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安葬地是巴勒莫主教堂,我父母的身边,我曾经准备了两口红色斑岩石的石棺,现在有一口已经用不上了,就用另外一口没有用过的吧。”
“好。”她又点了点头,她没有点破另一口石棺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我的其他财产和后事安排已经立好了遗嘱,见证人是巴勒莫大主教,他会处理好我的帝国。”
“好。”她应承道,在她同意之后,他似乎也长舒一口气,此时毒药已经见效,他抓着椅子扶手,通过深呼吸尽可
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见腓特烈没有再说话,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所以,除此之外呢,你没有其他的遗言了吗?”她的手微微发抖,“你不觉得遗憾吗,你给自己的安排的人生中不包括在三十三岁时就死于毒药的可能吧?”
“我所渴望的和所能留下的已经全部交托于你了,如我曾经的期望一般,我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不必将我的余生浪费在和我最爱的人彼此争斗和戒备中,这未尝不是我期待的结局。”他说,他开始咳嗽,鲜血一点点从嘴角溢出,沾濡衣袍,但他仍努力侧过头,这样他能在生命的最后注视着她,“我也想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我只能到此为止了,而你会一直往前走,走到那个古典时代的先贤和帝国时代的君主都没有想象过的未来中......”
那是他们已经望见轮廓却尚未步入其中的未来,但他们总会渐渐看清未来的样子,这个世界已经因他们的存在而改变了。“谢谢你。”她忽然轻声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从出生开始就束缚着我们的枷锁,对这个世界,我能做什么,我又能留下什么......我恨过你,忌惮着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可我还是很庆幸你让我睁开了眼睛。”
回答她的长久的沉默,她看着他靠在椅子上边,双目已经永远合上了,有鹰鸣伴随春风和花香吹过他的头发和她的面颊,但再也得不到主人的回应。
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但或许这并不重要,如他所说,在改变了这个世界后,他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已经实现,他不必再介怀其他未竟之事。她长久注视着他的脸孔,许多好坏交织的回忆都纷至沓来,但最终她还是转身离开,她一滴泪也没有落。 ,
在刚刚颁布了《公民法典》,个人的权威和荣耀到达巅峰后,腓特烈二世却突然在一个春日的下午死在游猎的城堡里,死因众说纷纭,可能是打猎受伤,也有说法是食物中毒。但总之,他确实已经死了,所有人都需要接受这个事实,无论是他的崇拜者还是憎恨者。
他的儿子在他死后的第二天赶来了菲奥伦蒂诺城堡,没多久,皇帝生前的亲信巴勒莫大主教也赶到皇帝的停灵处,为他做了安魂仪式并装殓入棺,安排好这一切后,他才受召拜见皇帝的妻子。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第一次怀孕期间,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就不算融洽,而现在,在清楚腓特烈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后,贝拉尔德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当他们真的相对而立时,贝拉尔德反而还算平静。“他让你来处置他的遗嘱。”她先开口,“他很信任你,但我记得你曾经是教廷派来感化他的人。”
“比起遥远的上帝,陛下才是我真正敬佩和折服的人,从私人的角度上,我是他的家人,如果您不介意我如此自称。”
“我为什么要介意?”玛蒂尔达扯动嘴角,“不过,作为家人,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悲伤。”
“我早已哀悼过,从他离开西西里开始,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面对这个结局,我即便不理解也应当接受和尊重。”贝拉尔德深吸一口气,“那么,在送我的陛下入葬之前,我们先处理好他的遗嘱吧,他安排好了他死后的事务。”
“你不需要和我商议,你只需要通知我。”
“我必须通知您,因为这份遗嘱与您有关。”贝拉尔德静静道,他将一份被严密封缄的文书放置在玛蒂尔达面前,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迅速用小刀拆开了封缄处的蜡印,那张羊皮卷很快摊开在她面前。
文书用德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书写,笔迹出自一人,内容也一览无余:“我,腓特烈罗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西里国王与施瓦本公爵,在此将我的皇冠、领土和一切遗产都转交给我的妻子,以奥古斯都的名义,我命令你们如忠诚我一般忠诚她。世界亦是我献与她的贺礼。”
落款的时间是1221年8月,她前往奥地利的途中,那时候,她曾经写过一封信给他。是他在收到那封信后重新燃起了和好如初的期望,还是即便知晓了她的杀心,他还是愿意将他的一切都留给她,甚至比曾经那份遗嘱还要多?
她死死盯着那熟悉的笔迹,知晓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杀死了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她的人,他塑造她,理解她,深爱她,他们会一起下地狱。
贝拉尔德的眼神近在咫尺,沉痛但克制,她终于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即便已经接受了最终的结局,她也忍不住难过,哪怕这一切正是她亲自推动和主导的。这一刻,喉头的腥甜再按捺不住,她生生吐出一口血,鲜血沾上了烫金的文书,将黑色的字迹吞没其中------那鲜血也曾经滴落于腓特烈的衣袍上。
第189章
皇冠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将伦巴第……
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还在为皇帝的去世哀悼时,他们得知了他的妻子因悲痛重病不起的消息:虽然他们的夫妻关系一度扑朔迷离,但确实曾经有过相爱至深的时刻,最近几年似乎也是如此,她一直保持沉默和冷静反而是件奇怪的事。
贝拉尔德并不是很在意她现在到底是真的重病卧床还是为了可能的舆论压力刻意如此表现,结局已经注定,不论他是否接受他都改变不了结局,一切的爱恨都已经随风逝去,只是......
只是爱与恨所交织孕育的产物仍在人世。他看着身侧身着丧服的少年国王,以及他的妹妹,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哭得歇斯底里,海因里希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抱住妹妹安抚,莉莎德立刻紧紧抓着他的手。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明明告诉我他没有事的,我还以为我们马上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哥哥和父亲相似的面容,她将哥哥抓得更紧,“是不是因为我给他倒的那杯酒,是妈妈让我倒的那杯酒......”
“不是。”海因里希说,他端起妹妹的脸,看着她蓝绿色的眼睛,认真道,“不是那杯酒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莉莎德勉强点了点头,但还是按捺不住泪水,贝拉尔德终于吩咐修女将悲痛过度的小公主带下去。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到海因里希在石棺前祈祷,但始终一语不发。
他和他父亲容貌非常相似,但沉默安静的神情大相径庭,除了藏书室里的图书和撒拉森人的数学题,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腓特烈曾说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拥有比他幸福的人生,但很难说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父亲谁更加不幸。
远离风暴没什么不好,但和他们出生时所承载的期望相比,这两个孩子如今晦暗不明的命运很难说是他们应有的人生,他们原本应该是所有人期待和宠爱的人。“父亲在遗嘱中拨了五万盎司黄金给他的实验室,是吗?”兀自沉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海因里希开口说,“是的,但如果您认为这笔开销没有意义,您可以考虑削减一部分款项,他立遗嘱时的财产有一部分已经花在了这些年的战争上。”他回答道。
“我不认为这件事没有意义,一千年以后,也许只有这个决定是他能被铭记的原因。”海因里希摇了摇头,贝拉尔德心一颤,他忽然又觉察出他和他父亲在容貌之外的相似了,但还没有等他细细寻思,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和海因里希同时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是玛蒂尔达,她径直来到石棺前,脸上还带着苍白的病色,她离他们越来越近,短暂地,她的目光和石棺旁的少年对视,但很快便飞速挪开。“打开!”她命令道,她紧紧盯着那雕刻着狮子和鹰的斑岩石石棺。
贝拉尔德没有动作,他了解腓特烈,但不了解玛蒂尔达,为了防止她做出什么他不想见到的过激行为,他最好拒不配合,但海因里希又一次违逆了他的想法,他半低着头:“打开吧。”他说,“我也想再看父亲一眼。”
贝拉尔德在心底叹了口气,示意仆人揭开棺盖。石棺中,他的面目仍然完好,如生前一般俊美高雅,头顶的皇冠和缀满宝石的丝绸法衣闪烁着璀璨的光,迷离地扑朔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长久盯着他的遗容,忽然,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
那暗金色的发丝簌簌落在棺材中的皇帝脸上,和他的金发与珠宝混在一起,目睹这一切,贝拉尔德微微一愣,他记得很多年前,在亨利六世下葬之前,康斯坦丝女王也曾经割下她的头发。
他是她最爱的丈夫,也是最危险的敌人,爱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和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是并不冲突的。做完这一切后,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沿着她来时的方向径直离开,仿佛从没有来过。凝视着母亲的背影,海因里希失神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回过头,仔细整理好她先前留在石棺中的头发,而后吩咐仆人重新合上棺盖。
腓特烈二世的遗体最终被运回巴勒莫,隆重地安葬在巴勒莫主教堂,葬礼
仪式淡化了宗教色彩,并在悼词中极尽溢美地陈述了他的高贵身份、丰功伟绩与出众美德,根据遗嘱,他偿还了他生前因战争产生的债务,降低了西西里的税率,同时强调不可以哀悼之名收取额外的赋税,但曾庇护过他也为他庇护的民众仍然络绎不绝地来到教堂外哀悼皇帝并自愿捐赠,有基督徒,有希腊人,也有撒拉森人。
他在遗嘱中将自己的全部领地都交给妻子,但已经被他放弃的西西里王位不在其中,十三岁的国王独立完成了父亲的葬仪,他的母亲、妹妹和他一起目送父亲的石棺被安放在西西里的王室墓地,但直到安魂弥撒结束后,她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西西里王位是他留给你的。”她说,“他留给你的财富和声望足够你统治一个王国,如果你遇到你无法处理的危机,我会帮助你,但仅限于此,你不能再从父母手里得到其他东西。”
“我知道。”海因里希点了点头,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他会放弃什么,“我会听从您的安排,我也不会惹您生气。”
玛蒂尔达微不可闻地扯动一下嘴角,但那委实不能称得上是笑意,她最后看了一眼石棺,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仅止于此了,这是他们母子从出生一来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唯一一次,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想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但她的身影已经远去,黑色的丧服和金色的卷发一起融入教堂外的天光,她身边的莉莎德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他,但很快他们都看不清彼此了。
葬礼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动身返回德意志,德意志诸侯已经齐聚在维尔茨堡,等待下一次帝国会议的召开。他们已经接受了腓特烈二世去世的事实,并且急迫地想要选举出一位新皇帝,而他们心仪的人选毫无疑问是海因里希。
他已经十三岁,年龄上已经足够当选皇帝,至于他是否有能力统治整个帝国其实并不要紧,毕竟失去了权势煊赫的父亲,他同时还有一个权势煊赫的母亲。他们翘首以待,但在皇后的车队翻越阿尔卑斯山后,并和科隆大主教、美因茨大主教等重要人物先行接触后,其他留守在维尔茨堡的德意志贵族才得知消息,那就是十三岁的国王并没有和母亲一起来到德意志,他留在了西西里。
为什么会这样?是小国王已经自信到认为不亲赴德意志也足以戴上皇冠,还是他母亲更青睐自己韦尔夫的亲戚,怀揣着不解,他们在城门外迎候皇后的车驾,簇拥着皇后来到维尔茨堡大教堂,她带着众多随行人员,其中包括巴勒莫大主教,即便是德意志贵族也清楚他是腓特烈二世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令亲近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诸侯微微松了一口气。
玛蒂尔达在祭坛旁的皇帝宝座落座,这个行为也没有引发什么争议,毕竟作为前任皇帝的遗孀,她本就是这场会议的主持者,她带来的亲信官员和等候在此的德意志诸侯依次落座,会议亦即将宣布开始。“我们为选举帝国的下一位统治者而来。”科隆大主教率先开口,他郑重其事地捧出一个匣子,他们不难看出其中正陈放着著名的伦巴第铁皇冠,“请相信,即便我们的皇帝不幸离世,他留下的帝国也正处于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刻,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的离世改变。”
“但我们仍然需要一位新的君主。”第二个接口的竟然是巴勒莫大主教贝拉尔德,他走入诸侯之中,向他们展示那张羊皮卷,“我们伟大的皇帝已经立下遗嘱,将他的皇冠、头衔和领地都留给他的妻子,换而言之,他的皇后将接替他统治他的帝国。”
他的话立刻令在场诸侯变色:“皇帝陛下怎会留下这样的遗嘱?”施瓦本公国的一位诸侯率先质疑道,“一个西西里教士,一个英格兰女人,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伪造一份遗嘱,皇帝陛下怎会将他的家传领地也交给一个可能改嫁的女人?”
是的,如果腓特烈二世传位给他的儿子并委托妻子摄政,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安排,没有人会对此有意见,但有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直接将他的皇位和领地都留给他的妻子,且不提他的妻子本就是一个强大的外国君主,另一重不容忽视的风险就是她还算年轻,可以改嫁并生育新的孩子,如果她后来又有了新的继承人,那她前夫赠予她的遗产又该怎么处置?
“这确实是皇帝陛下的遗嘱。”稍许,奥地利公爵开口道,他的面容同样沉重,但仍然开口道,“在罗马,他向我和条顿骑士团大团长交代了这一意向,并留下了书面文件,以我的家族荣誉和我的性命发誓,这确实是皇帝陛下的意志,而且。”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除了她,我们中还有谁有能力接替皇帝陛下的位置,过去几年,你们也曾随她南征北战,你们应该清楚我们的皇后足以像皇帝一样统治这个帝国。”
“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另一位德意志贵族站起来,“别忘了我们帝国的来源,查理大帝为什么戴上了皇冠,帝国的皇位不能交给女人!”
是的,查理大帝之所以敢于自称“罗马人的皇帝”,有一个重要原因质疑同一时期东罗马的女皇伊琳娜作为女性并没有合法性,换而言之,这一时期罗马皇位实系空缺,因而才与教皇利奥三世一同制造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加冕事件,这也是神圣罗马帝国法律上的合法性来源。
他们激烈争执,许久后,他们才想起玛蒂尔达本人似乎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为她争吵,渐渐地,他们安静了下来,紧张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和反应。“即便您的丈夫出于爱和敬重赠予了您这份慷慨的礼物,您也对此笑纳吗?您占据的是您儿子的皇位,您的皇冠总有一天也是会给他的。”
“在上一位君主尚在人世时就讨论她的后事是否不太礼貌?”玛蒂尔达说,“好了,不用再争吵了,我不想咨询你们的意见,我只是通知你们这个结果。”她慢慢站起来,手指抚过宝匣中的铁皇冠,最后落到了内层的铁环上,“这顶皇冠,要么我戴上它,要么我融掉它。”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将伦巴第铁皇冠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第190章
噩梦那笑容与她在噩梦中见到的魔鬼无……
腓特烈二世在遗嘱中并没有将皇位留给他的儿子或者其他亲信,而是自己的妻子,慑于压力,他们在帝国议会中接受了这个结果,但即便是腓特烈二世最忠诚的支持者和科隆地区最亲英格兰的势力也对她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她完全不必多此一举,如果她以皇帝母亲的身份摄政没有人会有异议。
是啊,她大可以以皇帝之妻和皇帝之母的身份行使权力,但来源于丈夫和儿子的权力同样可以呗他们收回,除非权力的来源已经是一
个死人。对诸侯们的不满,她并不打算做出妥协和修正,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削减他们特权的借口:德意志诸侯之所以热衷于支持霍亨斯陶芬皇帝们南征意大利的事业,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通过打击宗教势力获益,她不介意给他们一些短期的战利品填饱他们贪婪的胃口,但如果他们要借助质疑她的合法性从而索取更多的特权,那他们很快会明白他们付出的代价比他们预想的更多。
1228年至1230年,她在德意志境内平叛,鉴于部分诸侯打出了海因里希的旗号,她直接派了舰队包围西西里岛,确保海因里希绝无可能回到德意志。
如果只是想稳固统治,大部分叛乱她并不需要亲自出马,但她执意亲力亲为地清洗叛党并重新整肃其领地的秩序,扶持在过去十几年受益于贸易的新兴的市民阶层和工商业者并任命没有贵族头衔的官员主导行政秩序。
她不会在一开始就对整个贵族阶层发起攻势,这只会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将她彻底排除在德意志的国境之外,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培养能够彻底击溃旧有秩序的势力,为此她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利用曾被教士阶层垄断的教育资源培养新的管理。仿照君士坦丁堡大学的建制和那不勒斯大学的办学思路,她下令在亚琛、吕贝克、维也纳、普瓦捷、伦敦等重要城市筹划建设国立大学,正好,此前巴尔干的战乱致使大量学者流离失所,她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罗马并计划在校舍建成后用他们补充师资力量空缺的问题。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得知了她的母亲已经病危的消息,她捏着那封信,想起她自从伊比利亚十字军结束后的那次短暂会面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从爱尔兰到耶路撒冷,她在欧洲南征北战,每一天都为繁杂的事务殚精竭虑,却从没想过日益衰弱的母亲已经不能一直在故乡等候......“妈妈!”不眠不休地奔回鲁昂后,她急切地来到贝伦加利亚的病榻前,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已经这么老了。
“玛蒂尔达,我的玛蒂尔达......”意识到了什么,贝伦加利亚开始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玛蒂尔达赶紧握住,看到她的脸,贝伦加利亚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咧开嘴微笑,“我梦到你小时候了,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琼还在,菲利普还在,你祖母还在,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那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玛蒂尔达低声说,但她清楚那段时光已经彻底离她远去,她握住母亲的手,怀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期冀,“回到他们身边吧,爱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的人,妈妈,你会回到你最幸福的时候。”
“可你呢,玛蒂尔达,你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啊?”贝伦加利亚失神道,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抚摸着玛蒂尔达消瘦的脸颊,“不要太痛苦,玛蒂尔达,还有海因里希和莉莎德,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我的女儿,我希望你成为女王是希望你能摆脱注定不幸的命运,玛蒂尔达,我不希望你不幸福......”
那是离她多遥远的事物。母亲的手在她眼前垂下,她茫然地落泪,却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母亲的去世似乎并没有影响女王的工作,在将母亲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后,她继续奔波在她领地各处,只是从此更加沉默冷酷。后续几年,她又陆续接到了另外几位重要人物的死讯,她的舅舅桑乔七世,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以及格拉纳达的路易一世。
在传位给她后,桑乔七世进入了彻底的隐居生活,来自西西里的撒拉森医生和君士坦丁堡的希腊医生缓解了他受病痛折磨的痛苦,他要求和他的盔甲、长枪一同埋葬,他始终怀念着青年时期的征战时光;阿方索九世在伊比利亚十字军结束后继续同前妻争斗,前期阿方索九世更具优势,在他的儿子费尔南多成年后,由于费尔南多的年轻力壮和阿方索九世的日益衰老,卡斯蒂利亚开始扭转颓势,但此时阿方索九世的二女儿杜尔塞已经和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的次子桑乔生下了两个孩子并具有一定的政治势力,加上莱昂和阿拉贡和格拉纳达的联合,她所担忧的莱昂-卡斯蒂利亚联合形成的强大王国暂时没有出现。
比较微妙的是路易一世的去世,在路易一世的统治时期,他和他的妻子热衷于镇压伊比利亚南部的撒拉森势力,发起了三次对境内撒拉森人的大规模攻势,他本人在第三次南征中感染痢疾并去世,他唯一存活的儿子卡洛斯继承了格拉纳达的王位,在他的妻子写给她的信中,她表露了希望玛蒂尔达帮助年幼的卡洛斯一世巩固统治的希望,并提出希望能够将路易一世的心脏送回巴黎安葬。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乡和姓氏,也许他的妻子和儿子也没有忘记,但现阶段,她确实有必要帮助布兰奇和卡洛斯一世巩固统治,从而防止贝伦加利亚女王统治下的卡斯蒂利亚进一步扩张。1233年至1235年,她在多个重要城市资助的大学相继建成并开始招收学生,短期内,文化知识仍被宗教系统垄断,但随着宗教势力的削弱和世俗势力的增强,由人主导的秩序迟早会真正取代神的存在。
她做这些事时莉莎德一直跟着她,随着年纪渐长,她越来越沉默忧郁,在父亲去世后,她就不敢再亲近母亲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1236年,费尔南多一世去世后,她参加了他和让娜王后的独生子阿方索一世的加冕礼,并定下了莉莎德和阿方索一世的婚约,随后她带她来到德意志国王加冕的亚琛大教堂,其间用意不言自明,“不喜欢吗?”她看着莉莎德,语气仍然古井无波,“这可是德意志的皇位。”
莉莎德肩膀一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真实死因,以及哥哥为什么只能留在西西里的原因,如果母亲确立了海因里希的继承地位,那作为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身边会立刻围绕着野心家和支持者,而选择她,她身为女性和年幼者的弱势会反过来稳固玛蒂尔达的地位。
至于她和海因里希的感受玛蒂尔达根本不会在意,她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那哥哥会怎么办?”她问,“我得到了一切,哥哥就会失去一切。”
“你没必要同情你最大的敌人。”玛蒂尔达说,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选择你哥哥,我会避免很多麻烦,用对世俗的妥协换取更稳固的权力和符合传统美德的称颂,而你会被我放弃,重新沦落为一个普通公主,甚至比普通公主更悲惨,如果你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你就要清楚你永远只能站在我一边。”
但您从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权利,您只是通知我这个决定而已。“我会站在您这一边。”莉莎德低下头,玛蒂尔达笑了笑,奖励式地拍了怕女儿的肩膀,那笑容与她在噩梦中见到的魔鬼无异。
第191章
大结局过去,现在,未来,她……
她知道莉莎德会做什么选择,她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从她开始获得政治权力以及继承的可能开始,她们就是是天然的同盟,海因里希可能有其他天然的依仗,但莉莎德只能依靠她。在统治稳固后,她开始推动整个欧洲的贸易整合,取消部分通行限制和关税,并尽可能从婚姻、语言、人口流动等方面加强她领地之间的联系,在一个稳定的整体环境下她确实有能力推动这样的循环。
为了推进统一的贸易秩序,她花费大量时间巡游城市和大学,通过她的威信和财富震慑各地贵族并修建道路和桥梁,有时候,她需要平定叛乱,但更多时候她处理的是法律问题和城市间的纠纷。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可以娴熟地应用或高雅或粗哩的各国语言,
对古典书籍和法律条文都能信手拈来,这是她曾经不会想象自己能够成为的君主,她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这一点在潜意识里被她刻意地回避。
在她给莉莎德和阿方索一世定下婚约后,德意志诸侯开始建议她给海因里希也安排婚姻,并竞相推荐自己的女儿,见此情状,欧洲其他地区的君主和领主也蠢蠢欲动,但他们的婚姻邀请都石沉大海,渐渐地,他们终于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传位给海因里希的意思,至少绝不会明确他继承人的地位。
而如果不选择和她相处寥寥的儿子,她似乎只能选择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儿还和法兰西国王联姻,东部的大批诸侯因此争相向莉莎德示好,在发现这样的行为被玛蒂尔达默认后更是变本加厉。
但其中不包括布列塔尼公爵,作为玛蒂尔达的近亲,她本就地位超然,而经历了曾经的患难与共后,玛蒂尔达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对她的戒备,表现出来就是对她行为的纵容,并在听闻她病危后亲临看望。
当她来到南特时,小埃莉诺已经病得起不了身,又一次,她在病榻一侧送别自己的亲人,她默默注视着她的堂姐,她曾经耀眼的美貌已然消磨于时光,坚定的双眸也疲软得没有睁开的力气,她正喃喃呓语,察觉到她的到来,她才睁开眼睛,已经浑浊的宝石蓝眼眸费力地打量着她:“你来了,玛蒂尔达,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
“我来了。”她坐了下来,端详着小埃莉诺的脸,她忽然轻叹一声,“我们都老了,堂姐。”
“是啊,我们都老了,我们身边的人也离开我们了,就连我们脚下的土地也翻天覆地,因为你的存在。”小埃莉诺感叹道,她再次看向她,“所以,你为什么会来看我,我本来想主动邀请你的。”
“我应该解决你的继承问题。”抛开她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单是为了布列塔尼的继承问题,她也应该跑这一趟,如果这位没有婚生子女的布列塔尼公爵与她素昧平生,她会将此视作一个变更封建关系的机会,但如果是小埃莉诺,她不会这样做,哪怕她并不是她最后的亲人,“我答应过你,现在,告诉我吧,你更喜欢哪个孩子,你想要谁做你的继承人?”
不论她选择了她的哪个孩子,她都会扶持他继承母亲的遗产,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听到她的话,小埃莉诺却古怪地笑了笑:“都不要。”她说,看着玛蒂尔达,她撑着床榻,用尽全力地道,“是你,玛蒂尔达,我的继承人是你。”
玛蒂尔达神色一震,而小埃莉诺喘着气,目光更涣散了几分:“我的继承人是你,很早之前我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至于我的孩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替我挡下没有继承人的非议,你可以利用他们,安排他们,如果他们对你有价值的话。”她的语气更加凄怆颓然,临死之前,她终于可以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玛蒂尔达,我的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常常梦见,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被囚禁在高塔之中的少女,得不到自由甚至没有得到自由的期冀,我清楚是谁改变了我的命运。”
“你走得比我们都远,你千万不要停下来,世俗的偏见和命运的枷锁都不能阻止你,玛蒂尔达,你千万不要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隐汝虚空,她看着小埃莉诺,干涸已久的眼眶久违地泪流满面,许久之后,她仰起头,曾陪她度过昔日坎坷时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但明天仍然是新的一天。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卓越和才华横溢的君主,她不能做不到他本可以做到的事。虽然小埃莉诺在遗嘱中将布列塔尼留给了她,但在堂姐去世后,她并没有变更此地的封建体系,而是安排她的私生子以总督的名义管理此地。
莉莎德在1239年和阿方索一世正式结婚,也就是这一年,她听闻格拉纳达的布兰奇太后正为她的儿子卡洛斯一世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女儿议婚,由于普罗旺斯伯爵没有儿子,他的女儿是普罗旺斯的女继承人。“让普罗旺斯伯爵的长女和海因里希结婚。”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作此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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