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昧
等转过头来面对瑶光时,皇后就惊奇地发现,徒景阳脸上竟然露出了些微的扭捏之色。
这可真是天下奇景了,一向跳脱的跟猴子似的人,竟然还知道“扭捏”这两个字怎么写?
皇后暗暗发笑,徒景阳却觉得自己完全绷住了,面对未婚妻时的状态应该很完美。
“傅姑娘,请随小王来。”他直接搬出在人前温文尔雅的做派,期望未婚妻能忘掉自己方才对着母亲撒娇撒痴的形象。
瑶光轻轻眨了眨眼,柔声道:“有劳殿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坤仪殿,瑶光跟着他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这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余光看见她疑惑又好奇地打量四周,徒景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宫中道路众多,坤宁宫又位于中轴线上,更是四通八达,今天就带你认识一条新路。”
“哦。”瑶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就在徒景阳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道,“所以殿下,你能恢复一下吗?”
徒景阳一愣:恢复?恢复啥?难道你没听说过八皇子温文尔雅?
瑶光粲然一笑道:“民女觉得,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反正我都已经看见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多点真诚,少点演技吧?
徒景阳的双颊瞬间爆红,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好半天。却见瑶光只是低着头眉眼弯弯地冲他直笑,把他的心都给笑化了。
“咳!”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又左右看了看,见随行的宫女和自己的贴身太监王喜都默契地低着头装瞎,悄悄松了口气,有些别扭地问,“你不喜欢温文尔雅的佳公子吗?”
瑶光点头道:“喜欢呀,但我怕人家不喜欢我。我读书不多,说话不甚委婉。人家说诗的上句,我也不能马上接出下句来。两口子若是连说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有理,有理,太有道理了!两口子……咳,什么两口子?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直白?”景阳点头附和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一边心虚地低声呵斥她,一边目光犀利地警告随行的所有人。
王喜和翠娥等人仍旧死死把头埋进脖子里,权当自己是个小聋瞎——又聋又瞎。
瑶光委屈道:“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说话不甚委婉,不讨人喜欢吧?”
说完她也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似乎是难过得哭了。
景阳瞬间炸了毛,用眼神威胁王喜和翠娥:“你们,都退远点儿,不许偷听,更不许偷看!”
“是。”
宫女太监们齐声应诺,纷纷退去,能躲在假山后的就躲在假山后,没抢到好位置的就找个高些的花丛蹲进去,保证不让主子们看见自己。
第19章 单独相处景阳看一圈,满……
景阳看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凑近她低声道:“你别哭啊,我没不喜欢你。其实我才不喜欢那些所谓的淑女呢,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走路更是半天挪不了半里地。
若母后真给我找个那样的王妃,我不但说话得急死、走路得急死,恐怕吃饭都得急死了。”
说到这里,他又左右看了看,确保自己说的话传不出去,声音压得更低,脑袋也凑得更近了。
“我跟你说,在义阳长公主家里做客时,我见过那位准五嫂。她吃东西呀,那真是跟蚂蚁啃馒头一样,小小一块糕点啃了半天,只让那糕点受了轻伤。”
瑶光“噗嗤”一笑,抬头嗔了他一眼,“你说得也太促狭了!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饿、不想吃呢。”
景阳大大松了口气,拍手笑道:“哎呀,总算是笑了!”
瑶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是故意逗自己呢。
她微微怔了一下,颇有些羞恼地嗔了他一眼,顿足道:“你不是个好人,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说完就越过他,大步而去。
景阳背着手,跟着她走了十几步,才懒洋洋地问:“唉,你认识去畅音阁的路吗?”
瑶光猛然顿住,羞恼道:“那你还不快带路?”
这一眼把他给瞪爽了,他嘻嘻一笑,侧身对着一个方向伸出手,装模作样道:“傅姑娘,这边请。”
瑶光矜持地点了点头,拿出了宫中女官教导的派头,也就是景阳口中的“半天走不了半里地”的淑女步,摇曳生姿
地顺着他引的方向往前走去。
景阳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子慢慢跟着走。
直走了有一刻钟,瑶光先绷不住了,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位文姑娘走路,是不是就这样?”
景阳忙点头附和:“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瑶光恢复了正常走路的速度,歪着头笑问道:“你看我方才走起路来,够不够淑女?”
景阳叹气道:“你是够淑女了,我可快急死了,还是这样走着舒服。”
瑶光往后看了一眼,见王喜和翠娥领着众随从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打扰,胆子也大了许多。
“殿下,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
瑶光便问:“这次选秀,除了我这位正妃之外,圣人赐了殿下几位侧妃呀?”
景阳摇头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瑶光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看得他身上不自在,忽然问道:“那殿下府中有几名侍妾呀?”
古人成婚都早,虽然瑶光不知道为何这些皇子们一个个都这么大了才选妃,但按照古人的尿性,她可不相信徒景阳是个天生洁身自好的人。
趁着如今气氛正好,她探一探敌情,看看他有没有特别宠爱的妾室,也好及早调整自己的应对之法。
景阳眨了眨眼,似乎明悟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放心,原来的那两个,我已经给了嫁妆,都发嫁出去了。”
“都嫁出去了?”瑶光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这……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仿佛下楼梯时一脚踩空,心里顿时就不上不下的,不自在极了。
景阳理所当然地说:“权贵人家不都这样吗?我也是跟着学的,母后也觉得好。”
实际上皇后上官氏因平民出身,虽已贵为皇后,面对那些世代簪缨的贵族时,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自卑的。
她恐怕自己行事露怯,平时就爱暗中观察京中权贵的行事。
听人说权贵之家的男儿舞象之年屋里都会放两个人,成婚之前再打发出去。皇后就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赐下了两个宫女,又在圣人宣布选秀的时候,让他找了两个好人家发嫁了出去。
但景阳说的时候,下意识把自己和皇后之间主动和被动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这边走,穿过这个花园再拐个弯,就是畅音阁的后门了。”
因为快到地方了,道路两旁来往的太监宫女也多了起来,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都端了起来,一个是温文尔雅的佳公子,一个是莲步姗姗的美闺秀。
只可惜,路过的宫女太监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们,远远看见他们的人影便都面朝墙壁站成一排,让他们过去之后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们都装了个寂寞。
又到了一段无人的地方,景阳瞬间放松了身体,还对瑶光道:“行了,这会儿没人了,你也别端着了。”
瑶光指了指不远处的畅音阁,笑道:“民女这就到了,多谢晋王殿下一路护送,您这就请回吧。”
徒景阳一呆之间,她已经带着翠娥走了。
“不是,用完就扔啊?”
王喜低着头忍笑道:“殿下,畅音阁里住的都是女眷,咱们不好在此处多留,还是先回坤宁宫吧。”
“用你提醒?”景阳抬脚踹了他一下,大袖一挥,“走!”
王喜嘿嘿一笑,弯腰把腿上的脚印拍去,招呼众人小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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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瑶光先是陪皇后说话吃点心,又陪着景阳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燕姑姑见她平安归来,又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看见隐隐的喜色和红晕,才彻底松了口气。
“姑娘,快进来吧,我让红绒去提午膳。”说着便扶着瑶光进门,又对红绒使了个眼色。
红绒微微福了个身,便拉着刚回来的翠娥一起又出去了。
燕姑姑一边帮她把大衣裳脱了,一边欢喜道:“皇后娘娘肯定很喜欢姑娘,人还没回来呢,赏赐就先到了。”
等家常的衣裳换好,燕姑姑就领着她走到侧间,指着长条桌案上放着的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匣子说:“姑娘您看,这些都是娘娘赏的。还有几匹料子和两张皮子,我收到柜子里去了。
眼见天越来越凉,趁着如今有功夫,下官领着翠娥和红绒两个,把那两张皮子做成斗篷,姑娘穿一件。另一件等成婚之后,拿给晋王殿下,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
“还是姑姑想得周到。”瑶光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查看皇后的赏赐。
放置在最中间的匣子里,装的是一整套珍珠头面,上面镶嵌的珠子颜色是匀称的肉红色,鲜嫩明媚,且颗颗浑圆,华胜中央那一颗最大的,有成人拇指肚大小。
古代可没有珍珠养殖技术,所有的珠子都是纯天然的,能长这么大实属不容易。
左右两侧的匣子里也是头面,一套是纯金掐丝的,一套是羊脂玉的。皇家顶级工艺,让瑶光一眼就理解宫中娘娘们争宠的意义所在。
——皇帝好不好看无所谓,头面首饰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和这三套头面比起来,剩下的镯子、摆件等都是小巫见大巫,从来没见过这些的瑶光竟然也觉得平常了。
主仆二人又转回内室,燕姑姑从床底下拉出两个箱子来,一个里面装着布料,一个里面装着皮草。
布料是一匹妆花缎、一匹云锦、一匹羽锻、一匹织锦缎、一匹茧绸,还有一匹明显不是做衣服用的提花绢。
两张皮子都是狐皮,一张赤狐,一张银狐,颜色都很纯正,没有一丝杂色。
燕姑姑抚摸着那张银狐皮,说起了它的来历,“姑娘有所不知,这张银狐皮是去年辽宁总督进贡的,圣人赐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孝敬给了皇后娘娘。不想皇后娘娘对姑娘如此喜爱,竟把它给了姑娘。”
瑶光道:“既然这么珍贵,就用这张皮子给晋王殿下做件斗篷吧。姑姑觉得,里子该用那匹料子呢?”
燕姑姑说:“就拿那匹羽锻吧。苏州织造今春进贡的羽锻幅宽,裁开来正好够做两件斗篷的里子。”
够做两件斗篷?
也就是说,瑶光那一件,也可以用同一匹料子了?
瑶光忽然发现,古人在衣饰上的小心机,真的不比现代那些美妆博主和恋爱专家差。
虽然燕姑姑教她的是争宠之道,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只要学到了自己手里,怎么用不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姑姑的主意真好,就这么办。”
她又把那匹茧绸拿出来,提议道:“这一匹就用来裁里衣吧。”
茧绸是纯天然的,不经后天染色,在瑶光看来,最适合做贴身衣物。
虽然燕姑姑觉得有些浪费,但想到自家姑娘马上就是皇家的人了,往后好东西还多着呢,茧绸再难得,又算得了什么?
“就听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