始的迷茫变得坚定:“我要去找他。”
“你……”
斓彩被她这样顽固的态度气得一下子站起身,正欲开口逼迫她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却被帝赦态度和善地打断:“最在意的人下落不明,换做是谁都无法冷静的,如此动怒做什么?”
他的话轻飘飘的,听起来没有一丝怪罪的意味,却让斓彩僵直着身体好一会儿,最终缓缓坐回椅子上,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在听到这些后,肯定会想要去亲自找到灵珠子的下落。”
帝赦边说着,边款步走下来,弯腰拉起地上的戚妜,混沌无状的眼睛里清晰投映着她的模样,也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可是你要知道,单凭你一个人,是没办法在南部边境那么大的范围里找到他的。”
“圣尊……”
帝赦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如今南境战火连绵,新神族与魔族肆虐侵袭。一旦你去到那里,将会面临什么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所以,我不可能让你去找灵珠子,明白吗?”
戚妜听着他斩钉截铁的一番话,本就只存着一线希望的心顿时重重摔落了下去。
她沉默无声地望着那些有着灿烂阳光流淌进来的窗户,清澈眼眸里寻不到半点往日的活泼之态,全是沉甸甸的灰。
这样好的阳光,灵珠子能看到吗?他此刻又在哪里呢?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
如果他现在已经伤痕累累,如果他现在正孤身一人迷失在森林里,被重重敌军围追堵截试图除之而后快,如果……
她闭上眼,有泪水从泛红的眼眶中接连不断地滑落,一颗颗破碎在地面。
半晌后,帝赦看着她,目光奇异地闪烁一下,像是在仔细端详着什么似地,语气却格外缓和地安慰:“援军已经派去南境,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他们,别太担心了。”
戚妜没有回答,只静默片刻后便行礼离开了寰辰太清宫。
看着她消失在云端的艳红背影,帝赦这才回过头,看向一旁一动不动的斓彩,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将她心底里最深的秘密与恐惧全都连根拔起,口中则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荧惑。”
黑衣黑发的俊美少年自一片青蓝光芒中现身而出,对着帝赦抬手行礼:“父皇。”
“去跟着她。”帝赦简短地命令着,“别让她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儿臣明白。”
说完,荧惑便消失了,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有细微的衣物窸窣声在靠近,轻轻的,反而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正在爬行的毒蛇。
斓彩转过头,看到帝赦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双承载着寰宇末日的恐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开口说出话令她觉得相当不寒而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然,我们都会很难过的。”
她颤抖一下,然后起身对着这位太若灵族的至高领袖跪了下去,敬畏而轻声地回答:“斓彩谨遵圣命……”
和帝赦料想得一样,戚妜回家后没多久便再次动身离开了。只是让荧惑没想到的是,他刚跟上对方不久便忽然找不到她了。
短暂的惊讶后,荧惑反而嗤笑一声,叫起师父的名讳来毫无敬意:“不愧是白泽最得意的弟子。”
她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将他甩掉。
很快,荧惑派人去前往南境的各个路线把守,终于在戚妜即将脱离太若灵族的边境时找到了她。
看着不远处那个连一丝犹豫都不带,只顾孤身闯入战乱之地的红色身影,荧惑顿时感到有些好笑又无法理解。
明知道这样做无疑是在冒着随时会被新神族或者魔族抓住,甚至死去的危险,可她仍然愿意为了灵珠子拼命赌上一把。
这样的行为,在荧惑眼里简直就是蠢不可医的。
他看着戚妜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一点点艰难地打听,寻找,又一次次小心翼翼地避开残余联军的搜索。忽然起了点好奇的心态,他想看看对方到底会坚持到什么地步才会放弃。
于是,他没有按照帝赦所说的,一见到她便将她带回去,而是一直暗地里跟着她,像看戏那样地看着她的每一次心怀希望又心灰意冷,却始终坚持着。
一开始,荧惑想要隐藏自身不被戚妜发现还很困难。
但慢慢的,她的注意力便不得不全部转移到寻找灵珠子与躲避神魔联军上,还时常会面临着要与这些外族生灵交手的危险时刻,因此也没有再注意到荧惑对自己的跟随。
她在南境找了一个月,为求活路以及掩盖自己的行踪,不得不亲手杀死了许多对她刀剑相向的外族生灵。也见过了许多被战争摧毁的城镇残骸,以及无数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们。
他们当中的一小部分集结起来,落草为寇,靠抢夺其他人微薄的物资与残酷的奴役手段来存活。而更大一部分则仅仅只是摇摇欲坠地喘.息着,靠吃泥块,吃草根与树皮,甚至是自己死去同伴的尸体来勉强维持生存。
甚至有时候,当戚妜望向他们的眼睛时,都会有种惊惧的感受,也许眼前这些生灵根本不能算是活物。因为有思想与感情的生物不可能具备那样可怕,麻木又死气沉沉的眼神。
明明百里之外,便是那座号称为完满之城的千禧之地,可这里却是一座活着的地狱。
死亡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她看着自己手里从战场废墟中捡回来的一面残破红莲旗,将它紧紧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沉默很久很久,终于呜咽着哭出声。
到底什么时候战争才会结束?
为什么红莲不再回应他们了?
“灵珠子……”她一遍一遍抚摸着那朵军旗上的红莲,苍白指尖不住地颤抖着,“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
她哭泣着,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间。
荧惑坐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看了她好一阵。
他来到一处无人的空地,放飞了那只早该有所行动的传音鸟,看着它披着晚霞的艳丽光影不断飞远,将戚妜的所在之处带回了寰辰太清宫。
夜幕笼罩之际,帝赦亲自与斓彩一道赶来,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她,并将她由此禁足在了太清宫内。
这是自她记事以来,见过帝赦最动怒的一次。
但她却仍旧没有任何悔过或者辩驳之语,只跪在地上沉默着,盯着自己手里那幅残缺的红莲军旗。
直到帝赦叹息一声,命人将她关进偏殿,没有他的允许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被紧闭在寰辰太清宫的日子,与她在栖霞山的其实并无多大分别。除了不能随意走动以外,事事都是周到妥帖的。
可在亲眼目睹了边境那些惨烈至极的场景后,戚妜再看着自己周围的安宁祥和,总觉得心中拥堵,不是滋味。
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尸骨,流失在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存活都只有半口气在挣扎的生灵,他们又是谁的心中牵挂与寻寻觅觅不可得的亲人呢?
如此想着,她越发觉得忧虑难安,夜里也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天夜里,戚妜正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雾气中,面前是漫无边际的莲花。
有一个红衣少年,正背对着她端坐在万千莲海中央,背影有些许的熟悉。
隔着水与花与雾,戚妜愣愣瞧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请问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
直到她一连问了好几声后,从终于动了动,转头望向岸边的少女。
他有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睛。
戚妜蓦地醒过来,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以为会像之前那样摸到一手的冷汗,却没想到入手之处尽是干爽的。
她坐起来,望着天色将明的苍穹,目光无意间落在那面被她小心挂起来的红莲军旗上,忽然僵硬住,旋即冷汗津津。
紧闭令进行到第十日的时候,帝赦来偏殿看了她,还顺道陪她下了几局棋。
但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还一连被戚妜抓到了好几处致命纰漏,几乎就要赢得棋局胜利。
见此,戚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对方一会儿,停顿片刻后便将捻着棋子的手收了回来:“圣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帝赦沉默着,目光沉重地笼罩在她身上,像是在遗憾与愧疚着什么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戚妜与他对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是不是有灵珠子和火行军的消息传回来了?”
帝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在对方的接连追问下简短说出一句:“他们被新神族的军队包剿至绝境,死伤近绝,恐怕没办法救回来了……”
刹那间,戚妜的所有思绪都被那句“死伤近绝”与“没办法救回来”给凝固住,连他后面继续往下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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