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昧
此情此景,景阳已经猜出她口中的“大逆不道”是哪方面的了。
但他还是立刻点头,“你说吧,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对不会传出去的。”
瑶光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满是信赖地说:“我就知道,殿下肯定会保护我的。”
而后,她又满脸坚定地说:“夫妻之间要相互扶持,所以我也会努力保护殿下的。”
她的笑容甜甜蜜蜜,就像是新鲜熬制的糖浆,丝丝缕缕缠绕在景阳心上,让他觉得嘴里都泛出了几分甜意。
他的手忽然就不冷了。
寒冬已然过去,脚踝便是遗漏在外,也有融融春意滋养。
景阳的脸又红了起来,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催促道:“到底什么话,你倒是说呀。”
“殿下别急,我说就是了嘛。”瑶光嗔了他一眼,却不待他反应过来便一秒正经,“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父母较之子女,也无非是多了几年经验。父母不一定就是对的,子女也不一定就是错的。”
景阳正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忽而听到这话,不由忘记
了羞恼,垂眸沉思了起来。
瑶光也没闲着,却是她忽然发现,景阳的皮肤也挺白,手背上的皮肤极为细腻,但掌心却有多处生了茧子。
她沿着那些粗硬得和那双手有些格格不入的茧子,一个一个摸过去,时不时还拿指甲戳一戳,茧子中间立刻陷下去一道白痕,显露出茧子又黄又硬的本质。
分明是她自己搞的鬼,她却又嫌弃了起来,连忙把手翻过来,用白皙细嫩的那一面洗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轻轻吐了一口气,反手将那双作乱的柔荑拢在掌心,问道:“若是岳父大人犯了错,王妃会如何应对?”
“当然是先劝了,我爹可是很开明的,只要我不是无理取闹,明确指出了他的错误,他都会改的。”瑶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景阳露出羡慕之色,又问道:“若是岳父不听劝呢?”
——不是谁都有一个肯听劝的爹。
虽然他生母的悲剧已不能挽回,但养母的痛苦还有缓解的机会。若是能说动圣人,让皇后与太子母子相亲,景阳的心愿也算了却一半了。
可关键就是,圣人在事关太子的事情上特别固执,根本不会听人劝的。
瑶光也知道他说的是圣人,但没说破,只是就着这个问题答道:“那我就引以为戒,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你也觉得没法劝?”景阳失望不已。
“这是肯定的呀。”瑶光道,“对于子女来说,父权几乎是至高无上的了。父亲若是不肯听劝,子女又能如何?除非……”
说到这里,她猛然顿住了话头。
因为接下来的话,在这个时代太过敏感了。
但景阳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除非什么?”
瑶光懊恼自己失言,明眸一转,粲然笑道:“除非殿下带我去府中的水渠处,放生了平安符,我才肯接着说。”
她把锦鲤玉佩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从景阳眼前晃了过去。
景阳脑子一懵,“放生……平安符?”
“对呀。”瑶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奶奶亲自替我求的,在许天师的神位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呢。
奶奶说了,等我成婚之后,就把这平安符在宅院里有水的地方放生,能保佑我的夫婿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景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把外间伺候的人喊了进来,伺候他们脱下礼服,又裹上斗篷,开了门就要出去。
王喜都傻了,“殿下,王妃,你们这是干嘛呢?”
——这时候不该洞房花烛了吗?他这个不算男人的都激动不已,怎么娶媳妇的王爷还有心思摸黑闲逛呀?
景阳从他手里把灯笼夺过来,冷声道:“我带王妃出去转转,你们都不许跟着。”
“诶,王爷,王爷?”
王喜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
“王公公,你看这……”燕姑姑做出询问的姿态,仿佛一切都由王喜做主了。
王喜暗骂一声“狡诈”,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姑是王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比咱家更明白王妃的心意。依着姑姑来看,王妃是个什么意思?”
——不就是甩锅嘛,公公我也是练过的。
燕姑姑礼貌微笑:“王妃自然要听王爷的。”
王喜白眼暗翻,拂尘一甩站直了身子,矜持道:“王爷说了让等着,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于是,燕姑姑就闭嘴了,也示意翠娥、红绒都闭嘴。四个人就跟四大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两位任性的主子早早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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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景阳带着瑶光从侧门出了正院,避开了推杯换盏、热闹喧嚣的前院,拐过一道假山,走过一段碎石子路,终于听见了潺潺流水声。
“这个湖里引的是活水,往西就是个水渠,往东拐了个弯,从东北角引了出去。”
今夜月朗星稀,即便没有灯笼引路,院子里也亮堂得很。
瑶光的眼神又比寻常人好,打眼一望,那人工湖大小一目了然。
她点评道:“水质倒是不错,就是湖泊小了些。”
景阳道:“地方有限,前后都是院子,再挖就没路了。”
瑶光却道:“没路可以架桥呀,就架个石拱桥。北边这个院子是干嘛的?若是不要紧,拆了就是了。把水引过去,做个风水局,聚财。”
徒景阳挑眉:“王妃还懂风水?”
“少装了。”瑶光轻轻推了他一下,啐道,“我可不相信你没调查我家里。”
喜房里那段对话,让瑶光初步判断,若想和景阳好好相处,就得用“真”字开路。
但一下子真得太狠容易吓到人,她决定有选择地逐步坦露。
第30章 瑞雪初降景阳一笑,摊手……
景阳一笑,摊手无赖道:“这可怨不得我,朝廷自有制度在。”
这一笑一摊手之间,让瑶光恍惚间看到了他在皇后面前的样子。顿时恍然:却原来,他那副跳脱又不靠谱的模样,竟然也是装出来的。
也或许,是皇后特供?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水渠边,景阳提醒道:“小心脚下,这边少有人来,水边易生苔藓。”
瑶光顺势便挽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假模假式娇滴滴地掐着嗓子说:“哎呀,那殿下可要好好保护人家!”
一句话逗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景阳轻轻咳嗽了一声,稳稳将她揽在怀里,也装模作样道:“美人安心,有小王在,管他神来还是佛来,都伤不到美人分毫。”
“去你的!”瑶光好笑道,“神佛都要来伤我,你当我是妖怪呀?”
景阳告饶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您哪能是妖怪呢?您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看上了小生这个凡人,要与小生结为夫妇。
奈何仙凡有别,惹怒了天上王母。王母便派天兵天将前来捉拿,要让你我夫妻分离,做那牛郎织女。”
他也是演上瘾了,说着说着就带了几分戏台上的昆腔,空闲的那只手比划来比划去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瑶光伏在他胸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哎哟,哎哟”了好几声,才勉强说出话来。
“我听说……我听说京城好些贵公子,都喜欢登还串戏,你是不是也串过?”
此时两人已走到水边了,景阳生怕她掉下去,全神贯注地护着她,胡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行,我五音不全。说起串戏,老九才是高手呢。日后咱们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让老九给你这个嫂子唱一段。”
瑶光仰头睨他,眸中波光粼粼,幽幽的语气里含着别样的暧昧:“那我就等着了,别到时候你这当哥哥的面子不够大,人家不肯来。”
景阳直接心头一跳,紧接着就“砰砰砰”跳个不停,此擂鼓一般鼓噪着耳膜。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道:“王妃安心,我和九弟自上书房起就一起玩,关系好得很。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两人一起在水渠边蹲下,任由华贵的皮裘拖在地上。瑶光把白秋练变的玉佩从胸口掏出来,脖子上的绳子却不自己去解,而是往景阳那边靠了靠,娇声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帮我解下来呀!”
“哦,好。”徒景阳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呆呆的,手忙脚乱地解开了红绳上的扣子。
瑶光便把那玉佩合在掌心,在心中默默念叨:“白姑娘,白姑娘,你能听得见吗?现在我就要按照你的要求,将你放生在王府的水渠之中了。祝你日后修行顺利,也保佑我生活美满,财运亨通。”
连续念叨了三遍,她才小心翼翼把玉佩放在水中。
那玉佩才一沾水,便爆出一团白光。恍惚间看见玉质的小鱼尾巴一抖,“哗啦啦”就伸展成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鲢鱼。
莫说景阳目瞪口呆,就连早知道这是条鱼精的瑶光也不由惊愕。
“这……这……”她抢在景阳前面惊呼出声,整个人都钻进了他宽广的怀抱里,“殿下你看,它真的变成鱼了 !”
出了这样的变故,景阳心里也很害怕。但新婚妻子正伏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平日里那么爽朗大胆的一个人吓成了这样,他心头怜惜之情顿起。
“别怕,别怕,我在呢。”大手轻轻在她背上安抚,眼睛却紧紧盯着在水渠边游动,迟迟不肯离去的鲢鱼。
只要这鱼敢有异动,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它伤害妻子分毫。
孰不知,那鲢鱼之所以迟迟不走,是因为正在和瑶光暗中通话呢。
白秋练用只有瑶光能听见的声音说:“多谢王妃收留之恩,小妖从此便寄居于此,与王妃互利互惠。日后王妃但有吩咐,小妖必尽力而为。”
瑶光在心里和她达成了协约,便催促它快快隐去了。
从景阳的视角看去,就是那大鲢鱼忽然从水中直起半个身子,对着他点了三下头,尾巴一甩便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他又静待了片刻,那鲢鱼再也没有出现,才悄悄松了口气,低头对瑶光道:“王妃,好了,那鱼走了。”
瑶光眼珠子一转,娇柔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依赖,“殿下,人家腿软,走不动了。”
徒景阳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抱起,把斗篷拢了拢遮住她全身,慢慢往回走去。
瑶光得逞一笑,臻首轻轻搁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安心。
这段路其实并不短,可两人都莫名想要更长一些。
“殿下,你累不累?”瑶光不甘寂寞,主动挑起话题。
徒景阳无奈道:“我才走了二十几步,若是这就累了,王妃往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瑶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有一辆车呼啸着从自己脸上轧了过去。
新娘子成婚前的培训课程,可是有《避火图》专项的。因而瑶光也不准备装小白,满脸羞红地捶他一下,嗔道:“殿下~”
徒景阳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脸上一凉,紧接着就是点点冰凉扑面而来。
他蓦然瞪大了眼,喃喃道:“下雪了?终于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