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贾敏恍然大悟。她说嘛,就她到这所见的,哪怕是落魄乡绅家的小姐,除了奶嬷嬷,身边还有两个大丫头、几个小丫头侍候呢,出门时跟车的至少也有四五个人。怎么到了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身边就王嬷嬷一个奶娘和雪雁那么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那个时候林海可是实打实的二品大员,按道理说该比落魄乡绅家强才是,怎么反倒不如呢。
原来贾敏为了保证黛玉安全长大,所以黛玉日常生活都是由她身边的人伺候。本来贾敏是想着等黛玉大了,到了能知事的年纪,能管制下人的时候再给她配齐伺候的人。谁承想贾敏没等黛玉长大,早早过世。贾敏房里的丫头与黛玉的关系不同与贾母给宝玉的袭人。尽管袭人还占着贾母房里的丫头的名额,月钱也在贾母丫头的份例上领,可是她实打实的被贾母给了宝玉,从被给的那一刻她已经是宝玉的丫头。而贾敏房里的就像贾母房里的鸳鸯和琥珀一样,因为宝玉身边没人,才伺候宝玉,并不是宝玉的人。因此她们虽然一样服侍黛玉,可是名分上不属于黛玉。
贾敏一过世,她身边伺候的人被打发的打法,剩下的也都有了安排。几位姨娘不会多管闲事,而唯一为黛玉着想的林海是从来不理会内宅之事,哪里会想到女儿身边伺候之人这类小事。况且黛玉是被贾母接去教养,等于到贾府做客。林海一个男子,也不好打听贾府和黛玉一辈的女孩从例如何,因此也不好太过张扬,低调行事妥当。再说缺什么少什么,在林海想来,贾家自然也会给配齐。
因此自然没有人想着把贾敏身边的人留给黛玉使。就算有那么几个想着留在黛玉身边伺候的,一听黛玉要到贾府去,也都熄了心思,不愿意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和黛玉远赴京城。估计雪雁不过是后来买来陪黛玉嬉戏的玩伴,所以最后跟着黛玉去的只有这一老一小。也因此让贾府的下面的人觉得林家根本是落魄的投了过来的,知道实情的又不言明,所以平白无故的给黛玉带来不少委屈。
只是钱嬷嬷的话也言之有理,在这府上可是要端得小心。沉吟了半晌,贾敏道:“即这么着,先把我屋里临湄的缺补上。再挑几个三等的小丫头进来,记在两个孩子名下,放在我的院里先□着,免得将来用人的时候现挑,摸不着这俩个人的脾气秉性。服侍的人不中用,他们还不舒服。”
想了想,又道:“涵容虽是通房大丫头,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放出去,拨个屋子给她。也给她个小丫头使,这个丫头的月钱从我的份例里出,不必动用公中的。”贾敏早就有驱逐涵容之心了,上次徐姨娘事件过后,她怀疑涵容从中做过手脚,怎奈没有证据。而涵容又是林海亲口留下来的,所以贾敏也不好直接撵出去。
后来,贾敏曾经派人盯着涵容,想拿她的痛脚,没想到涵容似乎察觉到贾敏对她的怀疑,安分守几起来。让贾敏出了慨叹她的狡猾之外,无可奈何。如今正是机会,把她放出去,如果她真的是个有心思的,那么必然不会安分。贾敏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钱嬷嬷有了犹豫的说。“这不合适吧,涵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通房。按照规矩通房是没有自己的屋子的。只怕几位姨娘心有不平,会和老爷哭诉。而老爷又是个讲规矩的……”本来涵容开脸的目的是帮着贾敏生子,如今贾敏有了自己的儿子,涵容自然没有了用处。对贾敏将她赶离眼前钱嬷嬷理解,只是她怕为此会生出事端。
就是要生出事来才好。贾敏明白钱嬷嬷的想法,笑道:“放心,老爷虽然重规矩,不过他不会为这点小事违逆我的意思的,毕竟我刚生下嫡子,他怎么都会给我这个面子。”林海对后宅之事无可无不可,基本上是听她的。至于几位姨娘,谁管她们,越是不甘越好,这样贾敏才有机可乘。
想了想,贾敏又补充道:“涵容就安排住在文姨娘隔壁好了。回头妈妈和涵容说的时候,告诉她,只要她做了胎,我都会抬她作姨娘。”贾敏不相信涵容就不想有间自己的屋子,愿意和她在同一屋檐下。有了贾敏的许诺,涵容若是没心思还罢了,若是有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廿七章
洗三完毕,刚把孩子抱回来,贾敏目瞪口呆的看着下人抬着一扇云母座嵌玉紫檀框嵌掐丝珐琅花鸟十二幅围屏放在产房,架在屋子中间,将房间一分两半。抬东西的小幺们隔着屏风给贾敏打了个千,告诉她是林海的主意。
正纳闷林海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的时候,就看见林海乐滋滋的从外面进来。不等管事嬷嬷上前拦阻,讲述妇人坐蓐期间,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林海就开口,他现在进的是育婴房,不是贾敏坐蓐的产房。一句话把人堵了回去。
虽然现在的季节天气晴好,可是终究是刚出生的婴儿,不能频繁的抱出。但是让林海静等一个月再见孩子,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种煎熬。忍不住的他巴巴的站在产房外面听音,越听心里越痒痒,只觉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儿子的面容。站在产房外久了有损形象,无可奈何之下,林海琢磨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山不来我,我就山。”
近四十岁才得子的林海根本顾不得士大夫“抱孙不抱子”的讲究,亲自上阵在奶娘的指导下,抱着小家伙轻轻的摇晃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嘟着小嘴,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林海忍不住用脸贴贴婴儿软乎乎的小脸,笑道:“乖儿子,快点长大吧。等过两年你长大了,爹爹给你启蒙,然后延请天下名师教导,定教个进士及第出来不可!”
贾敏隔着屏风看着林海手舞足蹈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忍不住提醒道:“老爷,这孩子已经落地三天,名字可起好了?纵使大名一时定不下,也该起个小名叫着才是。总不能一直‘哥儿哥儿'的叫着吧。”因为刚出生的孩子,魂还没落全实,眼睛又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冥界阴司游魂路鬼,魑魅魍魉。担心黑白无常拘了孩子的魂去,又怕被其它幽魂借此占了孩子的身体,所以世情习俗,一般孩子满月前是不能起大名的。小名倒是无妨。
林海脸了尴尬之色,这几天过于欢喜,竟然把这事忘了。沉吟了半晌,道:“小名‘全哥儿',大名不急,等我再斟酌一二,不耽误年下上族谱。”
说话间他怀里的孩子醒了,撇撇嘴,头往林海的怀里一拱一拱的,身子也在襁褓里动了起来。在旁边的奶娘赶忙说:“老爷,把少爷给我吧。看样子少爷饿了。”林海把全哥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孩子转进内室喂奶。他隔着屏风对贾敏说了一些好好保养之类的话也出去了。
贾敏盯着吃奶的全哥儿,呆呆的出神。钱嬷嬷笑着凑趣:“老爷给少爷起的这个‘全'字可真好,福禄寿喜都有了,正是太太常说的那个四角俱全了。”旋即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太太产子的那天,老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又哭又笑的,还喝醉了呢。太太这回可是熬出来了,我看这些日子老爷待太太有几分当日太太刚嫁进来的样子。”说着钱嬷嬷忍不住情绪激动的哭了出来,赶紧拿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四角俱全解释为完美无缺。古代人们认为生活的大陆是平行的陆地,所以将天下分为四极:‘东南西北’而受五行学说影响又将自身存在地定义为‘中’,故四角也就是四方指的是东西南北,东方为木、 西方为金、南方为火、北方为水。林海定下的“全”固然有钱嬷嬷说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是后面的意思。不过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好的。
真名士自风流,林海情绪失控,欢喜无法自抑。纵然平日里嘴上说着不在意,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介意的。不过贾敏也明白,虽然在这个时代女子要比男子更多的承担不孕的压力,可是问题是,除了贾敏,其他的姬妾也都无所出,而且在林海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都可以报孙了,他却直到现在才有儿子。
因为出去参加“夫人会”的时候,贾敏常常受到别人的嘲弄,因此渐渐的她除非必须就不出门,躲在家里。在贾敏受讽的时候,想必林海也会因为无子,在外或明或暗的被讥讽。林海一个大男子,自然不能学贾敏一样“宅”在家中躲避这些言语,因此在外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将这份屈辱慢慢的咽下。
正是因为心中介意,所以,这么些年,林海对贾敏言行中渐渐的只有敬重。按照大家的规矩,只是对发妻的敬重,是对做了林海妻子的女人的敬重,把她供了起来,而少了对贾敏的情谊,更不见了新婚时的柔情蜜意。
贾敏也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在她不能生子,而又不接受庶子的情况下,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无可奈何,无力改变。贾敏不由得想起原来西间摆得那些绣架、绣绷、绣线、各色花样和收起的绣活。尽管这个时代讲究女子无才就是德,女工针黹倒是要紧的,可是作为国公府嫡女的她自小娇宠,缺乏耐性和毅力,坐不下来,对于针线并不精通。
当年教导她的绣娘曾经评价她“有天分和灵气,但是不肯吃苦下功夫,不是此道中人。”贾敏对此不以为意,在她看来,不管是在家还是嫁人,将来针线上的活计都不仗着她来做。她虽弄不好,可是只要知道些,将来不受人拿捏就是了。
可是贾敏翻看的那些绣品,无论是山川景致、亭台楼阁还是花鸟虫鱼无不栩栩如生,传神的很。这些活灵活现,宛如真的一样的绣品都是贾敏这些年绣出来的,若是拿给当年教导她的绣娘看,绝对不敢置信。谁能想到造就这样一位刺绣的高手的原因?夫君渐行渐远,又出不得门,家人离的远,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贾敏用刺绣打发时光的同时排遣心中的苦闷。
贾敏抚着身上衣服上精美的绣纹,从遥远的回忆中把思绪拉回来,想了想说:“回头让全哥的两位奶娘也跟着在小厨房吃。除了防备有人在她们的饮食中下手害全哥儿,也要注意盯着她们点,不要不懂忌口,胡吃海塞的。要知道全哥儿吃着她们的奶,她们吃什么,全哥儿也就吃了什么,小孩子比不得大人,脾胃娇嫩,有些东西受不住。”
钱嬷嬷神情严肃的点头答应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两位奶娘,颜、姜两位奶娘赶紧上前保证表忠心。贾敏没有理会她们,出了一会儿神,道:“我生子的消息老爷是不是告诉我娘家了?”
“老爷当天就写信派人到京报信去了。照那府里老太太疼太太的样子,我估计着一定会派人过来探望太太一番。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派谁来?按说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可能派个奴才过来。毕竟不管怎么体面,都是奴才。二老爷要上衙门,来不了,没准是大老爷过来。太太和大老爷已经十几年未见,若是大老爷过来,正好叙叙别情。”钱嬷嬷一面回答,一面推测着。
贾赦?贾敏嘴边泛起一丝冷笑,那是不可能的。若是来的话,只可能是贾府的小辈,只是不知道是贾珠还是贾琏?不过多数可能是贾琏。毕竟以她和王夫人的宿怨,王夫人不可能愿意贾珠来探望她这个姑姑,连推却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不好耽搁读书。
贾敏的推测果然没错。她产子的消息送到荣国府的时候,邢王两位太太正在贾母的房间里商量贾珠和定亲的李家放大定的事宜。其实王夫人早已经拟好单子了,之所以送到贾母这里,不仅仅是尊敬她,让贾母过目帮着掌掌眼的事情,更是想从贾母这里挖点私房出来。
听说贾敏生了个男孩,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厚赏了扬州来的报信人之后,贾母道:“敏儿到底是个有福的,如今儿女双全,姑爷又得上面赏识,再没什么好担忧的。只可惜如今京里因为忠义亲王的事情风声鹤唳,不好为她庆祝。当初我说敏儿生子府内摆三天流水席只能食言了。”旋即又叹道:“不过就敏儿那身子,虽是顺产,也不好过。只可惜京里和扬州山高路远的,看不到我的敏儿是什么样,让我在这里为她担心。”
说着说着,思女之情上来,贾母呜呜的哭了起来。邢王两位太太忙起身劝着,只可惜一个不讨人喜欢,一个笨嘴拙舌,劝了半天也没劝好。其实她们也未必不知道贾母的意思,不过要派人到扬州去,少不得要带东西。按照贾母疼贾敏的程度,至少也得几千两银子,这让她俩哪里舍得,因此都不提这个茬。
元春带着宝玉在外面玩,听见哭声,走了进来,从一旁侍立的丫鬟口中得知缘由,笑道:“老太太担心姑妈,岂不知姑妈也担心老太太。老太太这般为姑妈流泪,姑妈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大为不安。何况姑妈刚生了一个表弟,是喜事,老太太就算不看别人的面子,就为这也不该哭。老太太年纪大,受不了奔波,无法亲自过去探望,可是这府里年轻力健的多的是,若非我是女儿出不得门,我都想去看看姑妈,我和老太太一样,都很想念姑妈呢。”
在元春出生之前,贾敏就已经出嫁并离京,姑侄两人从没见过面,纵使逢年过节贾敏送的礼中都有元春的那一份,但是两人还是没感情。元春所谓的想念贾敏的话不过是讨老太太欢喜罢了。
邢王两位太太看元春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只有随声附和。在元春的劝慰下,贾母收了眼泪。她道:“这次可是敏儿产子,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恭喜,再派一个奴才去不合适,即这么着,那么你们说说这府里派谁去南边?”
王夫人第一个推托:“这样的事,我们本不该推却。可是老太太你是知道的,老爷在衙门当差,脱不开身。珠儿在国子监读书,从京里到扬州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虽然可以请假,可是请这么长时间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如今又是和李家下大定,商量婚期的关口,珠儿实在是不好离开。”三言两语,王夫人就把皮球踢到了大房。
贾母听王夫人这么一说,转身对邢夫人说:“二房没人有时间。那么就让赦儿到扬州走一趟吧。反正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左不过吃酒看花,没什么大事。回头你让他走之前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事交代他。”不等邢夫人说话就一锤定了音。
邢夫人回房将事情和正搂着姬妾喝酒的贾赦一说,贾赦将怀中的美妾推到一边,冷着脸说:“这都深秋了,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天寒地冻的折腾人。凭什么让我去?老二家的会说话,推了。你难道就是死人不成,让我出去受累。我不去!”
凭心而论,贾赦对于扬州之行无可无不可。他和贾敏这个妹妹年纪差的大了些,又男女有别,玩不到一起。虽然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可是毕竟是一母同胞,所以妹妹生子,他这个做哥哥的前去探望无可厚非。
只是邢夫人不会说话,将贾母和王夫人的话全都学给贾赦听。贾赦对于贾母偏心二房本就不满,如今听二房把事情推给他,而贾母还说什么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这样话,好像是他捧着二房的饭碗,在家吃闲饭似的。贾赦感觉这趟差事是二房差遣他,让他这个袭了爵,本是荣国府主人却偏居侧院心生不满,就算本来想去的也不去了。
邢夫人挨了骂,见贾赦拒绝,不敢劝说,又担心贾赦迁怒,道:“让老爷去是老太太的意思,和我不相干。老爷若是不去得和老太太说一声,否则老太太又该怪我没把话传到了。何况老太太还吩咐过,要老爷走前到她那去一趟,她有话要吩咐老爷呢。”
听邢夫人一口一个老太太,搬出来压他,贾赦更是不耐烦,道:“你倒是整日里‘老太太'不离口,每日巴结奉承老太太,可惜管家大权依旧在二房手里。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整天往上房里凑,老太太可曾正眼看你一眼,指望着她帮你撑腰,做梦吧!你给我记清楚,你嫁的是老爷我,若是哪天惹我不开心,我休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到时你就算搬来老太太也没用,何况你也要有那个能耐才好!”放完狠话,贾赦一掀帘子走了出去,奔向贾母上房。
邢夫人听见贾赦“扎肺管子”的一番话,只觉得心中一寒,忍不住落下泪来,拿着帕子拭泪的时候,眼角瞥见贾赦的那名美妾正坐在一边,撇着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邢夫人没想到这般模样被贾赦房里的姨娘瞧了去,对上那姨娘讥笑的目光,一时涨红了脸,偏不敢对她做什么,生怕姨娘转身跟贾赦告状,又惹怒了贾赦,真被休了回去。
不过就这么离开,邢夫人面子上下不来,想了想,说:“你也别仗着老爷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这府里的大太太。就算我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这里耀武扬威。真要惹急了我,我拼着让老爷生气,骂一场,提着两脚把你给卖到那个脏地方去,我看看老爷再心疼你,会不会找人把你给赎回来。”
那姨娘听了脸上带笑,赶忙上前赔礼:“太太为人最是心慈和善不过的了,哪里会和我这样的蠢人一般见识。况且我刚才可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在贾赦身边这些日子,她知道贾赦不是个长情的。贾赦宠她的时候还好说,若是过一阵子腻了,她可就要在邢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了,还真不能得罪眼前这位。
说着那姨娘倒茶给邢夫人吃,邢夫人见她还识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端过来的茶,掀着帘子走了出去。回到房里,邢夫人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正好进来回事,看见她这副模样,赶紧劝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受了什么委屈?”
邢夫人拉着王善保家的手,将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哭诉道:“我嫁入府里这么些年,伺候老的小的,没想到老爷一个脾气上来,当着一个妾的面,说休我就要休我,一点面子和余地都不给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呜呜……”
邢夫人知道为了府里的声誉和脸面,贾赦是不会休了她的。纵使她犯了什么大的过错,府里有的是整治她,让她消失的法子,犯不着把府里的名声赔进去。尽管在外人眼中,荣宁两府早已经没了名声。可是任谁身为一家主母,被丈夫天天休呀休的挂在嘴边,都没脸。何况贾赦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看场合和在场的人。
王善保家的尽力的开解邢夫人,安慰着。等邢夫人不哭了,她道:“太太,人这一辈子过得不仅是面子,还要有里子。你看看,姑太太在林家那么得脸得势,这么些年下来,除了姑太太生的,府里连个庶女都没有,可是最终还是要生个儿子傍身。我听说姑太太身体不好,生前一胎的时候就伤了元气,可是就这,还是挣扎着生下了个哥。太太年纪虽比姑太太大上那么几岁,可是仍就是能生养的年龄,不说姑太太,就是那房的二太太生宝二爷的时候都多大年纪了,太太的身子一向很好,趁着老爷过来的时候,想法子生个一儿半女才是,也好将来老了有个依靠。”贾琏和迎春都不是她生的,又不曾养在她身边,跟她不贴心。
邢夫人张了张嘴,呆呆的望着王善保家的。她说的话,邢夫人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这几年,老爷虽说每月还到她房里来,可是根本不碰她,她完全是守空房。她倒是想生,跟谁生去?现如今她这个太太不过就是挂了名头罢了。但是这些事情,难以启齿不说,就算能说邢夫人也不能和王善保家的说。否则她这么一个不和老爷同房,没有管家权,无儿无女的空头太太谁还能放在眼里!
☆、第廿八章
贾赦在贾母那里借口因义忠亲王之事波及朝臣,他身为荣国府之主虽无职在身可也不好于此时擅离京都,从而将事情推给了贾琏。贾母听贾赦口口声声的说着他继承爵位,乃荣国府当家作主的,心中大怒。
本来贾母对她偏心二房,让贾政住在正房,而贾赦避居偏院这一事,不管是情理还是法理上都讲不通,素有心病,因此纵然贾赦言语之中没有那个意思她还要多心,何况贾赦本来就心有不满,言谈之中不免带出几分,贾母自然生恼。况且贾赦和贾敏是同胞骨肉,贾赦如此作为,自然让贾母觉得贾赦没有骨肉亲情,心中对贾赦不免又厌弃几分。
只是贾母面上不显,她虽有诰命在身,但是终究是一内宅妇人,能在贾府里说一不二。固然因为她的娘家史家不容小觑,还因为她是现今两府年纪最大辈分最高之人,更是因为历朝历代,都以孝治天下,所以贾赦和贾政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但是真要惹恼了儿孙们,她也得不到什么便宜。
饱经世情的贾母自然不肯做这两败俱伤之事,因此装作对贾赦推托之言信以为真的模样,没有揭穿贾赦的蒙骗不说反而还叮嘱了几句,并对贾赦提出让贾琏代替他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贾赦目的达到,满意的离开,没有发觉他的举动将母子关系越发僵硬起来。不过或许他知道,却不以为意。
决定了人选,开始收拾送给贾敏和新生儿的礼物。王夫人在贾母房里忙碌了半天,伺候完贾母吃饭,回房用饭。一回到自己房里,王夫人的脸就黑了下来,伺候她用饭的大丫头被她寻了个错处责骂一顿,然后扣了两个月的月钱。
没吃多少的午饭就被撤了下去,王夫人的气还没消,端着一杯茶,脸色变幻莫测。思绪不由自主的转换到给贾敏准备的礼物上,越想越气。因为贾珠大定的事情而揽下不少采买事宜的周瑞家的抓住王夫人吃饭过后休息的空子来回事。
通过小丫鬟的禀报,周瑞家的进屋,一下子就看见了王夫人那沉得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忙殷勤的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这怒伤肝,如今满府的事情都是太太一个人打理,正该好好保养才是,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就算下面的人伺候的不好,不得力,打发掉了就是,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值得太太动气。”
王夫人叹道:“要真是下面的人不省心倒好了。”说着把手往上房指一指,道:“我就不明白了,她贾敏到底有什么好,让老太太满心满眼全都是她。珠儿是她的嫡亲孙子,又是在她膝下养大的,而且又有出息,听她女儿的话给定了这么一门婚事不说,就连大定这样的事情,拿几件东西出来撑场面,老太太都抠抠索索的舍不得,好要思忖老半天。可是一给贾敏送东西,这个大方劲,恨不得把整个府库都搬空的同时那私房更是不用说流水一般主动往外掏。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王夫人讲述着贾母的偏心,诉说着她的不满:“合着在老太太的心里,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孙女……满府里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贾敏份量重。这还是朝廷里因为义忠亲王的事情乱糟糟的,各个府里在这个时候都低调行事,否则老太太还要摆上三天流水席大肆庆祝一番。呸,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当不起,折了福寿!”
周瑞家的对王夫人的言语早已经波澜不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王夫人在她的面前表露对贾敏和贾母的不满,刚开始她心里还有些忐忑,日子一长,早已经习惯了。她本是王夫人的陪房,一家子大小的身契都捏在王夫人的手里。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忠心于王夫人,他们一家都已经被打上王夫人的烙印,被人视为是王夫人的心腹。既然如此,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将别人的看法变成事实。因此,王夫人在她面前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遮掩。
诅咒完了贾敏的孩子,王夫人也觉得她有些失态,端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一口茶,平复一下愤怒而激动的情绪。王夫人实在是气急了。她生气不仅仅是计较贾母送往贾敏的钱财的和给贾珠下聘的多寡,更是因为原来贾母曾经和她谈起过,若是贾敏一直无子,那么就将黛玉许给宝玉。宝玉一肩挑两家,将来生下的嫡次子承继林家的香火。
贾母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王夫人心里并不愿意,但是碍于贾母的权威,不好明言反对。在她看来,当初贾母这么提议,是为了给贾敏撑腰,做依靠。如今贾敏有了儿子,那么也就没有进行这桩婚事的必要了。因此她这次趁着贾母高兴,就把这话委婉的说了。但是被贾母指着鼻子训斥了一顿。就算贾敏生子,贾母也没有改变让宝玉娶黛玉的心思。当初以整个林家作嫁妆,王夫人还不情愿,何况这会儿林家有儿,黛玉要是嫁进来,林家资财不可能尽数作嫁。
尽管贾母也说了很多和林家联姻的好处,可是她对此嗤之以鼻。在王夫人看来,尽管衔玉而生的宝玉是次子,但是是个有来历的,将来一定会有大造化,要比他哥哥还要有出息,封侯拜将甚至都不在话下。这样的人材寻什么样人家的姑娘做媳妇寻不来,何必非要娶她贾敏生的女儿为妻。
长子贾珠在贾敏的“插手”下说了这么一家媳妇,已经够让王夫人不满的了。还想着打她剩下一个儿子的主意,想得倒美!都说“生女肖母”,若是其女相貌像贾敏就已经够糟心的了,若是也像贾敏一样,嫁人之后十多年才开怀,为此宝玉子嗣单薄,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得怄死。再说,贾母身体康健,若是活到宝玉娶妻之时,等黛玉进门,有老太太护着,她这个做婆婆的不要说让媳妇立规矩,只怕这府里能有她站得地就不错了!
至于贾母说的那些好处,王夫人一个不识字的内宅妇人根本不理解。在她看来,林海是从三品的高官,可是自家国公府的门第哪里又差了,只有人家巴着自家的份,哪有反过来的道理。至于林家的钱财,她不是不想要,但是若是为了这个就让儿子娶了林家女儿,她是万万不愿的。何况林家如今有子,纵然黛玉再怎么得宠爱,林家能够给她多少做嫁妆,总不会把家财给了女儿,不留给儿子。所以她是绝对不愿意要这么一个媳妇的。何况林家有没有钱还不一定呢!
再说,贾府这边虽然已经显出颓势,到底还没有日落西山,所以银钱方面并不是太吃紧。只是王夫人没什么才干,耳朵又软,未免逞纵了下人,所以下面的人看见王夫人“好欺负”,不免蒙骗了起来,因此下面的庄子和铺子进益已经大不如前,可是府内外的各项开销花项却多出了许多。而王夫人也趁着管家的机会,从公中牟取钱财作私房,致使账面已有些捉襟见肘的情形。不过王夫人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贾母手里还有一本内帐,那里的产业才是府里的大头。等到府里银钱短缺的时候,贾母必然会把东西交出来,公中不就又有了钱。
若是从贾母手中拿到内帐,借着管家的机会,她还可以从中盘剥一部分。将来两房分家的时候,二房拿的未必会比大房少。再说,还有贾母的私房呢。王夫人知道贾母手里有钱,而且钱财多的令人眼红。以贾母现在对大房和二房的态度,将来她过世之后,恐怕她的私房大半要留给二房。王夫人每次看到贾母掏私房给贾敏不满不仅是因为贾母多给贾敏一点,将来他们就少分一点。而是在她看来,贾母的那些东西已经是二房的了,贾母给贾敏东西,就是拿二房的东西给贾敏。这让她怎么能高兴。
只是一想到贾母,王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知道贾母并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只不过是因为贾母不喜长子,偏爱小儿子,而贾赦后娶的邢夫人无大家风范,行事不成体统。而贾母上了年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不好再事事亲为,当家理事,不得不把管家之权交到她的手上。可是贾母终究对她留了一手,死死掐着内帐不放手。
什么事情都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来,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有一点意见。都这么大年纪了,干脆放权老老实实的养老得了,偏偏不服老,还东管西管的。就是看她这个媳妇不顺眼,不让她好过,总要找点事情给她添堵!难不成老太太还想着娶进合她心意的孙媳妇,然后架空她这个儿媳?做梦!
反正宝玉还小,等他长大娶亲还有的等,就看看我们谁熬得过谁!何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想到送往金陵妹妹家的金锁,和收到的回话,王夫人嘴边不由得绽出一丝笑容。老不死的,打擂台吧,看我们到底谁赢谁输!王夫人恨恨的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因为用力过大,杯中的水溅了出来,掉落在王夫人的裙子上。幸亏茶水早已经凉了,又逢深秋,穿的又厚,王夫人才没有被烫到。
周瑞家回了几件事,请王夫人裁夺。本来回完事了,周瑞家的应该离开,可是王夫人不发话,她只能站在下面静等。久久不见王夫人出声,周瑞家的低着头,微微抬起眼角,偷窥王夫人。只见王夫人怔怔的出神,脸上的神色忽喜,忽怒,忽严厉……,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瑞家的腿都站酸了,忍不住开口:“太太,老太太虽说已经为姑太太一家准备了东西,公中也预备出来了。我们这边也该准备一点才是。就算是不准备别人的,怎么也得给姑太太新生的这个孩子表示点心意才是。”周瑞家的一面为挽救她的腿,一面尽着一个心腹的本分提醒着王夫人。厌恶归厌恶,可是面上的情还得做。
王夫人皱了皱眉,说:“将旧年外面送进来给宝玉的衣裳挑出几件来,在加上一匹尺头,两个装着‘状元及第'‘笔锭如意'小金锞子的荷包也就尽够了。小孩子家家的,还是简薄些好,免得折了福去。”纵使没贾母在,王夫人也知道她身为二嫂,小姑子产子这面子上还是要作的,何况上面还有个贾母看着。可是王夫人一想到府里送给贾敏的那些东西,就不免肉疼,不肯多出东西。
周瑞家的听了忙低头称是。心中不免鄙夷起来。宝玉从来都不穿外面送来的衣裳,东西不过是白放在那里而已。何况外面送来的虽然衣料和针线也是好的,可是哪里能和府里比。虽说小孩子不可太厚,怕禁不起,可是这也未免太寒酸了些,看着不像。
王夫人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想了想道:“回头写单子的时候,从宫中送去的东西挑两件写到上面去。” 反正公中送去的东西不少,拿出几件放在她的名下正好。里外里,一出一进,正好平了。她这边不用多出东西,面子还好看。
周瑞家的忙答应着,向王夫人告退。周瑞家的离开之后,王夫人觉得疲累,在丫鬟的服侍下,躺在床上休息。王夫人合目在床,心中盘算着。贾珠的婚事不管她愿不愿意,欢喜不欢喜,都已经定了,再没有更改的了。接下来就该考虑元春的婚事了。不过想到元春的婚嫁人选,王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女人嫁人比不得男子娶妻,男的若是不喜欢,还可以纳妾。可是女的不管嫁得好还是嫁不好都只能忍着,是一辈子的事情,马虎不得。想到这,王夫人不由得想到了贾敏。不管怎么样,在旁人看来,贾敏是嫁的不错的一个。
况且今年不比以往,京城的高官权贵,因为义忠亲王之事,风声鹤唳。抄家的,灭族的,流放的,入狱的,远迁的,遭申斥的,……林林总总,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倒了下来。总之看皇帝这个架势,似乎要收拾义忠亲王,并借此清洗众成年皇子的势力及敲打各方勋贵之意。
早些年义忠亲王得势的时候,不少人家都曾和义忠亲王有过来往。而且皇帝膝下的众位皇子有些已经长大,皇帝至今又未曾立太子,所以皇子们心中难免有些小想法。拉拢朝臣,形成势力,积蓄力量,为将来皇帝立谁为太子而发力。几位皇子角逐之下,不免有不少朝臣被卷了进去。如今皇帝“大洗牌”,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发作到自家头上,所以人人自危,生怕会受到牵连。
就连王夫人这个从来不关心朝堂之事的妇人都听闻了皇帝对朝堂的清洗。贾家空顶着两个国公府的牌子,在朝堂上没什么势力,族中子弟除了一个刚进学不久的贾珠外又没什么出色的人物,所以不管是义忠亲王还是皇子们都忽视了贾家,而贾家也借此逃过了这一劫。
王夫人躺在床上烦了一个身,轻叹一口气。朝堂上还没有安稳下来,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只是女儿家年纪到了,谈婚论嫁就在这几年,若是错过了,可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只是不知道这场风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息下来。
正烦躁间,忽听见外面吵闹声,王夫人心中恼怒,睁开眼睛,一骨碌的坐起来,侧耳倾听。伺候她的丫鬟忙道:“不知道是哪个没规矩的吵了太太,我这就出去看看。”
王夫人拦住了她,冷笑道:“除了赵姨娘那么个不着三四的,谁又那么大的胆子!我念着她是个糊涂人,我平日只见一半不见一半罢了,凡事不跟她理论。没想到她打量着我素日待她宽厚,仗着又生了个姑娘,竟然连点规矩都没有了。我到要看看她想干什么,难不成心大了,竟然想踩到我头上不成?”
王夫人虽生养了三个儿女,可是都不曾养在她身边,而今她年纪大了,贾政虽然碍着规矩,初一十五的到她房里,可是不过是给她这个太太脸面,她已很长时间不得雨露了。那赵姨娘除了比她年轻貌美,哪点比她强,可是如今贾政大半的日子都歇在赵姨娘的房里。王夫人虽然面上做出一副贤惠的姿态,可是心中按捺不住的冒酸水,每每看见赵姨娘,恨不得拿东西打烂她的脸,省的她做出一副狐媚样,勾引人。所以王夫人常常借事整治赵姨娘一番,以吐心中的恶气。
王夫人虽然拦着,那丫鬟到底还是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吵闹声熄了下去,那丫鬟回来,道:“回太太,刚才赵姨娘是和吴新登家的吵闹,据说是她和三姑娘这个月的月钱都没得,还有三姑娘的份例也不成个样子。赵姨娘揪着吴新登家的衣裳,闹着要找老太太评理去。不过让奴婢刚才给劝服了。”
王夫人听了,略扬扬眉,说:“即这么着,可是委屈了赵姨娘和三姑娘了。先从我房里拿钱和东西给她们送去。告诉赵姨娘,我已经狠狠的申斥了吴新登家的一番,只是如今家计艰难,一事周转不开是有的,而我管着上下一家子,自然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这府里断没有人敢委屈了她。老太太已经上了年纪,我们孝敬还来不及,怎么能够拿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烦劳她老人家。”
那丫鬟被王夫人的一席话说的愣怔了,不过片刻功夫王夫人就变了嘴脸,从冷厉变成了宽慈,而且刚才似乎是要整治赵姨娘一番的,一下子变成了拿自己的东西补贴赵姨娘。若是不知道的,还当王夫人对赵姨娘有多少呢。让人不适应。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早已经习惯了,见那丫鬟愣在那里,赶紧拽了她一把,按照王夫人的吩咐行事。只是过后,吴新登家的被王夫人找个理由赏了二两银子,又指了一件油水十足的差事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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