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途何在
“那是什么表情啊泉姐姐!”太宰治难得有被人看得发毛的时候,抖抖蓬松松的头发,他三两口把叼在嘴里的半根手指饼干咬碎吞下去,迎面走过的毛线帽青年瞪大眼睛浑身颤抖,就像当街看到活人变成丧尸那样震惊。
小林泉下意识忽略掉无关人士,清清嗓子:“坂口先生可不像会在会社里长期做事的样子,说不定他另有兼职呢。”
已经比她高出大半头的少年嗤笑道:“说得好像谁不知道?只要他没有提交辞职报告,他就必须好好为会社服务不是吗?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辞职的。”
就算这份友谊必然有分道扬镳的那天,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认为自己有办法将它的保质期尽量拉到最长。
第80章
要论组织的“文化底蕴”,常年驻守在东海岸线上Port Mafia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京都老牌社团对“风雅”二字的理解。虽然大家都是捞偏门生意的出身,彼此间却硬生生隔出了百十来年的代沟。
老老实实端坐在和室里的小林泉面无表情。
说好了只是来打个辅助,没想到一大早太宰治就带着装有手指饼干的匣子不见踪影,作为眼下横滨方地位最高的干部,她不得不承担起谈判的重任。
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因为对方没做任何与谈判有关的准备,一上来追问的也尽是些与“文物”有关的话题。
这是一间颇具古风的和室,四面几乎与墙等宽的木窗便是天然取景器,将庭院中无可奈何的暮春之色鞠在掌中。偶有飘落的花瓣透过窗棂徐徐降下,更显得室内一片静谧。小林泉坐在诸位对面,满肚子都是埋怨。
茶水好苦。
地板好硬。
跪坐好累。
太宰死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尽在玩抽鬼牌,到了京都她也只知道那家伙领了BOSS命令来谈生意。然而“生意”的具体内容不知道,期望的价码不知道,可以用做交换的筹码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还谈个屁啊!只能一杯接一杯食不知味的往肚子里灌茶水。
呸!真难喝!
对面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打从一开始就沉默至今,连自我介绍也是由部下代为进行,端底将京都这边特有的世家气象做得淋漓尽致。既然对方不说话,泉便奉行对等原则也不说话,来都来了,姑且只能相信太宰治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大不了谈判失败呗,偶尔搞砸一两个任务很正常吧,不值得大惊小怪。
她这般镇定,在对方眼里反倒是大大的违背常理。也不是说没见过身为女性的对手,只不过……只不过京都地界上,这种好似来观光旅游的类型着实比较稀罕。一般来说各方势力派出的女将大多会表现得比较激进,就好像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样,上来就声先夺人想要掌控主导者有之,打算后发制人徐徐图之的也有,总归不可能真就如此心安理得喝茶看景。
都看了一个小时了,喝那么多茶水就不想去洗手间的吗!
和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除了用作装点的泥炉上水声汩汩外就只剩下小林泉慢吞吞喝茶的声音。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上首处的中年男人终于坐不住了。
这个横滨来的女人太沉得住气,绝对有恃无恐。既然如此,最好的策略便是开门见山,打破她自以为是的镇定,先用富有冲击性的语言极限施压,再缓和气氛施以恩惠。总之,两面宿傩的手指他们势在必得,不然没法向背后的支持者交代。
“这位……小姐。我假设您应该知道自己此番跋涉而来是肩负了何等重任,还请将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呵……”
拿定主意,他抬起下巴,右手习惯性虚虚掩在嘴巴旁,看得泉打从心底返上一股呕吐欲。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这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只适合由尾崎红叶那样的韵味美人来做,皮肤松弛脸上冒褶子的中年男人还是算了吧。
显然对方对自身的了解不是那么到位,眼见第一轮攻势没能收到效果,男人很快发起第二轮冲击:“说老实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等他换好气继续,小林泉飞速回答:“那就别讲了,我不勉强任何人。”
“……咳咳!”
不是,客气一句而已,怎么还有人当真了呢?中年人咳了一声以示矜持,泉端起茶杯挡在面前:“……”
太宰治出现前她不能应承对方任何事,不能提出任何要求也不能做出任何许诺。
那么太宰治究竟去了哪里呢?
他带着封印“宿傩手指”的匣子出现在一处破败的寺院外。
Port Mafia辐射面西扩的过程中必不可免撞上了一贯用眼角看人的京都传统势力,面对这些平等讨厌一切泥腿子的守旧派,森鸥外派出了他某种意义上的最强组合。只要小林泉在,在场所有人都会被她拉到肉1体凡胎的普通人境界,然后就可以用丰富的街头斗殴技巧打败他们。而太宰治的作用则便是最大程度上搅乱京都这潭死水,越乱越好,越乱外来者才能越多的攫取利益。
“哎呦?有客人来了啊……”
半边脸纹着古怪图案的女人坐在倾颓的佛像残片上,身后跟着憨厚青年的驼背老太太,以及眉毛倒立的矮胖男人,无论怎么看这个组合都不像好人。
黑发少年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脸上笑嘻嘻的:“森先生让我来找诸位做笔生意,我应该没有走错地方吧!”
“什么生意?”女人用舌头舔了舔手里把玩的断刀,老太太眯起眼睛满怀恶意上下打量着他:“儿子,什么时候给老娘我添个孙子啊?”
她身后的青年手臂上满是青黑色瘢痕,木讷的一字一顿:“母、亲、高、兴、就、好。”
太宰治将兜里的小木匣取出来颠了两下,盖子略微开了条缝,露出里面脆弱发黄的符咒,对面三个诅咒师不约而同呼吸粗重:“宿傩手指!绝对不会有错!”
“什么手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其他干部黑吃黑捞回来的战利品,似乎是一个人手上不同位置的几根指头。好几个京都世家的代理人都向我们提出要求主张这件东西呢,看在往日的交情份儿上我来问问诸位有无需要,不需要的话可就价高者得了。”
他很是油滑的将匣子抛起来又接住,仔细观察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后满意的将它重新塞回口袋:“你们大可好好考虑考虑能出个什么价码,明天下午见,希望届时能得到明确回复。”
从头到脚配备了重火力的游击队队员们将他簇拥在队伍中间,很快汽车引擎疯狂提速的声音便越来越远。老太太透出一口气去看眉毛倒立的男人:“你怎么不动手?弄死这几个人把宿傩手指抢来不就得了!”
“老不死的,你倒是会使唤人,怎么不让你那好大儿第一个动手?反正他也无所谓吧,缺胳膊少腿了你随便修修就是。”男人梗着脖子堵回去,坐在佛像残片上的女人张嘴就骂:“脑子还没长出来吗蠢货!你没听到那小子说他手里宿傩手指不只一根?”
“一群海边码头上给人卸货的苦力,哪有本事弄来那么多宿傩手指?你信?”
那男人反口换了个目标抬杠,纹面女人冷笑:“我是不信的,但禅院家确实丢了根手指,跑腿儿送货的也确实是被横滨那边给律了一顿。他敢拿一根指头来显给我们看,说明他手里必然还有别的,不然就你能想到直接下手抢,别人便想不到么!”
说得好有道理,一时间破庙中落针可闻。
“要不……明天下午咱们去试试?跟着那小子找到所有手指,一股脑全抢了。”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老太太嫌恶的往那块粘痰上扫了一眼:“万一是陷阱呢?”
“大腿还没咱胳膊粗,有什么可怕,你们不去我去,说不定能捡几个素材回来。”
男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剥皮刀,珍惜的握在手心里抹来抹去,纹面女人终于再次发出声音:“我情愿出价和他换,一根宿傩手指应该换得起,多了也用不上。上次交易黑鬼想挖那小子两个眼珠子做收藏,结果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怎么死的。那小子邪气得狠,他不怕诅咒。”
“老婆子我倒是挺喜欢这个俊俏哥儿,要是你们谁不小心把他给打死了,可千万别把脸皮弄坏,我要把他掏空了拿来做孙子。”老太太嘿嘿笑了两声,就连纹面女人也皱起眉头几欲呕吐:“我不管你,只要别太臭了引来警察就行。”
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这样被诅咒师们议论,当然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怎么在意。对于蠢人,无视便是最大的轻蔑。
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杂鱼势力的驻地,黑发少年突然凭空感叹:“我真是个勤奋的人啊……”
跟着他的游击队队员们:“……”
您说这句话良心不会痛吗?稀里糊涂被扔下的小林小姐这么说还差不多!
经过太宰治的不断努力,京都大小各组织短时间内都知道了横滨的Port Mafia正急于兜售某件“文物”,数量最少为一。被人登门推销的不乏豪门世家的白手套,所以泉那边茶还没喝完呢,和室外守着的人便迫不及待想要冲进去传递消息了。
“先生!咱们怕是被这女人耍了!东西根本就不在她身上,Port Mafia放了个没用的棋子在咱们这儿拖延时间。”
半边肩膀上纹着五颜六色浮世绘的人拉开拉门闯入和室,小林泉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个疑似有发福迹象的巫师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上面一道纹路奇道:“这里,是不是缝合的时候没对齐?
“你管老子对没对齐,货呢?”
想必这人扮了唱红脸的角色,大嘴一张全没一个好词,不是“扒皮”就是“沉海”,至少也得“出货”。
上首处的男人定睛看了泉好一会儿,跟着催逼:“是啊,小姐,您在这里已经耗费了我一下午时间,货呢?”
“你们京都人真有意思。”
小林泉放下时不时就得端起来的茶杯,努力左右晃晃边放松腿脚边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森先生打定主意要把货卖给贵方呢。我们Port Mafia初来乍到的,出手好东西自然也得多比几家。再说了,想要货的是你们,绝口不提价码的也是你们,我真的很为难呀。”
门外那些恶形恶状手执刀具和铁棒的人被她彻底忽略,Port Mafia的干部小姐无精打采得很有兰堂先生当年的风范。
如此有恃无恐,反倒令人投鼠忌器。
货不在她身上这件事做不了假,但谁又能断言并非此人蓄意为之呢?
又是一阵令人焦躁的沉默,坐在和室里一上午都不带挪窝的圆脸女人再次端起茶杯吹散氤氲的白气:“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谈生意?”
第81章
“东京都立高等咒术专科学校外语教师七海建人,前来拜访贵府的禅院真希小姐,麻烦传个话。”
金发青年提着社畜标配的公文包出现在禅院家老宅大门外,相当客气礼貌的按照一般礼节敲门说明来意。
乌黑油亮的宽阔木门紧闭宛如蚌壳,别说来人迎接了,连应声的都没有。
已经预见到此等局面,七海建人从公文包出翻出根录音笔打开塞进西装口袋,再次上前敲门:“东京都立高等咒术专科学校外语教师七海建人,前来拜访贵府的禅院真希小姐,麻烦传个话。”
敲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门终于开了,传统家仆装束的年轻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敲敲敲,敲什么敲,吵死了,那么喜欢敲东西为什么不剃掉头发去做和尚啊?让你敲木鱼敲个够!”
“劳烦您向禅院真希小姐传个话,或者指路我自己去找。”
他取出□□证在那人面前晃晃,年轻人只注意到“二级咒术师”这个头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我看你都这把年纪了,居然才二级?废物。”
他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七海建人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有什么可笑的特级咒术师的金字塔尖上只站着那三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其下所有人都只不过芸芸众生中普通一员罢了。二级咒术师怎样,一级咒术师又怎样,只要活得够久,这二者之间的界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奈何禅院家祖传的脑子和别人都不大一样,年轻人笑够了,拉开门朝一条落满枯叶的小路上指指:“往那边去,废物也就只配跟着废物学点没用的东西了,哈!”
“那我还真是由衷感谢命运不曾把您送到我的班里,”踏上那条偏僻小路,七海建人转身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不然得在废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我简直不敢想象。”
“欸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仗着站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年轻人冲着金发青年的背影骂了好长一串,眼见人影越来越淡,他低下头转转眼睛,脸上漾满恶意甩着袖子跑了。
真希那个废物想借着外人的手逃跑?没门儿!这里可是禅院家,是京都,东京咒高的手不觉得伸得太长了吗。
取出五条前辈给的地图反复比对,七海建人大约弄清楚了禅院家的基本构造。所有古典老宅的结构基本上都差不多,越不受重视的子弟住得距离权利中心就越远,尤其“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的禅院家,身为天予咒缚且又是个女孩的禅院真希只可能在仆人房旁落脚。
果然,他在仆人房的长屋外找到了坐在台阶上看天的女孩。
“禅院真希?”金发青年透过镜片观察着面前的少女,她身量很高,肌肉匀实,一看便知走得体术路子。长长的马尾梳在脑后,整洁干净的仆人服穿在身上,完全没有为人奴仆的气质。
“我是,你谁?”
少女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陌生的异族男人向后退了半步,那人鞠了半躬自我介绍道:“东京都立高等咒术专科学校外语教师七海建人,前来递送你的预录取通知书。”
“哦哦,您好,禅院真希。”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稳健到一板一眼的动作就不敢皮,直觉告诉自己最好老老实实按照他的规矩行事。
七海建人打开公文包,从里面翻出夜蛾正道亲笔书写的通知书递给禅院真希,女孩子连忙在绔裤上搓搓手心,双手接过这份通知书:“九月份入学是吗?那个,我想问问,如果我入学,学校能单独开个账户,不要把任务金直接拨给禅院家吗?”
“学生祓除咒灵所得任务金全由个人支配,个人账户开设需到银行办理,确有需求学校也不是不能代办……”
话说到一半,脑后突然有罡风袭来。早在生死间历练过许多次的七海建人侧了下头避开攻势,淡定的将公文包合起来,往地上左右看。
“您在找什么?”真希看不见诅咒也没有咒力,她只能从七海建人的动作里分析出有敌来犯。
七海先生找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将公文包递给未来的学生:“麻烦你帮我拿一会儿,还有外套。我怕把衣物弄脏弄乱弄坏了回家不好向太太交代。”
“十划咒法”是纯粹的近战打法,不小心撕烂件外套连意外都算不上。但是从正常人的逻辑出发,出个差家访而已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报废掉一件西装,他不想让小林泉被怀疑所困扰。
就……这位教师是不是泄露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居然有老婆!还很怕惹老婆生气?
禅院真希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槽点开始吐起,只见先前还文质彬彬敬语一长串的金发青年转身从背后抽出一把裹住锋刃的钝刀,十分凶残的与自己的堂兄弟打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