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秋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都做过皇帝的人,最是知道真心难得,那时,你也是满心满眼都是她吧。”
康熙默认,掉落悬崖的心惊,得救时的庆幸,都比不过那时紧紧拉住他的手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那一瞬,江山帝位都是虚无。
康熙危险地眯起眼睛:“您是嫉妒?”
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谁知道,顺治帝竟然点头了。
康熙愕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顺治帝弄的这一出出,竟然源于嫉妒!
他忍不住失笑:“皇阿玛,您别说笑了。”
顺治帝摇摇头:“贫僧没有说笑。”
他刚开始只是震撼,心中也为康熙开心,但孝庄一次次来跟他忆往昔,一次次夸奖那个女子,甚至动了要封她为后的心思。
看着眼前老而弥坚的孝庄,甚至还能健步如飞地连着几日登山来看他。
他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阴暗的心思。
他心爱的人,因为孝庄的阻碍,与他阴阳相隔,连唯一的皇儿也没有保住。
他从不期待的孩子,登上了皇位,被教养出色,还能有人真心相待。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开始心痛,便忍不住言语上诱导孝庄对瑾华起了防备。
他知道,孝庄未必不知道他的不甘与心思,但他更知道,孝庄不会在意的。
她的人生中唯一的不圆满与执念就是他,如今有机会弥补,她不会犹豫的。
果然,他听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消息。
这让他的心情得到了久违的平复,好似这么多年来的怨气都得到了安抚。
他便时常写信回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他只知道,他从遁入空门的那一天就后悔了,但他那时年轻气盛,没有人给他台阶,他便也下不了台阶,一直苦苦在这荒凉的山上煎熬着。
“皇额娘的心真狠啊,几十年来不曾过问贫僧一句。”他讥讽地笑笑,“到的她晚年,想起贫僧这个遗憾了,便来与贫僧忆往昔?”
他仰天长笑:“贫僧与她所有的往昔都隔着几条人命呢!”
笑完,他看向康熙:“你没有护着你的皇贵妃吧,哈哈,爱新觉罗的男子都自诩情深,其实最是薄幸。”
他不理会康熙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皇阿玛如此,贫僧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他仿佛放下了什么,长舒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没得贫僧与婉儿永不复相见,你却能与爱人知心相伴的。”
他喃喃道:“所有人都圆满了,我呢?上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康熙笑道:“皇阿玛怎么知道朕不能跟瑾华相伴一生呢?”
他轻蔑地说道:“董鄂妃如何与瑾华相提并论?那样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住的蠢妇,所仰仗的不过就是您的偏袒罢了。”
“事实证明,瑾华没有朕的保护,也能很好的护住自己与孩子,皇阿玛,朕比你幸运多了!”
他看顺治帝的脸色又不好起来,胸腔中堵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朕还没跟您报喜吧。”
他乐呵呵地说道:“瑾华为朕添了第十子,母子均安,您又做玛法了。”
顺治帝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是知道孝庄的手段的,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住自己和孩子,可见心性能力不俗。
“这很好。”顺治帝说道,“皇额娘年纪大了,有个稚子承欢膝下,想必也能老怀安慰了。”不愧是母子,顺治帝一下子猜到了孝庄会有将十阿哥养在身边的想法。
不过,“朕的十阿哥自然是要在生母身边长大的,他比朕有福气,瑾华是个坚韧的性子,能护得住他。”
顺治帝听到这话,豁然抬头。
康熙笑的很畅快:“皇阿玛,您眼光一如既往的不行,您寄予厚望的‘第一子’没能继承您的皇位;您心爱的女子也没能为了您坚强地活下来;您以退为进,逼迫皇玛嬷放权,结果自己白白吃了几十年的苦。”
康熙略带怜悯地看向顺治帝,问出了自己从懂事起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您后悔过吗?”
“没有!”顺治帝极快地接话。
康熙笑了,是那种豁然开朗的,放下包袱的笑。
顺治帝听着极为刺耳:“你继承了朕的江山,有了真心对你的女子,又怎么样呢?那女子如今看你的眼神,可还有光?”
那自然是没了的。
康熙收敛笑容,复又笑道:“但,儿臣与她能相伴一辈子。”
他忍了忍,实在没有忍住,又说了一句:“儿臣与您不一样,这万里江山儿臣要,娇妻幼子儿臣也要。”
说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顺治帝看着康熙离开的背影,颓然地坐在了床塌上,他这么做,是把康熙对他的最后一丝父子之情彻底斩断了。
但若不这么做,出了他心中的那口气,他便无法瞑目!
法喀守在院子外,见康熙出来,他默默地跟了上去。
到了康熙休息的房间,等人都出去后,法喀便跪在了康熙面前,他想起瑾华曾经跟他玩笑般说过的话:“哥哥,如果将来,你能混到皇上跟前,记住,千万不要对他存了隐瞒的心思,你做的再错的事情,一定要先请罪,皇上不一定会怪罪你,但皇上的眼里不揉沙子,你若心存侥幸,不仅失了圣心,还要小心将来,他秋后算账。”
想到此处,他老老实实地磕了个头,将自己在顺治帝喝的茶里下了巴豆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皇上,臣每回看到有信件从清凉寺出去,不久后,总能听见娘娘又受了委屈的事情,这样的巧合,傻子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臣就这么一个妹妹,臣,臣实在没忍住,就······”
他觑着康熙不像要震怒的样子,心定了定,又说道:“臣知错了,请皇上责罚。”
若是之前,知道法喀胆大包天,敢对顺治帝下巴豆粉,他必然是要重罚的。
只是,他刚与顺治帝摊牌,正是最气顺治帝的时候,听到法喀这么幼稚的做法,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伸脚踹了法喀一下:“滚去外面跪着,朕没叫起,不许起来!”
法喀配合地倒在地上,听到康熙的话,忙利落地“滚”去门外跪着了。
倒把康熙逗乐了,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
法喀静静跪在门外,他当然不止是下了巴豆粉那么简单,他的妹妹他的外甥差点折在这对母子手里,他哪会那么轻易就放过。
他还经常在夜间,穿上女子的衣裳,徘徊在顺治帝的门外吓唬他,不然,只是腹泻,顺治帝怎么会起不来身,不过,这件事情,他谁都不会说起。
说实话,这“先帝”的身子骨也着实差了点,他就下了两次药呢,他就不行了,若他还敢作妖,他便药加大药量了!
法喀这儿吐槽顺治帝的身体呢,半夜的时候,就有小沙弥来敲院门,说是大师要不好了。
法喀心中一紧,忙伺候着康熙一起过去。
好在经过太医的救治,顺治帝险险救了回来。
康熙知道,顺治帝是自己不想活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康熙就是要救下他!让他好好看看,这大清江山在他的治理之下,海晏河清,他与瑾华和和美美的白头偕老!
也许康熙原本对瑾华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孝庄与顺治帝的行事,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倒是让他前所未有的重视起瑾华了,也不知道,瑾华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了。
法喀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人要是真没有救回来,他的前程也到头了,他倒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吐槽,这老和尚不做人,尽逮着他们兄妹两人霍霍。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顺治帝这样,康熙一时也走不开,只能又在山上多待了几天,等太医说,顺治帝没有大碍了这才准备离开,他将太医留了下来,吩咐好好照顾,就准备回京了,顺便将法喀这个祸头子也带走了。
顺治帝如今的身体可经不住法喀造了,不将他带走,他不放心啊,关键这个便宜大舅哥是个憨憨,一见到他,就把他自己的老底给揭了,这样的人,他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
法喀乐乐呵呵地收拾行李,想起自己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心情很好,关键是,他意思意思跪了跪,他下巴豆粉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即使后来那谁差点去了,康熙也没有提起这事,他就觉得,妹妹的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等回了京,法喀一回府,就被遏必隆提溜去书房问话不提。
康熙回了宫,顾不上休息,便直奔慈宁宫,将顺治帝安好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孝庄,至于他们两代帝王的争执,就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孝庄知道顺治帝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又仔仔细细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才有心思关心康熙:“你这一路累着了吧,赶紧回乾清宫好好休息休息。”
“是,那孙儿就先告退了,皇玛嬷您也好生休养。”
康熙回了乾清宫,将积累的政务先处理了,又将几个军机大臣召进宫,就这样,忙碌了几天,才将积压的事情处理完。
瑾华收到康熙回来了的消息,也知道他必然要先忙着政务的,便也没有想着去打探什么消息,横竖,没人来永寿宫下什么降罪的旨意,想来,不管法喀在五台山做了什么事情,必然已经是过去了的。
康熙忙完后,立刻来了永寿宫,他将胤祀抱在怀里不撒手:“胤祀有没有想皇阿玛啊?”
“胤祀还小呢,哪里知道想不想的,他只要吃饱喝足就好了,是不是?额娘的小胤祀?”
康熙失笑,从五台山回京城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在瑾华的事情上,他一直在对孝庄妥协,他几乎是旁观着瑾华受了委屈,又尽力自保。
他想起清凉寺里,因为自己妥协而失去董鄂妃,这么些年快要疯魔了的皇阿玛,突然庆幸瑾华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
若瑾华没有想法子保全了自己与胤祀,康熙怀疑,他自己会不会如皇阿玛般余生一直后悔,或许自己也会如皇阿玛那样癫狂。
又或者,他只会失神一段时间,然后这人和事,就会在时光中渐渐褪去色彩,变成一段模糊的记忆。
想到这些,他的心中便是一阵难言的酸涩。
他抱着对他来说,几乎称得上是失而复得的儿子,佯装不悦地转过身:“你额娘说得你跟个小猪似的,咱们不理她。”
胤祀也是无奈了,这后宫哪个嫔妃不是想方设法地哄着皇阿玛的,谁不是说阿哥格格想念皇阿玛想得紧的。
他额娘尽说大实话,结果他的心还没有提起来呢,皇阿玛就自己给了自己台阶下了。
好吧,他现在还是小娃娃,就不操这闲心了,反正,他算是看出来了,额娘的地位稳着呢。
瑾华沉迷养娃不可自拔,康熙也时不时来永寿宫逗逗自己的小儿子,日子过得平顺且和乐。
六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梁九功脚步匆匆来到康熙的寝殿,在门口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绪。
推门进去,在康熙耳边轻声呼唤:“皇上。”
康熙几乎在梁九功话落的一瞬间醒了过来,眼神清明,没有一丝被叫起的迷茫。
梁九功见怪不怪,忙轻声说道:“皇上,五台山传来消息,禅师,圆寂了。”
康熙下床的动作一顿,随即吩咐道:“去慈宁宫。”
康熙穿戴好,春日的半夜还凉得很,梁九功忙为他披上了大氅。
康熙肃着脸,快步去往慈宁宫,虽然不忍,他也没有瞒着孝庄的想法,这几个月,五台山与慈宁宫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
这个消息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自己亲自去说,也好宽慰一下:“传陈太医去慈宁宫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