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她将嘴里那句马上就要喊出口的“三太子你没事吧”给拼命咽回去,随即本能深吸口气想要平复心情,然后又猛地止住。
空气里满是对方身上那种冰凉清雅的莲花香,冷调的微甜混杂犹带热意的温泉水气,熏得人有些发晕。
恍惚一瞬间,她好像懂了为何人间话本里的风流墨客,总爱以香艳精致的笔触描绘所谓美人出浴。确实是……
等等,什么都秒懂只会害了自己啊叶挽秋!
于是她迅速退回门槛边,抬手以袖做帘挡在眼前。
短暂的僵硬后,哪吒很快恢复往常模样。
他拎起榻上那件银朱外袍穿上,走到桌前坐下看着她,没说话,显然是想问个原因。
听到窸窣的穿衣声,叶挽秋迟疑着小心朝里望了望,见他添了外袍才放下手,尴尬解释:“我见这儿烛火还亮着,又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还以为是尸神蛊发作出了事,所以才莽撞进来……实在抱歉。”
说完,她捡起地上提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既然三太子安好无碍,那我便先走了。”
一转身,红影轻闪,原本敞开的门被骤然合上,带着莲香的温软绫缎轻抚过她脸颊又飞快撤退开。
叶挽秋莫名其妙回头,看到那抹红影很快垂绕回哪吒身上,绕在他臂弯间,长长的霞红绸尾在地上堆出金银两色的华彩流光。
他轻皱眉峰,捻起混天绫揉弄一下,不悦它的自作主张,接着便听到门口少女语带疑惑地叫他:“三太子还有事吗?”
算也不算。
原本他是准备自己来处理,就是恢复起来会比较麻烦而已。尤其顾虑到萧其明的伤势,哪吒将叶挽秋给他的那枚藏魂晶暂时放在了萧其明身边,帮他疗伤和去除残毒。
他自己则只有九日前,叶挽秋照例送来的一缕祈愿还在手里勉强支撑,用来镇压莲花身带来的烈症。
若是今晚她不来……
他倒也做好了烈症复发的准备。
想到这里,哪吒无声叹口气:“你有刀么?”
“啊?”
“帮我取出尸神蛊。”他说着,单手握住垂在背后的黑发拨到一边。
叶挽秋走到他身边,放下提灯:“要怎么做?”
哪吒静默着,乌黑眼珠定定看她几秒,继而略带躲闪地移开,声音清冷如泉,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抱歉。”
叶挽秋没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反过来朝自己道歉,然后便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将刚穿好的外袍,连同里面仅有的白色寝衣慢慢解开。
柔软衣料顺着少年漂亮而不夸张的肌理轮廓滑落至手肘处,堆遮在结实劲瘦的腰间,半遮半掩着腰腹处清晰分明的肌肉。提灯烛焰被衣物滑落的气流吹动,映得眼前整副身躯像是从一层鲜红颜料里剥离出来的无暇玉雕,冷寒白净的细腻。
与穿着衣服时看上去略偏清瘦的外形不太一样,少年真实的身形是只有常年习武才能练就的矫健漂亮。一身匀称精健的肌肉看起来流畅紧实,养眼至极,在烛火下带着种极为类似软玉的质感。
叶挽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一半是被他忽然脱衣服的动作给震惊的,一半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
深紫发黑的莲焰纹路张牙舞爪盛开在他背上,花与火的线条跃动着爬上手臂,并蔓延至左胸,看上去格外诡异骇人。
“它凝聚在我身上,所以只能脱掉衣服。”哪吒侧过脸,光影模糊了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并不如以往那般云淡风轻,“抱歉。”
“这……它,在你身上?为什么……”她一下子有点说不清话。
“与其他任何的毒或者幻术不同,蛊是活物。哪怕尸神蛊看起来只是一缕烟,但本质上仍旧是活物。虽于我无害,入体也只会被融化,但还是需要引取出来。”
哪吒淡淡解释,旋即又问:“你有刀么?”
第30章 本能
好像从哪吒说出第一句“抱歉”开始,叶挽秋就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接下来他每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她都下意识只能呆愣住。
“刀?”叶挽秋略感牙酸地重复着这个词,同时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用刀割开外皮,取出尸神蛊本体与封锁毒性。”哪吒回答,视线快速扫过她身上一眼,“你头上的步摇就可以。”
叶挽秋取下那支红枫步摇,乌青长发顿时流泻而下,铺满肩膀。她看了看自己手中步摇尖锐细长的末端,又看了看哪吒背上的黑色莲焰纹路,一时间竟怎么也下不去手。
“一定要这样吗?”她反复伸手试图触碰到对方的后背,但又莫名畏缩着收回来。好像那支尖尖的步摇不是要落在哪吒身上,而是要在她自己手心里戳个窟窿。
哪吒以为她是在担心尸神蛊还活着的问题,于是开口道:“你放心,尸神蛊已经死了,毒性被封锁在我身上印记里,不会伤害到你。”说着,他又停顿一下,转过头,视线刻意避开她的眼睛,摊开手道,“还是我自己……”
“我不是担心这个。”叶挽秋没有要把步摇递过去的意思,继而坦诚解释,“只是就这么割开……你不痛吗?”
哪吒愣下,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陌生。
就像她在梦里对他说,你可以适当任性一点那样。
他一时没有防备,视线抬起,对上她清澈明媚的眼睛,然后又很快移开:“没事。你动手吧。”
叶挽秋点点头,低头看着他身上的莲纹,试着伸手碰了碰:“只要沿着印记割开一道小口子就行吗?”
带着暖热体温的指尖触摸在他冰凉的脊背上,一冷一热的强烈反差,加之瞬间蔓延包围而来的,那种温柔到诱惑的安宁轻松感,让哪吒本能绷紧身躯想要避开。
叶挽秋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止住动作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声音仍旧是四平八稳的。叶挽秋坐在哪吒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说:“割开黑色最深的地方就可以。”
她依言向下看去,找到在背上那朵燃烧莲花的中央,汇聚着一点最深的漆黑,正在脊骨处。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有不同于周围肌理的异样,像是摸到了半化未化的冰。
哪吒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又忍耐回去。
少女温暖柔软的指尖落在他背上,轻点滑按间,激起阵阵与完全违背自我意志的渴望与依赖感。
一丝一缕,一寸一寸。将这些细碎却又无比清晰的感受,深深刺进他身体与感官的最里面。将原本冰冷如雪的莲花之身拨弄出本不该有的,逐渐明显到接近激烈的波澜,仿若融化那样。
他握紧搭在膝头的手,无声深吸口气,忽然想起曾经在百花深的那个梦。
深刻的缺失与空洞感几乎将他折磨发疯,任凭寻遍六界也找不到能够填补身躯里某个空白的地方,无尽燃烧的业火将天地化作一片乌有。
直到他找到了叶挽秋。
他将她撕碎了,吃掉了她的血肉。将她的心脏挖出来,放进自己身体里日夜哀嚎着,不断滋生出尖锐渴望的那处空缺里。
所有折磨与痛苦都消失了。
他得到了永恒的安宁与完满。
锐器触碰到脊骨,哪吒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手掌手握成拳,浑身肌肉紧绷。
叶挽秋拿开步摇,担忧询问:“很痛?”
“不是。”他闭上眼睛,“和你没有关系。你继续吧。”
他只是没想到,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个梦。然而它却一直静静停留在他记忆深处,就像一星埋藏在冷灰中不死不灭的火种,随时都准备着卷土重来。
梦里迫切想要找到什么再吞噬进去的感觉,正残留在记忆深处缓慢起伏着。
由她带来的安宁感越是浓烈,胸腔深处就鼓动得越是空虚。所有知觉都被逐渐抽离,而后又接近扭曲般地聚集在叶挽秋触摸着他的地方。
如此高度敏锐的感官之下,哪吒不得不被动捕捉到一种温暖的,微微跳动的,从她指尖传来,与她身躯里那颗心有着同样频率的细弱律动。
它缠绕成无数看不见的丝线,顺着哪吒的脊背不断攀爬蔓延,深入四肢百骸。像是植物伸进土壤里的根系,不停朝里钻,近乎融为一体那样的紧密。
锐器刺穿那层包裹在脊骨上的冷白肌肤,挑处那只已经僵死的尸神蛊。些许微不足道的痛感,伴随着叶挽秋想要为他减轻痛楚而释放开的灵力一起猛地向他淹没过来。
刹那间,哪吒好像听到了她的心跳敲打在自己胸腔里发出的回音,鲜活到沉重。
他甚至以为会有无数血红色的莲花即将从伤口处争先恐后地开出来,疯狂而不知节制地生长着,试图将她死死绞住包裹进去,塞入他空无一物的躯壳里,让他得以满足。
原来这才是那个梦的含义。
不管他本身意志如何作想,这具红莲化来的身躯一直都在无比渴望着,想要吃掉唯一可以为它带来永恒安宁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是她?
意识到这点后,哪吒猛地睁开眼睛,想要起身挣脱叶挽秋的手,强行切断这种由对方带来的,浓烈到沉溺的珍贵平和感。
然而叶挽秋却在取出尸神蛊后迅速用手按住他,不让他有所动作。搭在他肩膀处的手指软热非常,指尖碰到他的锁骨,紧贴着他脖颈处本该与心脏连接的安静脉搏。
莲花之身不会有温度,不会有心跳,也不会让她感受到他此刻脑海里的惊涛骇浪。
但哪吒仍然皱起眉尖,好像自己的情绪被对方看穿那样不适应。
“三太子别动,尸神蛊虽然取出来了,但是凝固在你身上的毒性还没散完。”叶挽秋说,并没有察觉出他情绪里的异样。
然后,她起身来到哪吒面前,双手凝起灵力点住他肩膀几处。
极近的距离下,哪吒的视线避无可避,只能落在叶挽秋脸上,一时间有些怔神。
白金光辉温柔融入进来,为他将身上余毒清理干净。肩背上的莲花纹正在飞快褪去那种可怕的漆黑,恢复成原本极浅极浅的淡荷红。
“好了。”她收回手,声音隐约有些不稳。
方才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仿佛握过一簇冷火,灼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目光接触间,骤然而来的近距离面对面让两个人都陷入莫名的尴尬情绪里,错开视线的动作出奇地默契。
考虑到他需要穿衣服,叶挽秋垂下眼神避开到一边,掩饰性地想要用衣袖擦下脸上并不存在的汗。
刚抬起手,她闻到自己手里清晰沾染着对方身上的莲香味,混合着沐浴不久后的水汽,在鼻尖化开一阵潮润的冰凉。
于是她又尴尬地放下手。
哪吒则迅速整理着身上的外衣。右手碰到刚才被她紧紧按住过的锁骨处,他的动作稍微凝滞一瞬,旋即又恢复正常。
穿好衣服后,他静默片刻,朝叶挽秋轻声道:“多谢。”
“应该的,三太子不必客气。”她转身,尽可能自然地转移着话题,“萧将军怎么样了?有好些吗?”
哪吒嗯一声,将桌上茶水倒一杯出来递给她:“傍晚我去看过,他好多了,应该明日便能醒。”说到这里,他停顿下,又补充,“多亏有你上次赠与的藏魂晶在。”
“能帮上忙就好。”她接过茶水喝一口,看了看对方,似乎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哪吒问。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总能轻易看出别人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三太子今日为救萧将军将尸神蛊引导自己身上……其实真的挺危险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种专克神族,曾经杀死过无数神祇的上古妖蛊,究竟是否会对莲花化身也同样造成伤害,他却半点犹豫没有便这么做了。
哪吒倒是不以为意,只平静道:“没有别的办法,想到就做了。”
这样轻巧平淡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喝了杯茶,顺便救了个人而已。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从她认识哪吒起,对方所做的每一件事,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风格。
虽然每次都能分毫不损地达成他的目的,但其过程与手段在外人眼中,往往会过于凌厉得近乎偏激。认定要做成的事,那便是无论如何都得做到,不管是否会伤及自身。
这么想着,她忽然回想起自己梦里那个年幼却也倔强无比的孩子。
那个不管周围人如何厌恶与反对他,也一心执着要与东海龙族为敌的孩子。最后为了坚守内心,选择一人背负代价,削骨剔肉,只留魂魄无牵无挂,重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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