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粒猹
塑料袋短促而清脆的撕裂音仿佛在他耳边炸开,连同她身上的气息一起爆裂地涌来。
贝克曼闭上眼睛,黑暗只能让旁的感官更敏锐,他捕捉到她气息里的笑音,女孩子就像炒糖豆一样把话接连不断地蹦出来。
“结果罗宾就建议他在脸上纹个蔬菜刺青,这样别人再看见他把饭剩在上面,也只会以为是新纹身!”
“听起来你们在香波地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莉娅:“你在海上不也一样吗?”
她比划了半天,嘀咕道:“我是不是该在你耳朵上画一个记号?”
贝克曼有些惊奇:“你连这一点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莉娅说,“我又不是笨蛋。”
说自己不是笨蛋的家伙找来了一支笔,站在他肩膀旁边,黑暗的空间里有人在靠近,然后是微乎其微的触感。
她捻起了他的耳珠,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画了一个点。
“这样就标记好了!”
莉娅兴奋地说,手指稀松平常地拉扯那块耳肉,男人雪白的皮肤在她手下微微泛红。
“你好像没有晒黑。”
莉娅就像闲谈一样自娱自乐,“香克斯都变黑了,他上次让我看他的手,非说自己又长高了。”
年轻人成长的速度比春天的青草还快,家里的小孩隔三差五就要换新衣服,艾斯的鞋子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挤脚,罗宾和卡莉法开始好奇长大,路奇有了小胡茬,就连哈多利都想要认识新朋友。
朋友们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他们的肩膀变宽,声音变粗,手掌变大,他们就和莉娅一样,处于少年和青年的过渡段。
这是最好的年纪,青春洋溢,有无限可能。
而他身边就是这么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她意气风发,快乐自由,正在努力地伸长枝干保护所有人。
“贝克?贝克?走神的本!”
贝克曼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睁开眼睛,撞进一张快乐的笑脸,她的脸颊饱满,双眸清澈,仿佛热烈的春天。
莉娅早就长大了,他看着她游刃有余地与大妈对峙,处心积虑地平衡时局,全是大人的模样,但一转头,她就又会像第一次认识那样,古灵精怪地冲他笑。
于是,他又能看见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青涩。
细细的绒毛是一首蓬勃的青春序曲,又像一辆高速运转的海上列车,轰鸣作响地把这具名为本贝克曼的肉体凡胎撞得稀巴烂。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莽撞,他们可以探索,可以迷茫,可以大胆示爱。
年轻是一张赎罪券,人们宽容以待。
但时间对他们宽容,对他却稍显残忍。
莉娅:“你最近一直不太对劲诶,我听本乡说你又戒烟又戒酒,是要改邪归正了吗?”
她兴致冲冲地替他涂上碘伏,这种东西只有在岸上的普通人才会需要。
对贝克曼而言,别说打耳洞了,就算肠子流出来,他都能面不改色把它打个结塞回去。
但莉娅总是这样,她把他们当做易碎的宝物,像巨龙一样小心翼翼地守护,不想让他们有半分难过和受伤。
贝克曼:“想尝试更健康的生活方式都不行吗,大提督?”
莉娅:“什么大提督不大提督的,你说话真怪,叫我的名字——名字(N-A-M-E),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吗,海贼贝克曼先生?”
他当然知道,名字是最短的音节,是最恐怖的束缚,每一次深夜低声吐出气音,都代表他在罪孽中前行。
莉娅:“做好准备哦,我现在要开始打了,听卡莉法说这个会很痛,你别到时候跳起来哭。”
贝克曼轻笑,他又闭上了眼睛,黑暗笼罩他的感官,而她的存在依旧鲜明,就像太阳一样。
人要如何才能忽略太阳?
祂无处不在,高悬天上,太阳没有阴影,更不应该有阴影。
贝克曼:“会很痛吗?”
莉娅:“嗯?”
正全神贯注的莉娅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我也不知道……我都没打过,但是你很痛的话就告诉我,我轻一点。”
甜蜜的热气吐在他的脸上,贝克曼的手指摩挲着裤腿粗糙的布料,他顺从地闭上眼睛,黑发垂在俊美而雪白的脸侧,像一座沉默的大理石雕像。
客厅的歌声逍遥烂漫,书房里的时间却像水一样凝固了。
打耳洞的时候,先听见一阵咔哒声,然后耳边逐渐蔓延的热意和麻木是第一反应,最后才是痛觉。
小小的肉离开身体,痛觉一路从耳朵跳到大脑,脑神经忠诚地反馈,于是直到夜晚躺在床上,那份热意与痛苦依旧无法消弭。
就像打上一个记号,就像标记一个身体,就像留下谁的姓名和印记。
“打好了!”
莉娅松开手,面对海上皇帝都面不改色的大提督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看了看贝克曼变红的耳朵,下意识吹了一口气。
莉娅:“不痛了,本。”
而他良久沉默。
麻木和痛觉交替,神说,不可刺青,不可伤害身体,否则邪魔会控制人的魂灵。
他不信神,但偏偏他的面前就站着一位新神。
太阳没有挂在天上,她扎根在土里,年轻的守护神张开单薄的羽翼,把所有人都庇护在青涩的枝桠下。
她越勇敢他便越踌躇,她越纯粹他便越自鄙。
他和那几个毛头小子不同,他有更深的妄念。
令人反呕,令人恶心,令人鄙薄。
所以痛吧,越痛越好。
“还有一边,”贝克曼最后说,“再打一次,你还没有结束。”
贝克曼:“继续,莉娅。”
于是又是一声咔哒的针响,他以这份痛苦点燃灵魂,杀人无数的海贼也会拾起稀薄的伦理与道德,意图在纯白的空间里得以上升。
“大功告成!”
莉娅满意地说,她朝气蓬勃,利落丢下手里的穿耳枪,靠得那么近,根本意识不到对方岌岌可危的神经。
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浅,因为她正年轻,正烂漫,只用头发变长的尺度来衡量时间。
她能把控时局,她能对峙皇帝,她敢单枪匹马闯入玛丽乔亚杀人,就像一头初生的小兽试探自己在食物链的位置。
但贝克曼知道她不懂爱情。
本乡说他懦弱,香克斯不明白他为什么逃避,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两个不懂。
爱情是恐怖的魔神,会让人面目全非。
贝克曼:“我觉得我应该是老了。”
正把垃圾团吧团吧丢到垃圾桶的莉娅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像被吓到的小狗,“怎么说这个呀!”
年轻人紧张地跑到他面前,仰着一张纯然信赖的脸:“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所以你才戒烟戒酒?你怎么不跟本乡说?”
贝克曼笑了一声,“因为我想的很多。”
多到会让年轻的他鄙夷,不屑,并且嘲笑。
爱情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厄运,他想他会不择手段地接近她、引诱她、利用她对他的信任与雏鸟心态,占据一席之地。
爱情是难以操控的影子,她会喜欢吗?她会满意吗?她会到最后清醒过来,并且把这一切当做不愿提起的历史吗?
正因为他比她年长,正因为他见过太多悲剧,正因为他深谙爱的丑陋与阴影。
所以他不想,不能,不敢。
贝克曼再次闭上眼睛,叹息:“我老了。”
如果他也年轻,如果他也莽撞,如果他也能不计后果,不顾结局,横冲直撞地表达自己的恋慕——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爱的反面是恨,爱与恨同源,他在经历折磨,他在恨他的新神。
莉娅懵懂地看着他,对面的人提出了一个她根本不懂的深奥议题,他们之间相差很多年,时间比她津津乐道的绝招神避还要可怕。
因为神也无法逃避时间。
“按照你的说法,那我也老了。”
莉娅似懂非懂,她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地毯上,忧愁地撑着脸,“我也想的很多。”
贝克曼:“你哪里想的多?”
莉娅:“就是每天都在想呀,我在想让海军怎么听话,在想怎么平衡玲玲,在想怎么发展乐园,在想怎么控制好势力……我脑子都快爆了!”
“而且,我今天才发现,”莉娅迷茫地说,“我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变得很厉害,却还是会让艾斯他们担心。”
她想要保护他们,想要他们开开心心长大,但她想要保护的孩子却因为她而提心吊胆。
艾斯以为她看不出来,但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个孩子的想法。
这个温柔、倔强、敏感的小孩在恐惧她的受伤,恐惧她的离开,甚至更进一步,他会想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才让她这么辛苦而危险。
“也不知道他这个性格像谁。”
莉娅想到抱住他的时候,小孩根本无法遮掩的眷恋神情,心里就是一揪。
这是一个深深依恋并信任她的生命,高敏的同理心和敏感的身份会让他比谁都更害怕姐姐的离开。
莉娅:“我听雷利说他天天都在训练,撑着瞌睡都要做完功课,对着以前不喜欢的试卷提问也要拿到满分,就觉得很对不起他。”
她明明是想保护他,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好像不论她变得多厉害,多威风,都会遇到让她慌乱的难题。
莉娅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像迷茫的孩子一样看向他的方向,贝克曼的手微微一紧,然后他也离开椅子,同样坐在地毯上。
这是一个平视的姿态,平视的位置,两个平等的灵魂分享相同的踌躇与迷惘。
“如果我能做的更完美就好了,”莉娅说,她的眼里是转瞬即逝的粼粼波光,“艾斯就不会勉强自己了。”
莉娅:“亏我刚刚还在说布蕾,养孩子真是一个脑力活……我要怎么做才能更好呢?”
不知觉的,看着她的脸,贝克曼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话。
莉娅:“我害怕让他们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