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蓉蓉
天知道在备考期间，她是多么担心自己的发际线会迅速后移。
幸运的是，辛苦的付出迎来了相匹配的回报，她的秀发也依旧茂密。凭着新鲜出炉的一连串高分，她被仙道毫不掩饰地夸赞了一通，顺带得到了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LME事务所的新年年历。
在每一年的末尾，事务所会为麾下人气最高的十二位艺人拍摄硬照，并且按照综合排名的顺序编制成年历，作为限量纪念品分发给员工，极少数会赠送给幸运民众。作为延续多年的传统，能够让自己的面孔出现在LME的年历上，已经成了对演员能力的肯定。
毫无疑问，日历一月份的页面属于敦贺莲。
解开束口的绸带，掀起日历封面，敦贺莲的面孔映入眼中。双手插兜、伫立在白色绸布上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背后打来的光束让他的五官半隐在黑暗里。那双通透又锐利的眼睛仿佛黎明时分的指引，沉默地踏在昨夜的土地上，思绪却已牵引至今日与将来。
指腹轻轻摩挲着日历上的烫金凸体签名，川上加奈心中的滋味既是向往又是期待。
她羡慕吗？她当然羡慕。
让自己的照片被编入台历，绝对是每一个LME新人的梦想之一。可能够位列事务所前十二名，不仅要有超高的人气，还要有经得住考验的作品。作为新人，川上加奈的确遥遥领先，可在那些前辈们眼里，此时的荣光到底有些单薄。
即将投放市场的短片只是一个开始，她还需要更多的、经得起推敲的作品傍身。
像是知道川上加奈心中所想，仙道懒洋洋地坐上靠背椅，脚尖一点就带着自己面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华灯初上，衬着冬季特有的灰蒙天色，街道上的光带与车流的尾灯愈加明显。在这座繁忙、从不曾轻易停歇的城市里，人总在为了梦想或者野心抬步向前。
康庄大道是众之所向，可也注定越走越辛苦，中途还会看到不少被淘汰掉的同行人，亲眼见证一路的艰难与残酷。
越是成功就越是寂寞。可既然这是川上加奈想要的，仙道并不介意帮她一把，而自己作为一个合作者与见证者，也能从中获得挑战成功的快感。
想到这里，仙道悠哉游哉地投下一枚惊雷：“南野老师在前不久结束闭关，决定在明年年初开始海选，寻找新作的女主角。”
“什么？”川上加奈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后涌现出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仙道回头欣赏起川上加奈的惊喜表情，脸上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像老谋深算的狐狸，偏偏那双干净的狐狸眼里还留存着少年时期的通透与坦然。
“我可没骗你。南野老师的团队已经在做准备工作，有不少人听到消息，跟着蠢蠢欲动了。”
南野老师全名南野直哉，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导演。他自学成才、大器晚成，作品并不多，但是每一部都被奉为经典。极高的质量与极小的数量带来难以超越的含金量，哪怕是他作品中的小角色，只要能够诠释好，绝对会获得广泛的认可。
一旦新作女主角海选的消息正式放出来，不管抱着锦上添花还是一鸣惊人的想法，女演员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
川上加奈双眼发亮地凑了过去：“那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为了争取南野导演的新作角色，再辛苦也值得。
“准备的话……”出乎意料地，仙道勾着唇角缓缓摇头，“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川上加奈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太确定。
“比如说好好享受一下圣诞节的假期。”
仙道没有在此处彻底言明，又或者说是故意看着川上加奈一个人琢磨，也是他平日里的乐趣之一。而等到女孩自己慢慢琢磨出门道的时候，她恐怕已经站上足够的高度，成为再也不需要费心摸索这些细节的优秀演员了。
所以，为了我们的经纪人先生着想，还请保留住眼下这稍纵即逝的小乐趣吧。
“……好吧。”念及仙道的可靠程度，川上加奈艰难压抑住心中的激荡情绪。
不，她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一想到有机会亲眼见到南野导演，与其他的演员们一起试镜，毫无保留地与所有人同台较量，川上加奈就有种不可思议的幸运感。而且无论结果是批判还是承认，对方的几句指导绝对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不管怎么说，你的寒假正式开始了。这周也没什么工作，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休息，可以和朋友们约出门聚一聚，当然——”仙道突然调转话头。
“出门注意遮掩，还要小心偷拍。”川上加奈乖乖将剩下的半截话补全了。
仙道笑眯眯地挥手告别：“就是这样。寒假愉快，小朋友。”
正如仙道所说的那样，短暂却难得轻松的寒假终于开始了。
刚好最近寒流来袭、气温陡降，没有作业烦扰，也没有工作挤占，川上加奈惬意地享受了行程空白的两日。
可她终究是闲不住的。利用白天的大段时间，她将南野导演的几部作品翻来覆去地研究。笔记做了一大堆，兴致来了还对着视频细细揣摩，那些台词差不多都背下来了。
平安夜当日，川上夫妇有演出安排无法早归。为了避免自己继续宅在家中发霉，川上加奈约了好友雀田薰逛街，打算在外面吃顿大餐，然后一起看场电影。
说起来，最近的雀田薰真的太难约了——枭谷在寒假期间仍有集训，开年就是万众期待的排球春高，如果今晚不是平安夜，雀田薰恐怕还在球馆里忙碌。
现在将将日落，街道上的彩灯自动点亮，引起路人惊艳的呼声。广场中央聚满了人，大家都仰着头观察面前的巨型圣诞树。大树由钢铁搭建骨架，笼了一层彩纱，上面缀满了金色与红色的装饰物，顶端的星星灯闪烁不停。
视线所及皆是牵手拥抱的情侣。穿梭在人群之中，戴着口罩和渔夫帽，形单影只、步伐匆匆的川上加奈反倒更加醒目。
真是失策。
在数次感觉到路人的探究的眼神后，她终于找到了便利店门前的雀田薰。
面对面站定后，扫了眼各自身上的毛绒夹克，雀田薰笑眯眯地调侃道：“今天我们算是穿了情侣装吗？”
“或者是闺蜜装的升级版本。”川上加奈从善如流地挽上雀田薰的手臂。
圣诞节期间，最为应景的食物莫过于绵软的草莓蛋糕和香酥的炸鸡。炸鸡可以留给晚餐，草莓蛋糕的梦想现在就可以实现。
在和雀田一起排队买蛋糕的时间里，川上加奈的视线不自觉地转移到橱窗上。
挂着彩球和灯带的橱窗内，甜点师正在将方形的戚风蛋糕切片，握着长锯齿刀的手又快又稳。另一位则将对半切的草莓隐藏在夹层中，用淡奶油填充缝隙，刮刀抹平，再在顶部放上一整颗红艳艳的草莓。
最后一步无异于点睛之笔——随着网筛的轻微抖动，细腻的糖粉如初雪飘落，细密地覆盖在草莓上，看起来就像被细雪点缀的小型圣诞树。
“这也太治愈了吧？”川上加奈非常没有定力地感慨起来。
雀田的表情极其无奈：“加奈你也太没有追求了，等会还要看敦贺先生的电影呢，你不能这么快就被甜蜜腐蚀了斗志。”
一提到马上可以在院线欣赏前辈的新作，川上加奈也跟着期待起来：“你说得对。不过有蛋糕和敦贺先生的电影，今晚绝对是甜上加甜。”
谈话间，队伍又往前挪了几米，川上加奈再次将视线移向橱窗。没想到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穿着白色围裙的甜点师，而是一个穿着一身黑、个头超过一米九的白发男人。
对方显然比她刚才表现得更为专注。双手插兜、微微躬身，毫无顾忌地站在橱窗前。热切的视线让甜点师傅的手忍不住抖了抖，那颗草莓便一骨碌地落回果盘。
“悟？”队伍末尾，一个游刃有余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抱怨：“不是说要买蛋糕吗？过来自己排队。”
第14章
听到队尾按捺着不满的呼唤，被称作“悟”的年轻男人有些不情愿地直起身，姿态懒散地微侧过头，目光缓缓滑过长长的队伍。
橱窗的暖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为英挺又精致的五官点缀出高光。鼻梁上的圆框墨镜微微下滑，露出似承载天空的眼睛与卷翘细密的银白睫毛。
与看似完全不透光的黑色镜片截然不同，男青年半露着的苍蓝色眼睛格外透彻，好像世间万物都能被完美包容。配上他肆意又悠哉的肢体语言、毫不刻意的矜贵情态，一看就是自由生长的天之骄子。
他终于舍得将一只手从长裤口袋里拿出，轻巧抵了一下墨镜镜框，彻底遮住那双偶然显露的漂亮眼睛：“你也太心急了吧，杰？”
贼喊捉贼，说的就是这家伙。
就像刚才，他们两人偶然路过这家高人气店铺，悟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嚷嚷着要走过去仔细瞧一瞧，迅速将同行的挚友抛在脑后。可在好友温声催促一句之后，转头又选择性忘记是他自己提出的建议，非常熟练地反过来表达不满。
关于好友的天马行空，被称作“杰”的黑发男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好脾气地一再包容。可如果是往常，这样多等一会也就算了，只是今天的情况多少有些特殊——
平安夜的街头人头攒动，香水味和食物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人群聚集产生的错综复杂的负面情绪……这些令人烦恼的细节相互缠绕，让他多少有些反感。
或许是察觉到好友夏油杰对人多场合的不虞，五条悟终于贴心了一回，乖乖往队伍末尾走去，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人投来的关注。
不，五条悟其实是察觉到了的。
如果不是因为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对方，川上加奈或许会错过五条悟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且在与她擦肩而过时，五条悟微微勾了勾唇角，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这笑声有些甜丝丝的味道，似乎比鼻尖嗅到的奶油甜香更清爽细腻。可听在川上加奈的耳中，就像一记不轻不重的提醒，让她迅速收回视线，将注意力维持在眼前的队伍上。
不管这个叫“悟”的男性再怎么帅气潇洒，那个叫“杰”的男性声音再怎么磁性撩人，川上加奈都应该将其抛在脑后了。毕竟对她来说，要想让别人不注意到自己，她也必需减少对无关人员的关注——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全度过一个属于普通人的晚上。
可在与五条悟和夏油杰偶遇之后，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度过。
如果说在甜品店的相遇是彻头彻尾的巧合，在餐厅里隔着走道用餐、在电影院里坐在后排欣赏同场次电影，这些小概率事件凑在一起绝对是有意为之。
天知道在影片散场后，一回头看到两个面孔熟悉的男人时，川上加奈的心下有多么慌张。
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姿容出众，雀田薰一开始还怀着毫无恶意的赞叹。可这两位男青年在今晚出现的频率过高，诡异的状态让起初的赞美一扫而空，逐渐转为对人身安全的担忧。
借着影院内错杂人声的掩护，雀田薰悄悄捏了捏川上加奈的手指尖，语气既紧张又无措：“加奈，那两个人也太奇怪了吧？”
在走出放映厅之前，川上加奈已经将帽子重新扣回头顶，额外准备的口罩也分享给雀田薰应急。她努力放松肌肉，举起手机，假装查看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实际上是在观察身后情况。
确认对方依旧隔着几米缀在身后，她也免不了有些紧张，却还维持着平缓的语气，尽量避免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好友：“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就算没有明显的恶意，我们还是要小心。”
两个少女把脑袋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小声商量着等会的归家路线，自以为声音和动作都很隐蔽，却不想早就被五条悟和夏油杰捕捉得一清二楚。
只是从影院正门走向车站的短短几分钟，她们的谈话内容已经从“注意安全”转变为“向车站工作人员寻求帮助”，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就是报警了。
“悟，你确定要继续？”忍了一晚上的夏油杰终于忍无可忍，额角都蹦出十字，“再像这样跟下去，我们肯定会被当成痴。汉吧？你如果真的要确认什么的话，放一个低级咒灵不就够了？”
不——不管是亲自跟随还是放出咒灵尾随，这种行为都是在违法的边缘大鹏展翅。
可五条悟在意吗？他根本不在意。
如果在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按照好友夏油杰的说法，放出一个隐蔽行踪的低级咒灵悄悄尾随，或者直截了当地走上去表明来意。可他没有。
他大概率是因为熊孩子般的恶劣心思，看着小姑娘的反应有些可爱，起了逗弄的念头罢了。
反观夏油杰，作为看似理智的劝诫者，他也真的在意吗？答案或许同样是否定的。
作为最了解五条悟的人之一，同时也是五条悟多年的挚友，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可谓相互包庇。他之所以在此时劝诫收手，完全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质问，在人群中获得过多关注，接收到更多的负面情绪，与更多的普通人打交道……
总而言之，这两位男青年看起来挺拔又出色，实际上都是让人头疼的调皮鬼。也多亏了这几年作为咒术师的历练，做起坏事时，他们到底没有少年时期那么张扬了。
“为什么不继续？”五条悟笑眯眯地坚持己见，“咒灵可没办法清楚反馈我要的结果，顶多是不把人跟丢。”
五条悟这么一说，夏油杰倒是愣了愣，随即试探着追问道：“要靠六眼？那个女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作为咒术师，他们的工作内容游离在普罗大众的认知之外：他们从负面情绪中提取名为“咒力”的力量，通过先天拥有的术式祓除诅咒或者咒灵，而后者多孳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之间牵涉复杂的因果关系。
夏油杰的术式是可以驱使收服过的咒灵。五条悟则依靠于百年难遇的天赋“六眼”，能够清晰察觉到细微的咒力变化与特殊回路。这样的精细程度是大部分咒灵所不具备的，也是五条悟坚持亲自探寻的原因之一。
“嗯哼。”五条悟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权当赞同之意。
确认对方再无下文，夏油杰渐渐对五条悟卖关子的行为感到不满，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摆摆手：“随你吧，反正我不会去警局把你捞出来。”
言下之意，固执己见的五条悟大概率会被请去警局喝茶——这么回想起来，刚才因为一时兴起答应五条悟一起跟着吃饭看电影，这样的自己也是太容易被摆布了。
谈话间，雀田薰已经搭乘公共交通离开。目送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川上加奈追了一则确认安全的短消息，然后回头看向五条悟和夏油杰所在的方位。
她目光坦然、身体紧绷，用再明显不过的眼神确认了车站工作人员的位置，既是自我安慰也是对两人的威吓，摆明了是想在车站解决掉尾随者。
顶着川上加奈毫不掩饰的注目，夏油杰率先妥协。他狭长的狐狸眼微眯，清俊且古典的面容显露出毫无侵略感的笑意，双手缓缓举起表示求饶。
“悟，赶紧的。”这句话是他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也只有是和五条悟一起的时候，夏油杰才会拥有如此被动且狼狈的社交状态。而且往往在意识到结果之前，他就已经被对方带进坑里——这一切都可以说是无法重来的孽缘。
“知道啦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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