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而我会从此化作覆盖于这世间的每一次朝霞与暮晖,在每天的清晨和傍晚短暂看看她,就足够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灵珠子正想问缘由,却发现斓彩的指尖正在逐渐泛起诡异的透明。
“上主?”
“戚妜离开后没多久,帝赦元尊就来了。”
斓彩很慢很慢地解释:“他原本是来找戚妜,想要从她身上知道更多关于涅火红莲的事情。他很在意为什么自己会失算,为什么戚妜没有成为红莲的养分,反而还安然无恙。”
“他认为戚妜身上一定还有许多值得他利用的秘密。所以,他想让我把戚妜叫回来,就像以前那样继续用长辈和亲人的身份欺骗她。”
“但我告诉他,我已经把所有真相都坦白给戚妜,他再也别想利用她去做任何事。所以帝赦元尊将我的凝魄珠取走,我也很快就会神形俱灭,化作这片朝暮林的养分。”
斓彩指了指面前的红枫树。
那些深色的粗壮树根已经慢慢生长到了她散乱的裙摆边,随时准备将她彻底吞噬进去。
她衣衫鲜艳,坐在树下像是一个由花和梦堆叠起来的幻觉,风一吹就会彻底销散了。
“灵珠子,我方才说的请求,你会答应我吗?”斓彩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点头:“会。我会尽我一切心力去帮她重获自由。”
“如果做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尝试,一直寻找,直到我达成誓约为止。”
“这可是你说的。”
她垂眸笑起来,却又再度抬头,指尖捻起身体里还未流失的最后一点神力化作一道魂印,直指对方眉心间。
光芒散去,一颗鲜艳赤红的朱砂痣烙印在灵珠子眉心处。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被同时浸刻进了自己的魂魄里。
“我把你的誓言化作魂印藏进你的魂魄根本里。这是会跟随你一生的誓约,即使你有朝一日因寿数耗尽而步入轮回也不会消失。只要你还是你,那么你就一定会背负着这个魂印,没有任何选择可言。”斓彩垂下手。
她的手正在急速枯萎,透明,连仅剩的微末生命力也在消失。仅仅须臾间,这种可怕的衰亡就来到她脸上。
“就像你所说,我到底还是自私的,无法就这么相信你的话。”
“毕竟你和我一样,也受到很深的限制。”
“我曾因救命天恩而选择一直尊视帝赦为父。而你是曜家家主,火行军的统领,是同样发誓过会效忠帝赦,守卫太若灵族的人。你一生的信仰,你的家族,都是在为了保护这片土地和这族民而战。”
“但戚妜已经不是了。她有足够的理由和心境去痛恨这里的一切,尤其是你们家族世代尽忠的君主。”
“所以,我不会再让你像我一样被恩情或责任左右,甚至在将来有一天,被迫拿起武器指向她。”
“我对你的这道魂印将会永远束缚你,让你无法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若有朝一日,你真被帝赦逼迫着妥协,为了你的家族也好,责任也好,而选择与她兵戎相见……”
斓彩轻叹一口气:“那你一定会被我设下的这道魂印所折磨,并由此承受魂魄自噬之苦,直至你三魂七魄尽数灭亡,永不超生。”
灵珠子静静听完她的话,对于这魂印所代表的恐怖意义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退缩的意思,反而说一句:“多谢上主。”
她的这道魂印,既是束缚,也是庇护。魂印令他不能对戚妜刀剑相向,也给了他一个脱离自己忠君使命的理由,不必再为难。
“去找她吧,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斓彩说着,半透明的枯萎身躯轻轻颤抖一下。树根密密麻麻攀爬到她胸口处。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最后说。
“待我彻底化作养分后,我的血肉会将朝暮林染做一片鲜红。从此天上人间都只会出现戚妜最喜欢的红霞。我也算是能再看看她,再看看她……”
朝暮林的风依旧呼啸不停。
灵珠子看着面前已经被完全裹进枫树里的霞光女神,最终拿起手里的混天绫,独自起身离开了这座空荡无比的宫殿。
他猜测了一切戚妜也许会去的地方。
首先是红莲所在的净焰圣地。
然而这里并没有那个红衣少年和戚妜的身影。
接着他又去了千禧城的其他地方,一个一个仔细找过去却始终没有找到。
周围到处是撑伞抱花的来往生灵。他们彼此结伴着,笑闹着从灵珠子身旁走过。那些花的艳,衣群的鲜丽,配饰的叮当晃动,全都如流水般相互交织着。
满目的繁华热闹,生机勃勃。
而唯独灵珠子找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像是被抛弃那样孤独站在街道中间,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视线总是忍不住追寻着每一抹突兀闯入眼中的大红色,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不知不自觉间,他回到了曜家,停在那扇熟悉无比的大门前。
门口站着的陌生守卫见了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怯怯道一句“家主”后便急急忙忙缩回门里,说是去请文晔当家过来。
眼见守卫已被更换,灵珠子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关于自己家中发生的变故。
他径直走进去,来到正闹作一团的宗族祠堂门前,目光冷冷地审视着那些正齐刷刷回头看着他的,本该是他同属一家的血亲。
那些眼睛里有惊讶,有茫然,有心虚和不知所措。
以及文晔眼里浓烈到再也无法隐藏的深刻恨意。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衣少年,短暂愣神后,好像看到了什么阴魂不散的恶鬼。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扭曲出一种格外阴暗的表情,简直目眦欲裂:“你不应该在这里!圣尊已经下令将你关入天牢,你不应该再出来!”
“是么?”灵珠子淡淡扫视过他们,目光落在那已经腾空出来的祠牌位置上,一眼便轻易看出原本被放在正中间位的祠牌被替换过,父亲的名字不见了。
“交出来。”他侧视着文晔开口。声音不大,但是充满不容拒绝的压抑。
文晔怒不可遏地咬住牙齿,声音几乎是从缝隙里被挤出来:“你不可能从天牢里出来……”
“但我已经在这里了。”灵珠子没打算和他废话,仍旧神情冷淡地命令,“最后一遍,交出来。”
“我铱椛不会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
文晔话音未落,灵珠子手中忽然神光骤现。红缨枪出现在他手里,被他握住枪.身朝对方动作利落地一扫。
伴随着清晰地骨骼断裂声与惨叫,文晔立刻跪跌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着冷汗直冒,眼中又是嫉恨又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如此直接到连接口都懒得找,便毫不犹豫朝同族亲人动手。
这在曜家算是犯了大忌。
手里的枪剑永远只能对着外部的敌人,这是家训之一。
周围顿时惊慌失措着乱作一团,还有人甚至叫来了外面的守卫想要自保。
然而守卫却纷纷停留在门外,不敢对里面的灵珠子有任何动作。
灵珠子也根本懒得理这群人。他抬手将红缨枪尖抵在文晔咽喉处,只差一线便可削断他的头颅。
他一身白衣如同从冰雪中化形而来,而脸上表情与语调却比冰雪还要冷漠:“下次断掉的就不是腿了。交出来。”
察觉到他此刻应该是心情极为烦躁,甚至是在因为某些事而感到相当焦虑,文晔咬牙坚持着还想抵抗。
但面前少年容色冷峻,眸色深寒的模样,让他想起即将被激怒的狼,锋利的獠牙正带着致命杀意紧贴在他脖颈上。
还在他恍神的时候,一旁最先被这场景吓坏的年轻小厮忍不住哆嗦着主动坦白:“老统领的祠牌被……下令扔掉了。不过,我捡了回来。”说着,他又弓着身子走上前,颤抖着从紧攥在手的布包里摸出还沾着灰的祠牌。
已经被毁坏成了几块残片。
灵珠子注视着那些碎片几秒,然后挪回视线,一言不发的将红缨枪从文晔咽喉出收回来:“这是你做的,对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错,是我毁掉了你父亲的祠牌。要不是他……”
“哪只手?”他继续问。
周围的人表情看上去更惊恐了,连文晔也变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既不想说,那就全都废掉。”灵珠子说完,再度执起红缨枪。雪亮枪尖灵如游蛇,精准挑断了文晔双手的经脉。
他惨叫着抽搐倒在地上,整个人痛苦不堪地挣扎着,双手随之痉挛变形,眼睛还在恨恨盯着少年:“灵珠子!你真有骨气就即刻杀了我!”
“可比起死,你更害怕成为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人。”灵珠子云淡风轻地拆穿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对方,“就像你现在这样。”
文晔的表情瞬间扭曲到了极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疯狂吼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灵珠子!”
“我诅咒你最终会和我一样,一生不得所求,也不得所愿!”
灵珠子轻轻压下眉尖。
混天绫滑过他的手背,鲜红如血。有一瞬间,他甚至真以为那是血的触感,只是分不清究竟来自于哪里。
“我诅咒你一定会和我一样,在所有最深的怨恨与遗憾里死去!”
有风刮过祠堂,收紧成如同哀鸣的呜咽声。
灵珠子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对屋外的守卫说:“拉出去,丢到街上。从此以后,他不再是曜家的族人。”
“至于其他跟随参与者。”他看着周围正拼命朝自己磕头求饶的人,清寒眼眸中划过一丝明显的厌恶,面色不变道,“就从门口开始,跪着磕头到火行军本营去,向所有以命相搏来保护你们的将士认罪。”
说完,满屋尖叫着的男男女女全被守卫拖出去,绑住双手按在门口地上,催促赶紧依令磕头跪行。剩下一些从未选择过与文晔同流合污的旁系亲族安静看着这一切,心中纷纷松了口气。
“先散了吧,劳烦各位被文晔叫过来看这一出闹剧。”灵珠子说。
“家主言重了。”
料理完这一切,灵珠子重新将目光放回那几块已经四分五裂的祠牌碎片上,忽然觉得一种没有名头的沉重感正不断向他压来。
他想起父亲曾说过,宗族祠祭这类虚礼不用在意,他能陪着母亲安眠于槐奚便很好。可不知道为何,灵珠子还是觉得很累,好像自己的某个部分也和这块祠牌一样,就要四分五裂了。
一道清澈铃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然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顿时便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出现了幻觉而已。
混天绫温驯地包裹住他。
灵珠子摸了摸那片冰软红绸,简单交代过总管几句便再度离开,准备继续去寻找戚妜的下落。
正在这时,一道刺眼神光从千禧城外不远处陡然升起。热浪铺天盖地而来,滚滚浓烟遮蔽了天空。而在那烟与云的背后,整个苍穹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白昼的光线暗淡下去却又不至于完全熄灭,星辰与皓月同时出现在面前,洒下一层粘稠灰光笼罩在整个太若灵族的疆域之上。
世界不再是昼夜分明的,晨昏之间的界限再度被打破,万事万物被吞没进那远古洪荒般的混沌里。
银河在天空中闪闪发亮,灿烂光辉不似平常那般瑰丽温柔,反而充满奇诡的混乱感。
有人将太若灵族边境的上古禁制打开了,新神族正全力朝千禧城攻占过来,带起足以撼动天地的强烈冲击。
在那片神光最为强烈刺眼的中央,灵珠子隐约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须发全白,仙风道骨的老者。他手执拂尘,端坐在仙鹤背上,目光垂视着这片已然纷乱不堪的下界,像是在找什么。
不多时,老者的目光就停顿住了。
他在一片四散奔逃的人海里,看到了那个身绕红绸,手执红缨枪的白衣少年。看到他正一步步迎光而来,穿过那些哀叫惊慌的生灵,坚定不移地朝已经压境而来的新神族军队走来。
周围成千上万的面孔上挂满了不知所措与惊恐畏惧,如同一团杂闹的鬼影。唯独这个少年看起来既平静又决绝,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拦截在整个新神族军队与千禧城之间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也或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但仍旧选择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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